陳納德與陳香梅

郭玉琴

1958冬天，美國的華盛頓一連下了好幾場雪。曾經(jīng)是中國戰(zhàn)地女記者的陳香梅卻要在醫(yī)院陪愛人陳納德將軍在陸軍醫(yī)院度過。窗外雪花飄飄，他們一起坐在室內(nèi)的窗口看著雪花飛舞，人世如此美好，愛情如此美好，如果時間能夠凝固，留住一個美人和英雄結(jié)合的美夢，那該有多好。

陳香梅19歲那年，她剛剛從嶺南大學(xué)畢業(yè)，因才學(xué)出眾，被中央通訊社昆明分社錄用。在上了六個月的夜班后，她終于正式成為中央通訊社的一名戰(zhàn)地女記者，奉命采訪駐地昆明的美國空軍。上司交給她的第一項任務(wù)就是寫一篇第14航空隊司令官陳納德將軍的人物專訪。因這個機會，19歲的戰(zhàn)地女記者陳香梅和54歲威震長空的美國少將見面了。這個布滿皺紋的將軍臉上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滿頭黑發(fā)的他從會議室外面闊步進來時，身上穿著的半舊皮夾克上嵌著兩顆銀光閃閃的將星。透過外貌，陳香梅覺得這個人具有偉大的意志、力量和勇氣，兼有高超的智慧。她見到他時是緊張的，震撼的。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竟然從人群中走來，微笑著用拉家常的口吻告訴她，她遠在美國做外交官的爹爹陳應(yīng)榮是他的老朋友，寫信請求他照顧她和其他的幾個姐妹。他的親切平和，一下子消除了她的緊張，讓她恢復(fù)了平靜。

1942年，陳香梅的姐妹在中國戰(zhàn)場形勢急劇惡化的危險環(huán)境下處境堪憂，遠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做外交官的陳應(yīng)榮不放心幾個女兒，托在中國參加世界大戰(zhàn)、組織飛虎隊的將軍陳納德幫忙接她們?nèi)ッ绹ｊ惣{德的秘書很快就幫陳香梅和她的四個姐妹辦好了去美國的簽證。但是當她拿到簽證和飛機票時，心里卻有一種難言的滋味。她去向陳納德致謝并道別，這位飛虎將軍不但是空戰(zhàn)行家，觀察人也入木三分。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他說：“如果你不想回到你父親身邊，我可以幫你取消簽證護照，不過你要仔細考慮一下。”陳香梅當即表明自己愿意留在中國。直到晚年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她才承認，當時不想離開確實與陳納德有關(guān)。

陳納德對陳香梅的這個選擇非常高興，他樂意與這位中國女記者打交道，接受她的采訪。在采訪和被采訪中，他們越來越有共同的語言，心靈也越來越近。第14航空隊的官兵們也發(fā)現(xiàn)，司令官與這位中國女記者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了平時冷峻的神色，嘴角常常掛著一絲微笑。

1945年的夏天到了，勝利近在咫尺，卻發(fā)生了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陳納德由于反對空軍改組失敗，在日本即將投降的勝利前夕被迫遞交了辭呈，并于8月1日帶著滿腔怒火離開了中國。此時離日本投降僅僅只有兩個星期。告別儀式上，中國人的狂熱與眷念給了這位將軍莫大的安慰。成千上萬的人自發(fā)來為將軍送行，陳香梅也擠在人群中。在14航空大隊的基地，昆明戰(zhàn)友們?yōu)殛惣{德將軍自發(fā)組織的晚宴上，陳香梅應(yīng)邀參加。曲終人散后，將軍派司機送她回家，并親自把她送到停車場?！皩④?，明天我會去機場為你送行?！标愊忝氛f?！昂芎茫赡抢锊⒉皇堑绖e的最佳地方?！标惣{德話里有話，接下來，他張開了雙臂，陳香梅大膽地走過去，撲進了他的懷抱，沉默的感情在離別的時刻終于爆發(fā)了，一切水到渠成。

臨別之際，陳納德說：我會回來的。1945年圣誕節(jié)后的第一天，陳香梅坐在辦公室里，翻閱著桌子上來自美國的通訊稿。突然間，一句簡單的美聯(lián)社通訊稿映入眼簾：克萊爾·陳納德少將已經(jīng)在舊金山搭機，前往中國上海，他拒絕同中國記者談此行的目的。三天后，陳香梅以記者的身份前往江灣機場。陳納德走出機艙，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陳香梅，他朝她走來，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許久沒有分開，旁若無人。夜幕降臨后，他們相約在南京路上的國際飯店共進晚餐，他們彼此敬酒，互道平安。

1947年12月21日，陳納德與陳香梅在上海虹橋路陳納德的寓所里舉行了婚禮。兩個生命如同兩條溪流，交匯在了一起，匯成了一條大河?；楹?，他們?nèi)缒z似漆，共孕育了兩個女兒，宋美齡為她們分別取名美華，美麗。

1956年春季，臺北的雨下個不停，陳納德的支氣管炎犯了，咳嗽不止。在陳香梅的催促下，這年夏天，他終于放下手頭繁忙的工作，準備到門羅去休養(yǎng)一段時間。病重中休養(yǎng)的他，簡單的像個孩子。一次，兩個人一起牽著手來到密西西比河畔，陳納德自言自語地說：“小時候，我常常獨自一個人來到這兒?！边@個秘密珍藏了一生，如今他只跟妻子說。陳香梅知道，丈夫的意思是說，自己孤獨了一生，但是有了她后，生命從此不同?！拔液退殉蔀橐惑w?！彼麄兿鄬o言，一起看著亙古不變的河流慢慢流淌過。

遺憾的是這樣的美好時光太短暫了，同年8月25日，陳納德在華盛頓參加美國陸軍美軍一年一次的體檢，從陸軍總醫(yī)院傳來噩耗，他們在陳納德左肺葉部發(fā)現(xiàn)一小塊腫瘤，必須手術(shù)切除并且做化驗。第二天，陳香梅守在醫(yī)院里，直到進手術(shù)室的剎那，陳納德還在微笑著。陳香梅整理床單時，發(fā)現(xiàn)枕頭底下有一封他寫給妻子和女兒的信，信的內(nèi)容開頭先是樂觀地估計了手術(shù)的結(jié)果，后面提到了萬一有不測的話，他說：“如果我不能再看到你，不能再和你在一塊，我想讓你知道并記住，我的靈魂將永遠同你和女兒們在一起。我也會像其他人一樣，盡可能多的去愛你和她們，我堅信，愛將永遠和你們在一起。”結(jié)果終于出來了，他得的是肺癌，他和她心里都很清楚，來日不多了。正是因為這樣，他堅持要出院，在1957年6月，他決定抱病帶妻子一起去歐洲旅游，以此補償來日不多對她的愧疚。而她也明白，在一起的時間不會太久了，于是他們有了這一次遲到的歐洲蜜月行。

1957年冬天，癌癥擴散，為了多活幾天，多看妻子幾眼，他在醫(yī)生的建議下，戒了煙，只是嘴里還含著一個空的煙斗。1958年3月份，陳納德執(zhí)著地出了院，來到了門羅的家。他發(fā)著高燒，無法下咽，卻掙扎著帶著妻子和兩個女兒到院子里栽花，種菜，直到下雨了才回到屋內(nèi)。1957年7月27日下午，陳納德將軍在醫(yī)院彌留之際，用嘶啞的聲音吃力地向妻子表白道：“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我都想讓你記住，我深深愛著你，遠遠超過我曾愛過的任何人?！?/p>

長眠于地下的陳納德將軍，被安葬在美國的阿林頓國家公墓里。陳香梅在丈夫死后，把一顆相思紅豆種在了旁邊。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自此，一段曠世的跨國奇緣忘年戀又成為了千古絕唱。晚年的陳香梅在回憶錄中寫道：“生命只不過是短短的數(shù)十年，我的幸福來得太早，也去得太快，生命似曇花般轉(zhuǎn)瞬即逝，但我應(yīng)該感謝上帝，我比許多人有福，因為我曾經(jīng)有過愛。如果上帝容許我選擇，我會在死后更加愛你?！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