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壬安

最近幾年，國內(nèi)又興起了一股國學熱。大師們高高在上指津，世人聞風而動，各類讀經(jīng)班和國學堂如雨后春筍般紛紛涌現(xiàn)。就其內(nèi)容而言，他們所弘揚的大多源自古代的禮儀人文經(jīng)典，通過思想熏陶和精神洗禮，進而帶領人們?nèi)诚胛磥淼拿篮蒙詈痛笸鐣?；就其形式而言，其涵蓋了宣講會、培訓班和社會實踐等多種形式，往往也頗富儀式感和莊嚴感。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有關“國學”的活動還是很受追捧的。

然而，在這番“國學熱”的背后，我們是否需要心平氣和地進行一番“冷思考”？當下的“國學熱”真的是國學復興的跡象嗎？“國學熱”的背后有沒有摻雜過多的功利因素？“國學熱”是不是走得太急了點？“國學熱”若代表了一種傳統(tǒng)文化的真正回歸，該不該對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和糟粕進行區(qū)別對待、有所揚棄呢？這些問題都是需要我們深思的。

在此，我們不妨以“國學熱”活動中的常見教材《弟子規(guī)》為例，去分析在復興國學的道路上，我們究竟需要哪些“冷思考”。

眾所周知，《弟子規(guī)》是由清朝康熙年間秀才李毓秀所編寫，后經(jīng)賈存仁修訂改編而成。它列述弟子在家、出外、待人、接物與學習上應該恪守的守則規(guī)范，是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思想的衍生物。在很大程度上，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nèi)，《弟子規(guī)》為廣大讀書人提供了思想標格、行為規(guī)范和道德準則，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和時代意義。但是，在當今的社會形勢下，這樣的思想觀念是否應該全盤學習接受？值得深思，有待商榷。

時過境遷，西學東漸，全球化趨勢不可逆轉(zhuǎn)。在開放的時代背景下，我國一些舊有的風俗、觀念、習慣以及家庭宗族的生活方式逐漸被打破，甚至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婚姻自由了，尊卑淡化了，言論內(nèi)容更自由了，教育指涉更廣泛了。《弟子規(guī)》中的某些要求便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開放的世界，更加呼喚兼容并包、求同存異的文化理念。而《弟子規(guī)》中許多繁文縟節(jié)與此顯然是甚相抵牾的。它的很多要求，過于拘泥，現(xiàn)代人往往無法適應。

或許有人會說：“君子和而不同。既然上面的生活方式不適合現(xiàn)代，但是我們依然要有自己守望的心靈家園，《弟子規(guī)》可以作為我們的精神食糧和價值追求。”他們認為，社會的墮落是因為新時代發(fā)展的錯誤，所以他們試圖從舊時代中尋找因改變而丟失的東西，從而拯救這個極速墮落的社會?！兜茏右?guī)》的推廣，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一些積極的糾偏作用，但也可能會成為現(xiàn)代人的桎梏，里面的許多內(nèi)容在當今相對自由的社會里是沒有必要的，是難以實現(xiàn)的。

作為封建社會的文化產(chǎn)物，《弟子規(guī)》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封建糟粕的烙印。例如，對于學生之于老師、子女之于父母、下級之于上級，《弟子規(guī)》要求前者對后者要無條件順從，近乎卑微，強調(diào)維護尊長威嚴的重要性，這是明顯的封建等級倫理觀念的體現(xiàn)。然而，在現(xiàn)代社會，我們更加追求一種新型平等的人際關系。就學校教育而言，我們所倡導的師生關系是一種基于平等的和諧關系，師生交流，合作探究。與古代相比，現(xiàn)代教育更加強調(diào)教育者與被教育者雙方在人格上的平等。在我看來，心底里的尊師重道，無疑是高于傳統(tǒng)的口頭說教，因為它體現(xiàn)了一種重視人性尊嚴和弘揚個性價值的人文精神。

除此之外，《弟子規(guī)》還勾勒了理想社會的美好藍圖。我們并不否認《弟子規(guī)》所描述的美好社會，但它太過理想化，可能也是遙不可及的烏托邦。而我們有屬于我們時代的核心價值觀，何必要一味效仿古人？

更有甚者，有人把《弟子規(guī)》上升到可以改變個人命運，使國家富強甚至拯救世界的層次，美其名曰“學好弟子規(guī)，做好中國人”，這未免夸大其詞。照此推理，難道不學或?qū)W不好《弟子規(guī)》，就做不好中國人嗎？《弟子規(guī)》是啟蒙讀物，是那個時代的特色，自然也有自身的時代局限性。置于歷史的長河，《弟子規(guī)》在清朝結束時就已經(jīng)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此外，還有人為了突出《弟子規(guī)》的現(xiàn)實作用，竟然把它和玄學宿命論放在一起。他們認為：按照上面做就會一帆風順，就算遇到挫折也是上輩子的罪愆；不按照上面做就是有違天道，大禍遲早臨頭。這顯然與“子不語怪、力、亂、神”的祖訓有悖，自相矛盾。

就當下而言，《弟子規(guī)》所起的作用更多的是教育個人通過自身的學習，提升修養(yǎng)，不斷向善，用它來治世救國就有點不切實際了。周國平說：“儒家文化不可能成為我們今日社會的精神基礎，中華民族復興的基礎不可能是儒家文化的復興，而只能是人文精神指導下的各種變革。”這里的“人文精神”已遠遠超越了《弟子規(guī)》的文化內(nèi)涵。

所以，我們要正確地審視《弟子規(guī)》的相關內(nèi)容，不能全盤接受，而要辯證思考，有所揚棄。國學大師流沙河先生就曾說，他從未讀過《弟子規(guī)》；他們那個時代的人也不會去讀。

推而廣之，通過對《弟子規(guī)》思想內(nèi)容的簡單閱讀和梳理，我們可以更加深刻地反思我們在繼承、發(fā)揚傳統(tǒng)文化方面所出現(xiàn)的通病：過分夸大古代文化經(jīng)典的價值，以至于我們的思想觀念走向偏激、極端。

那我們應該以何種態(tài)度對待傳統(tǒng)文化呢？我想：首先我們要去認真學習、深入了解，去感受它們的獨特魅力，但不必去刻意模仿，也不一定要“學以致用”。摒棄以功利主義的心態(tài)去看待傳統(tǒng)文化，我們或許可以發(fā)現(xiàn)更多有價值的東西。

古人云：半部《論語》治天下。其本意在于以《論語》為主導理念，輔以自己職位所對應的才能來治理國家?，F(xiàn)在我們卻指望一部《弟子規(guī)》就能解決一切，恐怕是坐而論道，誤人子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時代早已過去，國民文化普及率逐漸提高，我們要不斷去觀察思考，不僅要注重精華的汲取，更要防范糟粕的浸染。

判斷一種文化是否具有優(yōu)勢，不僅要看它在此前是否具有持久的生命力，更要看它在當下是否合乎時宜。沒有一樣東西，僅僅因為流傳的名字就偉大；也沒有一樣知識，僅僅因為過往的尊崇就經(jīng)典。真正的經(jīng)典是經(jīng)得起推敲的。它們允許被質(zhì)疑、被批評。它們也會用事實去彰顯自身的價值，絕不會因為被質(zhì)疑、被批評而被人們遺忘。所以，我們要用公正客觀的眼光去看待這樣的事實。這也是一個現(xiàn)代人應該具有的素質(zhì)。

我們始終相信：《弟子規(guī)》有其獨特的文化價值，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更是博大精深的。我們始終有信心：只要秉持理性的姿態(tài)和正確的路徑，我們就能更好地繼承弘揚這些寶貴的傳統(tǒng)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