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奎

我上初二時留了一級，成績依然慘不忍睹。父親對我傾注的希望，猶如一個個肥皂泡，逐一破滅。沒辦法，他只好任由我跌跌撞撞地升入初三。

個子低，成績又不好，班主任就安排我坐在第一排靠門口的位置。同桌名叫志中.興趣極其廣泛，一下課，教室里根本找不到他的蹤影；不像我，整日就喜歡悶在教室里.在金庸、梁羽生筆下的刀光劍影里“叱咤風(fēng)云”。我是走讀生，志中則住校。那時學(xué)?；锸巢?，他磨豆腐的父親會準(zhǔn)備一些煮咸豆、腌辣椒之類的小菜，裝在罐頭瓶里，讓他帶到學(xué)校吃。有時我進(jìn)班早，他就會讓我嘗兩口。

一次，我吃完飯，還沒走到座位上，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臭味。我問志中什么東西這樣難聞，他拿出一個瓶子說：“這是我爸給我做的臭豆腐，特好吃，你嘗嘗?！蔽彝ィ灰娨粋€罐頭瓶子里錯落地碼著幾塊淡青色的豆腐塊。那臭味，就是從瓶子里散發(fā)出來的。禁不住誘惑，我掰他一口饅頭，稍微蘸一點那臭豆腐，慢慢挨到嘴邊，舔了一口，特香。我又拽一塊饅頭，夾上一大塊臭豆腐，大口嚼起來。志中看我貪婪的樣子，笑著說：“下周來時.我給你捎一瓶！”第二周，他果真給我?guī)硪黄砍舳垢?。我如獲至寶，接下來幾天在家吃飯時，都會悄悄留點饅頭，回到我的房間偷偷蘸著臭豆腐吃。

星期六下午放學(xué)，志中對我說：“今晚我到街上二姑家住，不回家了，咱倆到電影院看電影去吧。”我小聲地說：“可——可我沒錢??！”他一擺手：“沒錢？我也沒錢。準(zhǔn)掏錢看電影??！翻院墻吧，我都翻幾次了，一次也沒有被抓過。聽說今晚演的是《紅高梁》，講抗戰(zhàn)時期的事兒。說好了.我在電影院外面等你！”我遲疑了一下.別看我天天崇拜郭靖、張丹楓這些大俠，可讓我翻院墻看電影，還真有些不敢。不過，我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誰不喜歡看電影??？況且吃人家的嘴軟，我不好意思不去。

吃過晚飯.我對父親謊稱去同學(xué)家玩，就急忙溜出了家。電影開場后，我和志中翻院墻跳進(jìn)電影院。剛想往播放大廳里鉆，一抬眼，一個戴紅袖章的男子已經(jīng)氣沖沖地站在我倆面前。他揪住我倆的衣襟，一直拽到進(jìn)場口，吆喝道：“大伙兒看看.就這倆兔崽子，還想逃票看電影！”初冬，冷風(fēng)吹在臉上，也吹在心里。羞愧伴著眼淚，一股腦兒地從我的臉上流了下來。

小小的街道是存不住新聞的，我逃票看電影的消息像長了翅膀，很快就傳到當(dāng)老師的父親耳中。他來到我的房間，吼聲像狂風(fēng)一樣卷了過來：“好小子，你媽去世早，我養(yǎng)活你們仨孩子，容易嗎？你倒好，凈出去給我丟人現(xiàn)眼！”我身子微顫，長這么大.還從沒見父親發(fā)過這么大的火。他一轉(zhuǎn)頭，瞅見桌上那瓶臭豆腐，問道：“這是誰的？”我哆哆嗦嗦地說：“同學(xué)的?！备赣H的聲音稍微和緩了一些，說：“人家弄個菜也不容易，明天給人家送去。咱們家的條件雖然不好，可也過得去。要記?。翰辉撚械?，就不要去索??；想要，那就得靠自己去打拼爭取。我還要回老家去干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闭f罷，他轉(zhuǎn)身離去。望著父親不再挺拔的身影，想到他忙完學(xué)校又忙家里的情形，再想想自己的作為，我百感交集，任憑淚水在臉上肆意地流淌。

星期一，我把那瓶臭豆腐還給志中。他沒有接，說：“放你桌斗里吧。哪天你不回家吃飯，可以在學(xué)校買個饃蘸著吃?！蔽野涯瞧砍舳垢踩M(jìn)他的桌斗。悄悄對他說：“志中，我想明白了，雖然我家條件不好，但也不能要別人的東西。初三是關(guān)鍵時期，咱倆好好地拼一下吧，或許以后也能仗劍走天涯呢！”志中輕輕地點了點頭。

一個想努力的人，不需要別人拉，也能找到前行的方向。將那瓶臭豆腐還給志中后.我把金庸、梁羽生暫時放到腦后.志中也把乒乓球拍、象棋送給了別人。教室里從此多了我們倆勤奮學(xué)習(xí)的身影。中考過后，我順利地考入汝南師范學(xué)校，志中也被縣一高錄取。

我常常想起那瓶臭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