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李白是唐代詩人中身上最具有西域和絲路文化色彩的詩人之一。他的西域文化色彩不僅表現(xiàn)在他的詩歌中,更體現(xiàn)在他的家世的西域文化背景上。他的西域情結和西域文化因素不僅是體現(xiàn)在表面的言行風格上,而且也體現(xiàn)在他的骨子里,即思維方式和價值取向上面。他是盛唐時代文化開放和思想開放最具有代表性的詩人。中亞和西域文化的熏陶使李白的詩歌具有巨大的文化魅力和豐富的藝術表現(xiàn)力,這也是他的詩歌成功走向世界的因素之一。
關鍵詞: 李白詩歌;西域文化因素;胡化的家世;開放的文化視野
中圖分類號:I207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1003-0751(2017)06-0142-05
一、西域絲路文化在李白詩歌中的表現(xiàn)
在盛唐的著名詩人中,一說到西域 ① 及絲綢之路,人們一定會首先想到兩位詩人:一位是李白,一位是岑參。我們知道,岑參是一位著名的邊塞詩人,他就像一個高明的攝影師,將中亞西域的壯麗風光和風土人情,生動形象地呈現(xiàn)在他的詩中。但李白的西域文化因素并不完全表現(xiàn)在他的詩中,而是烙在他的靈魂上,融化在他的血脈中??梢哉f,岑參詩中的西域文化成分只是表現(xiàn)在他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中對風物和景象的描繪上,而李白西域文化因素卻體現(xiàn)在他的骨子里。他本身就是中原文化和西域文化相互交融的代表性人物。
在李白的詩中,西域的地貌風物和風土人情,是從他的筆下自然流露出來的。他并未刻意地來表現(xiàn)它們,不像邊塞詩人岑參寫了許多西域邊塞風光詩,他甚至沒有多少專門描寫西域風情和風光的詩篇。也正如他描寫長江和黃河的詩,李白詩集中也沒有一首專門描寫這兩條著名江河的詩,而只是在其他詩中,不經(jīng)意地將它們略貌傳神地寫上幾筆,便使精神和境界全出了。他的有關西域風光的詩,也大體如是。他有關描寫西域的詩,也不像岑參那樣的真切如畫,而是略貌取神,如“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關山月》)雖寥寥幾句,卻將西域的風光的境界全出;寫得如此闊大,如此氣勢,如此傳神,恐怕并非全出于想象,那里有他先世的經(jīng)歷或他本人的親身體會和感受,才能寫得如此動人。李白詩中的月,充滿了西域的文化意象,如:“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保ā豆爬试滦小罚┰娭械陌子癖P,使人聯(lián)想起《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中關于玉山的傳說,《穆天子傳》卷二說是群玉山,大概所指的就在于闐附近產(chǎn)和田美玉的山,在昆侖山的山之北。而“瑤臺鏡”的瑤臺,則是指神話中西王母所住的地方。傳說瑤臺為五色玉制成,此瑤臺傳說就在西域昆侖的群玉山上。白玉盤在大唐內地是高檔的工藝品,是很名貴的東西,只有皇宮和權貴家中才可擁有,一般人是見不到的。而李白小時就能看到,而將其比作月亮,說明這東西在西域產(chǎn)玉的地方,才容易見到。傳說中西域的那個“月窟”,就是月亮的老家,也在李白詩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渴飲月窟冰,饑餐天上雪”(《蘇 武》)、“揚兵獵月窟,轉戰(zhàn)略朝那”(《發(fā)白馬》)、“金天之西,白日所沒??道虾r,生彼月窟”(《上云樂》)。李白寫月的這些詩句,與西域文化的聯(lián)系是很密切的。
李白對西域的地理是十分熟悉的。在他的詩中,關于絲綢之路沿線的城鎮(zhèn),經(jīng)常出現(xiàn)。如果從長安數(shù)起,就有隴西、臨洮、金城、武威、張掖、酒泉、玉關、樓蘭(即高昌)、交河、安西(都護府)、于闐等一系列的城鎮(zhèn)。李白對西域的風光描寫,雖然都只是些片斷的詞句,但點綴詩中,也顯現(xiàn)出西域的文化色彩。如:
將軍分虎竹,戰(zhàn)士臥龍沙。(《塞下曲六首》其五)
胡關饒風沙,蕭索竟終古。(《古風五十九首》其十三)
萬里交河水北流,愿為雙燕泛中洲。(《搗衣篇》)
天外飛霜下蔥海,火旗云馬生光彩。(《送程劉二侍郎兼獨孤判官赴安西幕府》)
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戰(zhàn)城南》)
此僧本住南天竺,為法頭陀來此國。(《僧伽歌》)
寄書白鸚鵡,西海慰離居。(《寄遠十二首》其十)
仲尼欲浮海,吾祖之流沙。(《古風五十九首》其二十九)
方與昆侖抗行,閬風接境。(《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
這些與西域相關的地理和風光的詞句,李白都很熟稔地運用其詩中。有詠邊境戰(zhàn)士辛苦守邊的,有詠西域壯麗風光的,有詠天竺僧人迢迢萬里來華傳經(jīng)的,有詠與中亞西海(指中亞的伊塞克湖,咸海等)的朋友飛鸚傳書的,有詠西域昆侖山閬風仙境神話傳說的,還有的是借老子出關西逾流沙的典故而借喻自己的先世曾流放西域的,等等。如果對中亞和西域地理和文化不熟悉,他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
值得提出的是,李白與西域胡人的交往,多是在大唐內地發(fā)生的。除了首都長安之外,還有其他各地。這說明,通過絲綢之路,西域胡人帶著他們的文化已進入和散布在大唐各地。
長安在盛唐時期,是世界政治、文化、經(jīng)濟交流的中心。在這里經(jīng)常能見到從中亞、西亞、南亞等西域地區(qū)來的胡人,其中有西域各國的使者,也有外國的高僧,更多的是胡商和音樂歌舞藝人來大唐經(jīng)商和謀生。比如天寶二年在長安李白任翰林供奉時,曾見過西域胡人向玄宗獻壽的樂舞表演,還作了一首《上云樂》以志其事 ② 。詩中所描寫其西域胡人之相貌甚詳:“金天之西,白日所沒。康老胡雛,生彼月窟。巉巖容儀,戍削風骨。碧玉炅炅雙目瞳,黃金拳拳兩鬢紅。華蓋垂下睫,嵩岳臨上唇。不睹詭譎貌,豈知造化神?”這個康老本來自于西域的康居國,在烏孫國之西。在梁武帝時曾來到中原向梁武帝獻壽。李白此詩是梁周舍《上云樂》的擬作。李詩中扮演康老即文康的胡人,其相貌十分詭譎,完全是一個金紅色卷發(fā)、高鼻梁、深眼窩、綠眼睛的中亞胡人,很像是文康的子孫,與華人面貌差異很大。此相貌若非親睹,是不能描寫如此準確生動的。李白在其詩中,描寫最漂亮活潑的是酒肆中的胡姬和諸胡族的舞兒歌女:“何處可為別?長安青綺門。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保ā端团崾藞D南歸嵩山二首》其一)、“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前有一樽酒行二首》其二)、“細雨春風花落時,揮鞭直就胡姬飲?!保ā栋妆球m》)、“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保ā渡倌晷卸住菲涠┻@些酒家胡姬,多數(shù)是聚集于長安東西市的酒家,但也有是住在洛陽、金陵等大城市的,可見他們活動范圍之廣。尤其是那些身懷絕技的樂師、歌者或舞蹈家,他們在全國各地到處表演,以其中亞的音樂舞蹈,揚名華夏。如李白曾在溧陽聽過胡人吹笛:“溧陽酒樓三月春,楊花茫茫愁殺人。胡雛綠眼吹玉笛,吳歌白纻飛梁塵”(《猛虎行》);在歷陽觀看過胡姬歌舞:“筆蹤起龍虎,舞袖拂云霄。雙歌二胡姬,更奏遠清朝?!保ā蹲砗筚浲鯕v陽》)可見這些藝術家已將中亞和西域的樂舞文化傳播到了全國各地。李白本人也能自編自跳青海舞、脫帽舞 ③ 等,說明李白身心浸染的胡氣頗深。
李白在金陵見到過西域的特產(chǎn)葡萄酒和酒器金叵羅 ④ ,在東魯還喝過含有郁金香料的琥珀酒 ⑤ ,郁金香據(jù)說就是羅馬通過中亞傳過來的香料 ⑥ 。而李白《玉階怨》中“水晶簾”中的“水晶”及《留別曹南群官之江南》詩中的“琉璃匣”中的“琉璃”的產(chǎn)地,即來自于東羅馬帝國。據(jù)《舊唐書·西戎》“拂林”:“拂菻國,一名大秦。在西海之上東南與波斯接,地方萬余里、列城四百邑居。連屬其宮宇,柱櫳多以水晶、瑠璃為之。”
此外像天馬、大宛馬、胡鷹、白鸚鵡、獅子、海石榴、胡桃等,都是西域出產(chǎn)的動植物,也在李白詩中不斷出現(xiàn),這說明中亞的特產(chǎn),都通過絲綢之路,不斷地來到了大唐的首都和內地,豐富了東土大唐的物種,成了內地常見之物。
二、李白的胡化家世之謎
李白的家世是一個撲朔迷離之謎。也許是他的家人沒有給他講清楚,也許是李白本人心里清楚,但卻不愿講清楚也不能講清楚等原因,所以我們至今對他的家世也未能徹底弄清楚。但我們從大量的資料中可以感覺到,他與中亞地區(qū)和西域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關于李白生于中亞碎葉的問題,到現(xiàn)在也只是一個推斷,誰也拿不出過硬的證據(jù)。但他的先世曾被流放中亞碎葉(一名素葉),雖不見于李白詩,但卻是見于史書和李白傳記載的。“隋末多難,一房被竄于碎葉”(范傳正《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并序》),這個碎葉的地理位置,按《新唐書·地理七》:“熱海又四十里至凍城,又百一十里至賀獵城,又三十里至葉支城,出谷至碎葉川口,八十里至裴羅將軍城,又西四十里至碎葉城。城北有碎葉水,水北四十里有羯丹山,十姓可汗每立君長于此?!币簿褪钦f碎葉城在熱海(今吉爾吉斯伊塞克湖)西北約300里處。北依碎葉水和羯丹山(在今吉爾吉斯斯坦北境)。但據(jù)玄奘《大唐西域記》卷一所載,在距碎葉城西五百多里的“呾邏私城,城周八九里,諸國商人雜居也。土宜氣序,大同素(碎)葉。南行十馀里有小孤城,三百余戶,本中國人也。昔為突厥所掠,后遂鳩集,同國共保此城。于中宅居,衣服去就,遂同突厥,言辭儀范,猶存本國”。這個呾邏私城(今哈薩克斯坦塔拉斯,南臨吉爾吉斯斯坦邊境)南十馀里的小孤城,所住的三百多戶中國人,是唐以前被突厥從中國內地掠奪過來的,其衣服是突厥式的,而其語言和禮儀卻是中國的。這頗似中國移民在國外城中所建的“唐人街”“陜西村” ⑦ ,中國人在國外有好扎堆習慣,在這里得到體現(xiàn)。而李白的先世就可能是這個“唐人城”中的一員。但在中亞地廣人稀的荒漠地區(qū),它離碎葉鎮(zhèn)不算遠,隋末的西突厥的牙帳就駐在碎葉鎮(zhèn),唐太宗貞觀元年至武則天天壽三年(627—692)間將安西都護府移駐碎葉。呾邏斯城及其附近的小孤城,為碎葉鎮(zhèn)所管轄,故李白先世所竄的碎葉,就包括了這座聚集著幾百戶中國人的小孤城。這里,我們就可以理解,李白的先世在異國他鄉(xiāng)長期生活在一個漢文化集中的小環(huán)境中。所以他的先世對中國的語言、文化及禮儀都一直傳承未墜。因此,長期居住過西域的李白之父,對中國文化仍有相當好的修養(yǎng),就不難理解了。在他帶領全家到蜀中時,還能指導少年李白學習中國詩賦等典籍,李白后來回憶說:“余小時,大人令誦《子虛賦》,私心慕之?!保ā肚镉诰赐に蛷闹抖擞螐]山序》),就可以說明這一點。又由于長期生活在西域,李白的父親與胡人的交往機會很多,對當?shù)氐暮Z和胡俗,也有較深的濡染,所以他能講雙語或多種語言。李白受到家庭的影響(不排除李白之先世之中有胡人血統(tǒng)),故對西域的文化習俗,也較熟悉。
隋代末年究竟有什么事讓李白的先世從中原“被竄”或是“自竄”至西域的呢?據(jù)《隋書·煬帝紀》載:“大業(yè)十一年(615)五月丁酉,殺右驍衛(wèi)大將軍、光祿大夫、郕公李渾,將作監(jiān)、光祿大夫李敏,并族滅其家?!痹蚴钱敃r有一個方士曾向隋煬帝預言“當有李氏應為天子”,并建議煬帝“盡殺海內凡李姓者”(《隋書·李穆傳》)于是隋煬帝族誅李渾、李敏。弄得天下李姓者人人自危,紛紛逃命以避禍。而李淵也因此被迫造反。所以李白的先世就可能逃往西域以避禍 ⑧ 。因之,李白其家可能是“自竄”而非“被竄”。其家先至碎葉,后又西移呾邏斯附近的小孤城?;騺硗谛」鲁桥c呾邏斯及碎葉之間。由于長期受突厥文化影響,胡懷琛稱李白及其先世為“突厥化的中國人” ⑨ ,差或近之。
關于李白的出生地問題。如果說李白不出生于西域,為什么他本人及其詩歌,有那么多的中亞文化印記?李白家世有那么濃重的胡化色彩?他為什么會中亞的月氏語 ⑩ ?他為什么自稱“鄉(xiāng)關渺安西”(《江西送友人之羅浮》)?他是一個混血兒,還是一個胡人?他的先世到底是干什么的?什么時候流放到西域,在西域又具體地經(jīng)歷過哪些地方?至今仍猜測不已,爭論不休。如李白的相貌,魏顥說他“眸子炯然,哆如餓虎”(《李翰林集序》)還真有些不像是純粹的漢人。他的父親給他起名白,字太白,范傳正說李白是“先夫人夢長庚而告祥,名之與字,咸所取象”(《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并序》)。所謂“取象”的星象,指的是長庚星,古代指傍晚出現(xiàn)在西方天空的金星。亦名太白星、明星?!对姟ば⊙拧ご髺|》:“東有啟明,西有長庚?!泵珎鳎骸叭盏┏鲋^明星、為啟明,日既入謂明星、為長庚?!边@里面隱含著李白先世的居住地和李白的出生地,是說李白有來自西方之意。“太白金星”:五行中,金屬西方,金色為白。其父命其名曰白、字太白,真的不是沒有來由的,應是有些隱喻的。再說李白的父親“李客”這個名字也不是一個正常人的名字,應是當?shù)厝藢ν鈦砣说姆Q呼。更奇怪的是李白將其兩個兒子分別起名為“明月奴”和“頗黎”,也不怎么符合漢人的習慣。而是令人聯(lián)想與西域胡人的習俗有關。這些都有人考證甚詳,不必細說。他自稱是李唐的宗室,為“涼武昭王暠九世孫”(李陽冰《草堂集序》)。按輩分計算,應與唐高宗是一輩。又因“難求譜牒”又“漏于屬籍”(范碑),不被宗正寺承認。他又與李唐宗室人物,胡亂攀輩分,這些現(xiàn)象都使人心生疑竇,這個口好大言的李白,其身世是否有假?是不是他為了便于晉身而編出的一套假世系而冒充宗室?或是他真有胡人血統(tǒng)而故意隱瞞之?如果我們從李白及其家庭的胡化色彩來看的話,我們就會明白,他為什么會與中亞文化的關系是如此密切的了。我們還可以從《天馬歌》中一窺李白與西域和中亞文化的關系。這首詩因有太多的西方意象,而引起我們的重視。這是來自于中亞的“月支窟”的一匹天馬,它“騰昆侖,歷西極”,曾是穆天子車駕游西域的八駿之一,曾吃過“玉山禾”即西王母群玉山上的仙草。這匹天馬正是李白的自喻,他曾經(jīng)“龍躍天衢”、照耀皇都,有過光彩的歷史,但如今卻老了,為人所棄。這首詩可以說是李白一生的縮影。隱約說出了他與西域有關的出身和在長安曾經(jīng)歷過的光榮與目前所遭遇的冷落。美國學者艾龍先生曾經(jīng)對此詩做過專門的研究 B11 ,此不贅述。
三、李白詩歌絲路文化色彩的文化意義
唐朝與西域的文化交流都是通過絲綢之路的交通來完成的。中國與西方世界的溝通和交流,如與中亞、西亞、南亞及歐洲的聯(lián)系,都是通過絲路來完成的。中亞的絲路是中國與西部世界相聯(lián)系的通道。如中國通過西域的絲路,將歐洲、南亞的珠寶、香料等傳到了中國,而中國則通過絲路將中國的絲綢、茶葉、瓷器等傳到了中亞、南亞和歐洲,起到了相互交流和互通有無的作用。
除了物質文化的交流之外,更重要的是精神和文化的交流,如思想觀念、宗教文化、音樂歌舞、繪畫、習俗風尚、精神等等。
李白詩歌的豐富多彩性、他身上散發(fā)出多種文化的魅力,他的個性和詩風,與西域中亞文化是有密切關系的。崇尚日月和光明,是中東和中亞各國和民族的特有的宗教習俗。像唐時傳入中國的祆教、摩尼教和伊斯蘭教,都有崇尚日月、光明的內容。《舊唐書·西戎傳》“波斯”:“俗事天地、日月、水火諸神,西域諸胡事火祆者,皆詣波斯受法焉?!庇帧杜f唐書·西戎》“疏勒”:“俗事祆神,有胡書文字。貞觀九年,遣使獻名馬,自是朝貢不絕,開元十六年,玄宗遣使冊立其王裴安定,為疎勒王。”此二條可證崇尚“日月水火”的祆教是從波斯國經(jīng)過疏勒等地傳到中國的。李白詩歌熱愛光明,喜愛月亮,李白命名其子為“明月奴”,及傳說其妹名為“月圓”,都與中東和中亞信奉祆教等宗教有關。又其喜愛星月的愛好,也有似于伊斯蘭教。至今的伊斯蘭教堂,仍有星和月的標志。如土耳其這樣的伊斯蘭國家,其國旗上就是月和星。除了祆教、摩尼教、伊斯蘭教外,如天竺國傳來的佛教也是先經(jīng)過中亞和西域地區(qū)中轉而傳到中原地區(qū)的。初盛唐時代的中亞諸國和西域地區(qū),多信仰佛教。李白在《為竇氏小師祭璇和尚文》中說:“紹釋風于西域,回佛日于東維?!笔钦f這個璇和尚是從西域過來的僧人。這說明佛教是由天竺通過西域的絲綢之路傳過來的。隋唐時曾在碎葉城駐牙帳的西突厥也信仰祆教與佛教:“突厥人對外來宗教的態(tài)度是很寬容的。不僅火祆教在突厥汗國境內得以保護或留傳,起源于印度的佛教也在突厥社會中得到了傳播?!?B12 只是到了后來,伊斯蘭教才在西域逐漸代替了祆教和佛教。在文化藝術方面,天竺的佛教繪畫藝術,也經(jīng)過西域的絲路傳到大唐。李白《金銀泥畫西方凈土變相贊并序》一文,就講湖州刺史夫人為超度其夫而繪制的一幅佛教繪畫,里面畫有西方凈土的佛國天堂畫。據(jù)李白所描寫,其中繪畫的內容,藝術形式,就頗似敦煌莫高窟中的西方凈土相變壁畫。而敦煌的壁畫,則源自于西域和天竺的佛窟藝術與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結合。在這些繪畫中,供佛的寶物中有硨磲、琉璃、頗黎、瑪瑙等七寶。這些寶物都是西域國家中特有的。絲綢之路不僅是一條中西交通的商道,更重要的是一條中西文化交流之通道。它是將中國與中亞、西亞、南亞以及歐洲相聯(lián)結的一條紅線,將中、西方物質和文化進行交流和融合,聯(lián)為一體,促進了絲路沿線上的國家和民族經(jīng)濟繁榮和文化昌盛,他們與中國經(jīng)濟和文化獲得了雙贏的效果。
李白是一個“海歸”或“海歸”的后裔,受到中亞文化的深刻影響。他當時能將中國文化與外來文化相互交融,故具有中國文化的博大和外來文化的異彩。西域的中亞文化在李白文化思想中占有重要地位,但也只是所接受的外來文化之一。其他還有東亞的日本文化和朝鮮文化,也是李白接觸的外來文化。像李白與日本友人交往,曾身穿日本裘,李白觀看過朝鮮的海東青舞蹈等。李白對外來文化有高度的好奇性和吸收性。他“十五觀奇書”(《贈張相鎬二首》其二),就說明他的好奇心極強。他像海綿一樣,喜愛一切新鮮和新奇的東西。他的文化視野是十分開闊的,而且極具包容性。他的習劍和尚武,就受到西域胡人的尚武之風的影響。
由于大唐的對外文化開放的政策與絲綢之路的開通,及李白特殊的家世,才產(chǎn)生了李白這樣的融西域絲路文化與中國文化于一身的思想開放、文化多元的典型的盛唐詩人。絲路文化奪目的光輝,使李白詩歌顯現(xiàn)出突出的絲路文化色彩,增添了他詩歌內容的豐富性和永不磨滅的藝術魅力。
注釋
①西域是一個古老的稱呼,而中亞是現(xiàn)代的地理概念,其實二者的內涵有重合之處,也有不同之處。中亞的現(xiàn)代含義,是指中亞六國,包括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和阿富汗等國。而廣義的西域,則指玉門關以西的廣大地區(qū),包括甘肅的西部、新疆全部、中亞各國以及部分西亞、南亞和中東等部分國家和地區(qū)。絲路文化則指絲綢之路沿線的周邊地區(qū)和國家的文化,與西域文化同義。
②關于《上云樂》的系年,有不同的意見。胡震亨、王琦等均以為寫于肅宗朝。但肅宗朝李白并未有入京。故安旗先生系此詩于天寶二年,見余從之《李白全集編年注釋》,巴蜀書社,1991年,第474頁。
③《東山吟》:“酣來自作青海舞,秋風吹落紫綺冠。”《扶風豪士歌》:“脫吾帽,向君笑。飲君酒,為君吟?!薄顿Y治通鑒·梁紀》卷一五四:“榮方與上黨王天穆慱徽,脫榮帽歡舞、盤旋?!焙∽ⅲ骸疤评钐自娫疲好摼?,為君笑。脫帽歡舞,蓋夷禮也?!?/p>
④《對酒》:“蒲萄酒,金叵羅,吳姬十五細馬馱?!?/p>
⑤《客中行》:“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p>
⑥[美]謝弗:“從郁金香深橙色的柱頭里提煉出來的芳香染料,是古代商品貿(mào)易中的一宗重要商品。在普林尼時代,郁金香生長在希臘和西西里,羅馬人用它來調配甜酒?!?41年(貞觀二五年)和743年(天寶二年),天竺國和安國分別向唐朝貢獻郁金香?!薄短拼耐鈦砦拿鳌?,中國科學出版社,1995年,第125—126頁。
⑦據(jù)2004年4月13日:《新京報》在《哈薩克“陜西村”:完整保留了明清習俗》的報道中說,在哈薩克斯坦離碎葉城三公里的地方有個“陜西村”,是清代1877年過去的,村子的2000多戶村人至今還會說陜西話。
⑧此論參考劉友竹:《李白的生地是條支》,《社會科學研究》1982年第2期。
⑨《李太白的國籍問題》,原載《逸經(jīng)》1936年3月第3期,又載《20世紀李白研究論文精選集》,太白文藝出版社,2000年。
⑩李白:《寄遠十二首》其十:“魯縞如玉霜,筆題月氏書。寄書白鸚鵡,西海慰離居。行數(shù)雖不多,字字有委曲。天末如見之,開緘淚相續(xù)。淚盡恨轉深,千里同此心。相思千萬里,一書值千金?!痹娭姓f他“筆題月氏書”,說明他通月氏文字,沒有西域文化背景的話,他是不可能認識月氏文字的。范碑中說他“草答蕃書”,不為無據(jù)。
B11艾龍著、葛景春譯:《論李白》,《祁連學刊》1988年第1期,On Li Po, [USA] Elling O·Eide, from Perspectives On the T′ang , Yale University Press, New Haven and London, 1973.
B12余太山主編:《西域文化史》,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6年,第215頁。
責任編輯:行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