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閆文盛
癡迷者的遲緩
山西/閆文盛
我很難描述那種感受,是的,有時候描摹一種生活,與陷入生活本身,并不等同。
我們活在了許多不知所識的時刻。那種懸浮于空中的事物蒼茫空闊,這懸浮的大云層背后并無生活。
我遍眼所見都是這樣,包括我對于自己的認(rèn)知也從未產(chǎn)生。它們只是作為靈魂的附庸,活在了蒼茫神光的照射之下。那些臃腫的城市,車水馬龍般的生活從來與我無涉。
但離開了那些懸浮的事物,這一切又都是錯的,那些眨眼之間度過的時光也都是錯的。我自己也是錯的。那些層巒疊嶂的地面上的事物是錯的,它們從更高遠(yuǎn)處看來只是另一種云層,它們和我們正在經(jīng)行的歲月從不交叉,因為這一切都各自獨(dú)立,它們彼此之間,從無觀察。
在更高處看來,人是錯的,那些綠色的事物,鮮艷欲滴的花束都是錯的,它們并未認(rèn)同黑白之間的那種雜糅。
那些云層,白茫茫的,柔軟、厚重,它們并不浮動。
我有時會感到一種悲傷,因為我經(jīng)常無法融入這樣的生活,它們具體的指向與我無涉。
那些曾經(jīng)被書寫的句子、段落都與我無涉。任何愛情,寂靜和落寞與我無涉,這人間的大喧嘩與我無涉,在許多時辰,我都能意識到那種空闊。
我從來無法描摹,也早已放棄了,去除了,不去捕捉。有時,我會在別人身上看到我自己的生活,但那些不存在物,它們像靈魂的另一種重,把我導(dǎo)引到了別處。
我的許多記憶在慢慢地消失,對于美的、令人驚訝的事物,我再也找不到那種如同人生初萌時的感受。那些懵懂無避忌的時辰,像一切天然絮語,它們是最徹底的事物,荒蕪而且誠懇。
在那蒼茫云層,時間的力量大至極限。在無窮之中,從未有任何一刻可以供給人思索之養(yǎng)分。那些疾掠而過的酷寒,并不屬于任何一種生活;它們只是時間本身。
那些人,它們的顏色凋敝。在那浩蕩而下的江河之中,時時刻刻,都有流逝的物質(zhì)。它們抓走人的骨殖,使它融入泥土與水流之中。在那些時刻,天地鴻蒙,雨雪覆蓋江面,像一個人的靈魂占據(jù)了整個星球。
我們從未遠(yuǎn)走,那些事物皆歷歷在目,但它們都如此絕緣于人之靈魂,它們只是這個星球的附著物,如同那曾經(jīng)消失的一切。我們在一次次反復(fù)地度過人之生命,那些夸張的復(fù)數(shù),從未被銘刻。
我很難描述那種感受。在生活本身所提供的事物之中,我很難找到那獨(dú)屬于自己的神圣一刻了。即使在密林之中也有風(fēng)雨,它們穿透了我的肺腑,像落葉的聲音大過了雷雨。
我覺得并不寧靜。在穿過云層的喧囂之中,我看到陽光濃烈,它正在灼傷整個人間。那縹緲的白色事物如“波開浪裂”,它正在以嶄新的速度降落凡塵。
我看到了陣風(fēng)急降,它并不是我所認(rèn)同的、歆慕的事物,但在空茫獨(dú)行的旅途,我只有如此描述彼時的一切,就像我從未度過的時間,它貼著地面行進(jìn),帶著泥污,使所有的靈魂都腐爛了,變成邪惡的血肉、苦水。
它們從未過去,我覺得并不寧靜。
正午的陽光使我暈眩。它多么輝煌,如同童年夢中高大的燈盞。
但是,我仍然想到了哲學(xué)家的瘋狂,以及上帝的瘋狂。在精神高揚(yáng)的時刻,那澄明的鏡子映照著這悲哀的人世。那時,整個星球上的人類都處于這樣的時刻:他們的內(nèi)心純潔如卵,根本沒有任何外物可以阻擋他們向死而生的進(jìn)程。
他們純凈如卵,奮身高舉,悲哀抵達(dá)。
雪山靜默,宇宙空荒。
到處是單一的純明的色澤。
這是他們在冷熱適度的人間漫步的時刻。那些嗜血的野獸都處在這樣悠長的午后,它們瞪視著這創(chuàng)世者的目光中靜默的時刻。那些陽光如同跳躍的小鹿,它們寧靜而單純。那些粉紅色的花朵開放在無數(shù)兒童夢幻般的注視之中。這是他們在毫無寒冷的季節(jié)之中的佇立,他們守候著童心的初萌。那些粉紅色的花朵如同上帝的孩子一般誘人。他們美得炫目。
好吧,我們不說奉承話,我們都沒有變成上帝、哲學(xué)家。但是,那是黑色的假日。
后來,在對于無數(shù)揪心的痛楚感同身受的時刻,我會愈加明晰地憶起一些童年場景。它們無比寧靜而單純,似乎毫無緣由。
不,我沒有黑色的痛楚。只有為了及早地完成某一樁事情的種種焦灼。似乎我的一生都是為了生長速成的靈魂。在我深感無法消除干擾的時刻,受氣候的影響,我所能看到的那些心靈的污穢也漸漸地加深了。我躺在陽光匝地的時分。那些高樓,它們都是我內(nèi)心的戰(zhàn)爭。我無法生活在樹陰之下,我無法生活在陰影之中。它們都很審慎。
而一些耽于內(nèi)心的時刻,與高樓和草地并無直接關(guān)聯(lián)。它們只是上帝授予我們的圖騰。我們在此,必須考慮生死。
是美麗的事物使我感到憂傷。我想象著那些絕地峰巒。
我將自己投入到世俗的汪洋之中。我很容易感到厭煩,卻總是無法抽身。
我將自己投入到時光的海中,直到皺紋密布。我從公交車上下來,帶著一個熟人進(jìn)關(guān),像帶著我的化身。那已經(jīng)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對于未來,有著深刻的反省和動人的迷茫。
十五年中,無時無刻,我都帶著我的化身。它們被分裂出多數(shù)。
十五年中,我已經(jīng)度過了我的一生。有時,我的確想寫作,毫無阻礙地寫作,但從來沒有這種可能。我深受自我啃噬之苦。
有時,我想裸身寫作,在徹底敞開的靈魂之中,我看到人間俗眾之苦。
但糟糕的是,我不只痛恨,而且還愛他們。我想在文學(xué)中拋棄他們。
我只想攀登虛無的高空。那些酷寒記憶,使我常受震驚。它們影響了我的夢境。
它們影響了我的愛情。它們影響了我的記憶。它們影響了我的婚姻。
我經(jīng)常在內(nèi)心中,高聲朗誦。我在無比靜謐的時刻,制造自己所受噪音紛紛的現(xiàn)實。我無法在內(nèi)心徹底清晰的時分寫作。我無法將自己固定在任何區(qū)域,盡管,我們身受美景,它們在重新塑造我們所經(jīng)歷的一切時分。是一種黯然中的感傷,使我們變成了小說家而非詩人。
我對于耽于抒情的舊日,充滿了不加約束的感恩。對于這一切,似乎無人能懂。
但是,上帝從未為了領(lǐng)受痛苦而活著。
但是,他注視我們的盲目,并不加約束。
這些枯燥時日,像某種魔法般,將我們牢牢抓住。
我不知道美景為何。
只有寒冷之中的颶風(fēng),將我們牢牢地抓?。骸拔覀兌急还鼟抖?,像身不由己的孤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