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婷[天津美術學院, 天津 300141]
《廖承志致蔣經國信》兩譯文評析
⊙張玉婷
[天津美術學院, 天津 300141]
《廖承志致蔣經國信》發(fā)表于特定的時代背景,體現了20世紀80年代中國共產黨以政治談判實現國家統(tǒng)一的期望和“寥廓海天,不歸何待”的政治情懷,道理鏗鏘,文質兼美。本文從文體身份的定位、語氣情感的再現、語體風格的傳達三個角度,對信函的新華社英文電訊稿和張培基重譯稿兩個譯本進行了較為詳細的點評和分析。
譯文評析 文體身份 語氣情感 語體風格
1982年7月25日,《人民日報》發(fā)表了廖承志致蔣經國的信。這封信情真意切,文采斐然,海內外傳誦一時。廖承志于1982年7月24日在蔣經國罹病時寫給他的這封信,集中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在對待祖國統(tǒng)一這個問題上的情感、態(tài)度和方針。信文無論從情感方面還是從義理方面來講,都是公私并舉:一方面,暢敘舊情,充滿懷念和殷切的希望;另一方面,又曉之以大義和利害。可謂情理兼有,文質兼美。此信由新華社第一時間譯成英文電訊稿(以下簡稱“社譯”),后張培基先生參閱該稿加以潤色進行了重譯(以下簡稱“張譯”),由此形成兩個譯本。
下面我們結合原文、作者和譯者的相關情況,從文體身份的定位、語氣情感的再現和語體風格的傳達三個方面對譯文進行評析。
從標題可以看出,這是一封廖承志寫給蔣經國的私人書信,而文中也多處表明二人的關系非同一般,是家族世交、同窗好友。從信始的稱呼,我們可以看出以兄弟相稱。然而,從文中我們也不難看出,所謂的敘舊之筆、慰問之音更似陪襯之言,寒暄之后,其真正用意所在,遠不是寥寥數語和簡單的一紙私信所能承載。本信主旨非常明了,包含了特定的政治宏愿,正因如此,我們稱其為一封公函也并不為過。況且,本文是直接發(fā)表在當時的《人民日報》和由香港發(fā)往臺灣的《華僑日報》《星島日報》等數家媒體上,與其說是廖承志給蔣經國的私信,倒不如說是中國共產黨致海峽兩岸,尤其是臺灣人民的公開信。有資料顯示,這封信所發(fā)的報紙最初也并非公開進入臺灣?;谑撬叫胚€是公函這一界定的模糊性,是黨派對話抑或密友相商,廖承志與蔣經國之間對話的身份也就變得并不十分明朗。下面我們結合譯文的處理進行討論。
信文開始以“咫尺之隔,竟成海天之遙”開篇,生發(fā)出無限的感慨,而后追述過去,心系現在,可謂情深意濃。看幾個句子的翻譯。
1.[原文]近聞政躬違和,深為懸念。人過七旬,多有病痛,至盼善自珍攝。
張譯:“Recently it filled me with much concern to learn of your indisposition.Men aged over seventy are liable to illness.I hope you will take good care of yourself.”全部采用主動句,而且句子簡短精練。
社譯:“Recently I was told that you are somewhat indisposed and this has caused me much concern.Men in their seventies are often afflicted with illness.I sincerely hope that you will take good care of yourself.”連用兩處被動句,而且譯文比前者要長。
該句原文屬文言文,古樸、典雅、凝練,譯文最好與之一致,不宜冗長?!皬堊g”采用“it filled me”“aged over seventy”和“are liable to”等結構代替“社譯”的“I was told”“in their seventies”和“are often afflicted with”,既避免了被動句的出現,又使譯文書香迎面,突現了大家譯筆的功力。社譯中“I was told”以及“in their seventies”兩處明顯地加入了第三方,這對于原文的意境以及感情氛圍無疑有些許的破壞,無形中會拉大交談者之間的距離,這與作者的初衷相悖。
2.[原文]三年以來,我黨一再倡議貴我兩黨舉行談判,同捐前嫌,共竟祖國統(tǒng)一大業(yè)。
第二段話鋒一轉,或者說言歸正題,由“吾弟”“同袍”轉向“我黨”“貴我兩黨”,雖“弟”的稱呼仍在,所談論的內容已非個人私事,私信變成了公函。這一句主要看“我黨”和“貴我兩黨”的翻譯?!皬堊g”主語為“we”,“社譯”主語為“our party”,雖所指并無二異,但效果卻不盡相同?!皬堊g”中使用“we”“bilateral”和“the two parties”,我們可以看出張培基先生有意淡化你我黨派概念,兩黨不分先后,并力求避免在兩黨之間劃清明顯的界線,以達到與接受方拉近距離的效果;相反,“社譯”連續(xù)使用“our party”和“your party”造成了用詞重復,雖說是由新華社電訊稿本身文體所決定,但也由此導致雙方立場上的距離感。從忠實于原文角度來看,“張譯”稍有變通,而“社譯”更加忠實原文。
毛榮貴先生在談論英譯漢問題時認為,翻譯最難是口吻。英譯漢中對應原文中的口吻需有敏銳的識別和深刻的理解,同時,還能游刃有余地將所感悟到的口吻在譯文中做精細體現。所以,譯者應善于在尋常的文字當中去體味所表達出來的不尋常的語氣,感受情感的細微變化,并生動地在譯本中進行表述。
這封信中,廖承志的語氣并非始終如一。作者開篇對蔣以弟相稱,情真意切;進而回顧歷史,進行說理,“計利”一句充滿殷殷期冀,“難辭其咎”和“外人巧言令色”又有告誡警示之意;之后反思歷史,總結教訓,既陳明利害,又語重心長,微言大義;再而從“近讀大作”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語氣轉為以勸導為主;最后由公轉私,徐徐收尾??v觀全文,作者以勸導為主,警告為輔。譯者如何把握如此復雜語氣的轉換,在轉換之間能否或如何做到感情充盈,請看以下句子的翻譯。
1.[原文]如遷延不決,或委之異日,不僅徒生困擾,吾弟亦將難辭其咎。
這一句作者前半句是勸導,后半句是警告。對上述畫線詞語的翻譯,兩個譯文主要有三處不同:“張譯”用“sleep over”“adversity”“censure”來譯,而“社譯”則是“l(fā)eave … to other days”“difficulty and distress”“blame”。相比之下,“sleep over”用一個包含“睡”意的詞組,非常形象地表達了對方“委之異日”的態(tài)度,而又不至于有過重的譴責;具體是什么樣的“困擾”兩譯文都沒有譯出,按字面意思一帶而過;至于“咎”,“社譯”語氣太輕,無法充分表達字里行間的警告成分?!癱ensure”則符合原文語氣,另外與原文語體一致。
2.[原文]否則,偏安之局,焉能自保?!玛P國民黨興亡絕續(xù),望弟再思。
如果說上句勸導警告兼有的話,那么這一句則是完完全全的警告?!捌仓帧薄芭d亡絕續(xù)”,直指國民黨現狀及結局?!皬堊g”“the tight eastern corner”惟妙惟肖,國民黨的窘迫境地一覽無遺?!皊urvival or extinction”則一語道出國民黨面前的兩條路,語氣犀利?!吧缱g”“survival and development”沒有譯出“亡”和“絕”,不說語義,單就語氣就已大打折扣。
3.[原文]遙望南天,不禁神馳(書不盡言,諸希珍重,佇候復音)。
寫到此處原文行將收筆,作者語氣緩和,滿含期待與向往,與前文警示語氣截然不同。這一句中張培基先生以“my heart cannot help going out to my compatriots
there”來譯“不禁神馳”,似有不妥。首先,譯文中加入“compatriots”可能是有意為之,但指代不明確,是“所有同胞”,還是“蔣氏家族”諸友人?從文中來看應是指所有臺灣同胞,這與下文所指不一。另外,one’s heart goes out to somebody短語暗含“同情”的意思,原文中只是向往,沒有同情,因此用在此處語氣不當,略有牽強。相比之下,“社譯”“my heart is already there”雖文采稍有遜色,但語氣情感表達準確。
另外,文中還有其他多處語氣的處理值得注意。如“旨哉斯言”,張培基先生譯為“Well said!”,將原文語氣刻畫得淋漓盡致;而將“今老先生仍厝于慈湖……”一句中“老先生”譯為“your father”雖所指準確無誤,但沒有傳達出作者的敬重之意,語氣與原文稍有不符。凡此種種,不再一一贅述。
廖承志先生的這封信文言氣息極強,對于喜用文言詞語的臺灣中上層社會,有著較強的親和力,顯示了特殊年代溝通海峽兩岸的特殊文字力量。本文大量運用四字結構,語言工整而又簡潔凝煉,古色古香,并穿插運用對聯(lián)、排比、習語。對于這樣一篇文章,要想翻譯成功絕非易事。劉士聰先生認為,譯文的韻味是原文作者和譯者共同創(chuàng)造的產物,文學作品的翻譯應把傳達原文的審美韻味作為至高的追求。請看兩個譯文對此各自的處理方式。
1.[原文]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應求萬世名。
這是一副對聯(lián),是國民黨元老于右任先生送給蔣經國的。當然,在新的背景下,這副對聯(lián)已含有特定的含義。
張譯:“The interests to be considered should be the interests of all;the fame to be sought should be an everlasting fame.”
社譯:“The interests to be considered should be the interests of all;the fame to be sought should be a fame that would last forever.”這一句的處理我們經過以上對比可以看出,差別僅在后半句的結構,從語義來看,二者沒有差別。不過“張譯”兩個句子皆為簡單句,形成前后對比,與原文句式一致,形神兼?zhèn)?,符合審美效果;“社譯”中第二句變?yōu)閺秃暇洌郧穭蚍Q。
2.[原文]合則對國家有利,分則必傷民族元氣。
張譯:“united,the country and the nation benefit; divided,they suffer.”讓人想起美國總統(tǒng)約翰·肯尼迪就職演說中的一句,“United,there is little we cannot do in a host of cooperative ventures;Divided,there is little we can do…”張培基先生正是用了這樣一種結構,不僅譯文簡潔地道,而且風格上更忠實于原文,堪稱妙譯之筆。
社譯:“co-operation is beneficial to the country and the nation while division is detrimental to them.”相比之下,雖也力求前后句式對稱,如以“while”連接,前后皆用“be…to…”結構,但在工整、流暢方面仍稍遜一籌。
此外,張培基先生注意以習語譯習語,如信中“同捐前嫌”譯為“to let bygones be bygones”,“名留青史”譯為“earn you a niche in the temple of fame”等。簡而言之,“張譯”在語體風格與原文保持一致方面非??季?,彰顯了翻譯大家的風采。
本文通過原文寫作背景及相關人物的介紹,從文體身份的定位、語氣情感的再現和語體風格的傳達三個方面對譯文進行了評析。張培基先生在譯壇孜孜不倦地耕耘了半個多世紀,他的譯作既自然流暢,富于表現力,又譯風嚴謹,鮮活地再現了原文神韻。然而,翻譯無止境,也無完美之說,本文通過對比張培基先生的譯文和新華社英文電訊稿,從三個方面對譯文效果進行了評析??傮w來看,兩個譯文都體現了深厚的翻譯功底,但也并非至善至美。“張譯”文體契合原文,語體風格的表達極具文采,原文中作者身份的轉化在譯文中也基本同步體現,但在對原文所指以及語言的變通之處有時略有模糊之感;“社譯”雖文采略遜一籌,譯文感情的再現有時稍顯生澀,但變通較少,內涵更加忠實于原文。
當然,翻譯的時效性有所不同,雙方譯者所從事的翻譯研究(或許)不同,翻譯過程的發(fā)起人不同,不同譯者的翻譯動機不同,諸多因素的存在使得兩個譯文質量的對比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不可比擬性。但翻譯評論的目的并不是評論孰優(yōu)孰劣,正如楊曉榮教授《翻譯批評導論》中所言,“評論其得失,可以在不同程度上起到或批評或褒揚的作用:批評者,意在指出謬誤……并使其他譯者得以引為鑒戒;褒揚者,意在推介佳譯……給其他譯者以指導和啟發(fā)”。這也正是本文意旨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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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張玉婷,文學碩士,天津美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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