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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隙尹玲

      2017-07-18 12:29尹向東
      西藏文學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阿朵狗窩鄉(xiāng)長

      尹向東

      前一晚奪翁瑪貢瑪草原下了場大雪,坐在木板房里的楊木匠聽見了雪花落地的聲音。那會兒他正喝酒,從窗口望出去天地都陷在黑暗之中。楊木匠呷一口酒,看曲珍腆著肚子坐在對面,忍不住俯過身去,用手挨了挨曲珍的肚子,嘴里噓著氣,像聲音大一點都會驚擾了孩子似的小聲說:“兒子,我的兒子,再有四個月你就降生了?!?/p>

      曲珍捂著嘴笑,楊木匠每次堅定地認為肚里懷著的是男孩時,她就笑。孩子懷在自己身上,連她也沒法弄清楚是兒是女,楊木匠卻那樣堅定。曲珍也就此從楊木匠身上得知漢族人都喜歡男孩子。

      楊木匠明白曲珍在笑什么,說:“你別不信,我領(lǐng)你去縣城,醫(yī)院里的B超機能看清楚是兒是女?!?/p>

      曲珍連連擺手,她沒法想象肚里的一切在一臺機子上呈現(xiàn)出來,像放電視一樣,那該有多恐怖。

      楊木匠被曲珍驚恐的表情逗笑了,笑過一陣,嘆口氣,講起遙遠的家鄉(xiāng)。他家在河南一個偏遠的鄉(xiāng)村里,不過在他每次講述中,鄉(xiāng)村變成了城市,而且是省會鄭州。他把鄭州的一切描述得非常美好,宛如藏族人相信的香巴拉。細細講過鄭州,他總會拿雙手比一個長度,總結(jié)似地說:“等我們的錢存到這么多時,我就領(lǐng)著你,還有我們的兒子回鄭州,過幸福的日子。”這個長度對楊木匠來說,他也不知道得有多少錢,他更不知自己該掙到怎樣的數(shù)額才能回家,他只能大概比劃這樣一個長度,全當是給自己和曲珍一個希望,以此代替明確的數(shù)額。

      曲珍面無表情地聽著那遙遠而陌生的城市,打了個哈欠。

      楊木匠又呷了一口酒,猛然頓住,說:“下大雪了,我聽見雪掉在地上的聲音。”

      曲珍尖著耳朵仔細聽了聽,她沒能聽見什么,撐起身體開門一看,果然下雪了。

      早晨楊木匠做了個夢,他夢見領(lǐng)著曲珍,牽著兒子的手站在鄭州街頭,夢中他看不清兒子的臉,看不清他長什么樣,楊木匠還怎么也找不著回家的路。這個焦急的夢把他驚醒了,睜眼一看,天已經(jīng)大亮了,板房的窗上都是霧氣,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喝過曲珍遞來的一碗燙茶,楊木匠穿衣起來,去了屋外。他看見雪還下著,一片片的雪花無聲飄落,奪翁瑪貢瑪草原被雪連成一個整體,遠方的雪山在霧氣和密織的雪花中失去了輪廓,與天際沒有接壤。鄉(xiāng)大院和參差坐落的藏房都靜謐地安臥于草原,屋頂升起淡淡的青煙。

      四周沒有一個人,楊木匠小心翼翼轉(zhuǎn)到板房后面,那里有一個廢棄的狗窩,狗窩之下有一個大空隙,那是他藏錢的地方。為尋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幾年前楊木匠煞費苦心,在家里團團轉(zhuǎn),床下、墻角、柜底全看了一遍,想著小偷來屋,沒一個地方能放心。后來發(fā)現(xiàn)這廢棄的狗窩,自己平日里對這骯臟的地方都沒在意過,在狗窩下挖一個空隙,把錢包放進去,再拿一塊石板嚴嚴蓋住,幾年時間里,果然極為安全。這個早晨楊木匠搬開狗窩,揭開石板,卻發(fā)現(xiàn)那空隙空了,他的心也瞬間空了,六神無主。他照原樣把石板蓋好,再把狗窩搬回原位。

      楊木匠的心臟一直在向下跌落,空空如也,他下意識地用手撫了撫胸膛,這些錢是他為曲珍的承諾,也是他對未來的希望。他轉(zhuǎn)了個方向,徑直向派出所走去,站在派出所的小院里,幾個年青的警察還在屋里睡懶覺。所長是本地人,那個五大三粗的黑漢子在這樣的雪天里也一定蜷在床上。楊木匠搖了搖頭,就算報案又能起啥作用呢。這樣的案子別說是鄉(xiāng)派出所,就算是縣里、省里的公安來也未必能破獲。他們大張旗鼓地調(diào)查,反倒會驚擾了拿錢的人,這錢就再沒辦法追回來了。

      楊木匠沮喪地走回家里,曲珍正支起窗戶,把小賣部的門打開??邕M門里,他感覺自己特別虛脫,一屁股坐到竹藤椅上,曲珍問:“你怎么了?臉色這樣差,哪不舒服?”

      他本想把這事給說出來,一看曲珍腆著的肚子,又忍住了。曲珍要是擔起心來,影響到腹中的兒子,這事兒就不是丟錢那樣簡單了。這些錢曲珍從不過問,他每一次將錢藏于狗窩下,都躲著曲珍,不讓她知道。他搖搖頭說:“沒事,就是有點累?!?/p>

      曲珍又去倒了一碗滾燙的奶茶端來,說:“這兩天別出門干活了,好好休息休息?!?/p>

      他點著頭,這事不解決,他哪還有心思去干活。他呆坐在椅子上,腦袋里亂成一團,理不出個頭緒來。

      來奪翁瑪貢瑪草原已有六個年頭了,如果不是窘困和逼迫,誰愿意離開家鄉(xiāng)呢。他扛著行李剛到奪翁瑪貢瑪草原時,先去找的是鄉(xiāng)長甲瑪。那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個頭雖矮卻特別壯實,皮膚被太陽曬得似焦碳一般,一眼看見他,被他彪悍壯實的模樣給震懾住,楊木匠都沒指望能在奪翁瑪貢瑪立足,囁嚅著說自己想在這片草原上靠木匠手藝討個生活。甲瑪將他領(lǐng)到這排簡易的板房里,說奪翁瑪貢瑪草原正缺木匠,過去有一個高木匠,在這板房中生活了十多年,幾年前他家中有事,回去后再沒回來,現(xiàn)在你來剛好接上。甲瑪拍了拍楊木匠的肩頭后離開了板房。一件事就這樣敲定了下來,簡單得讓楊木匠不敢相信。到傍晚,這個黑漢子又來敲門,說楊木匠剛到草原,啥也沒有,讓他去家吃飯。楊木匠對這個人的畏懼沒絲毫減弱,初次見面也不好意思登別人家門??闯鏊莫q豫,鄉(xiāng)長甲瑪沒再多說,抓住他的肩頭,拽著離開了板房去吃飯。被迫去鄉(xiāng)長家里,見桌上是一腿生鮮牛肉、一盤奶渣、一堆酥油和一盒糌粑。鄉(xiāng)長甲瑪沒有給他倒酒,說剛到高海拔地區(qū)不能沾酒。倒上一碗酥油茶,問他習不習慣那味,許多遠方來的人,在草原呆上數(shù)年都沒法適應。輾轉(zhuǎn)反側(cè)來到草原,見到陌生的天地、陌生的穿戴、陌生的語言甚至陌生的人種,他就給自己憋足了勁,為生存無論什么苦他都要吃,怎樣的艱辛他也得適應。他點點頭,端起碗來喝,那一大股味直沖鼻腔,他屏住氣,像喝中藥一樣,把一碗茶直接灌了進去。糌粑放入碗里,鄉(xiāng)長甲瑪打算替他挼,他堅定地搖頭,學鄉(xiāng)長的樣子,慢慢挼成塊,并接過鄉(xiāng)長遞來的生肉,學他蘸豆瓣合著吃。僅僅幾天后,他就聞出了酥油的香,生肉的鮮。牧民們,連同鄉(xiāng)上的工作人員對他也刮目相看,所以曲珍會愛上他。

      曲珍第一次見他,他還不會藏語。鄉(xiāng)長甲瑪從中牽線,他去另一個牧場替曲珍家做神龕,此后兩人結(jié)識。曲珍特別喜歡他聰明的頭腦,幾張普普通通的木板,經(jīng)他打造雕琢,八寶吉祥圖活靈靈地在家具上呈現(xiàn)出來。她也喜歡他的融入,除了不會藏語,他天生就是個草原人。曲珍和他相好,家里都反對,不過曲珍堅定地隨他來到了奪翁瑪貢瑪,算是私奔。兩人在簡易的板房里安定地生活,曲珍教他藏語。只用了半年時間,他已能用藏語與牧民交流。他也教她漢語,不過說的是河南話,有人講漢話,曲珍就用夾帶著藏語發(fā)音的河南腔與別人對話。

      沒日沒夜地干,漸漸地把生活支撐了起來,尤其是和曲珍好上后,日子似乎安定了下來。不過楊木匠還是覺得自己孤單,草原上大部份是藏族人,鄉(xiāng)上倒有幾個工作人員是漢人,他們都是四川的,說一口四川話,彼此用漢語交流,要相互聽懂,都感覺費力。牧民們聽楊木匠講河南話,不同于鄉(xiāng)上的漢人,就想起赤稱老頭來。說早年紅軍長征,過雪山草地,經(jīng)過奪翁瑪貢瑪,赤稱是部隊里的一名小戰(zhàn)士,他身體虛弱,年齡又小,到了奪翁瑪貢瑪后一病不起。部隊得繼續(xù)開拔,只好將他寄養(yǎng)在一牧民家里。都以為他不會活下去,不想他熬了過來,一天天見好。他說話總是舌頭在嘴里跳舞,不像別的漢人。楊木匠聽到這個,竟似聽到多年不見的情人消息,心里怦怦亂跳,這樣大一個草原,就算赤稱并非河南人,僅僅是一個說普通話的外省人,那感覺也完全不同。

      楊木匠去尋找赤稱的家。他還記得那是個黃昏,赤稱家在牧場邊上,家人都去忙著拴牛了,院子里兩個小孩在玩,他們是赤稱的重孫。孩子領(lǐng)他上樓,赤稱坐在藏桌邊,他后面是木質(zhì)方格小窗。太陽剛隱入山巔,屋子里光線就黯淡了下去,讓赤稱處于黑暗之中。楊木匠特意用地道的河南話問:“你是赤稱老人?”老人沒有任何反應。楊木匠又轉(zhuǎn)換為較標準的普通話問,老人還是沒有回答。他疑心赤稱睡著了,走上前去,看見赤稱正堆一臉笑,手攤開,示意他坐下。楊木匠在赤稱對面坐下,用藏語又問了一遍,赤稱笑著點頭。楊木匠只好用藏語與他交流。談到久遠的傳聞,赤稱連連搖頭,說過去的事全忘掉了。楊木匠仔細打量他,這個老頭無論是說話的語氣、神態(tài)、表情,已沒半點漢人的習慣,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藏族老牧民。赤稱的狀態(tài)讓楊木匠特別傷感,心一下都灰了。走出赤稱的家,他給自己暗下決心,不能像赤稱那樣在草原上長久呆下去,盡快掙到足夠的錢,立即返回家鄉(xiāng),去他牽腸掛肚的地方。讓楊木匠意外的是,赤稱自那次后總盤著腿緩慢行走,來板房外曬太陽。楊木匠給他講遙遠的家鄉(xiāng),漯河彎邊的蓮花鎮(zhèn)。講家鄉(xiāng)的時候楊木匠不用藏語,說一口地道的河南話。赤稱雖然聽不懂,卻非常專注,眼神中總有一些捉摸不透的東西,楊木匠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有異于奪翁瑪貢瑪?shù)娜魏文撩?。從此,他習慣了對他傾述,講對故鄉(xiāng)的思念。

      去那狗窩下存錢就是從那會兒開始的,記得那時候還沒多少錢,他拿一層硬油紙把那疊薄薄的錢裹起來,再拿一片羊絨織的氈子裹,最后是拿一張報紙裹。拿手比劃了一個長度,對曲珍說:“把這些錢存到這么多時,我一定帶你回到家鄉(xiāng)?!?/p>

      雪在中午時分停了,云層變薄,太陽從薄薄的云層里透出來,暖暖地照耀著奪翁瑪貢瑪。吃過飯后楊木匠帶著那空空的心臟坐在板房外,有太陽照耀,牧民們都愛聚到小賣部外的長凳上曬太陽,這長凳是楊木匠當初特意打制的,為著能盡快和牧民們熟悉起來。

      第一個來這凳上坐下的是鄉(xiāng)長甲瑪,他大大咧咧地坐到楊木匠旁邊,一手拍了拍楊木匠的肩頭說:“氣色不怎么好??!身體不舒服?”

      楊木匠謙恭地笑笑說:“沒啥,就是累著了?!?/p>

      鄉(xiāng)長說:“累著就好好在家休息幾天,這錢是掙不完的,身體要緊。”

      對這個彪悍的人,畏懼是一點點退出楊木匠身體的。鄉(xiāng)長甲瑪總在有心無心之間替他攬一些木工活。有時候聽說其它鄉(xiāng)有木工活,他也主動聯(lián)系上,然后來找楊木匠。他有一個習慣動作,見到楊木匠總愛拍拍他肩頭,楊木匠原本單薄消瘦的肩膀,那大手拍下來,感覺整個肩胛骨都要被震碎。楊木匠覺得鄉(xiāng)長甲瑪對自己特別好,細致的關(guān)懷讓最初的畏懼慢慢淡去,他總想著怎樣報答鄉(xiāng)長,時間一長,才發(fā)覺這種想法有些可笑。鄉(xiāng)長甲瑪對誰都那樣,牧民們有什么事都習慣找他,常在他拍著大肚腩曬太陽時,有事的牧民就策馬而來,他們哭哭啼啼,像天大的冤屈都負在背上,拉著鄉(xiāng)長甲瑪不停訴說,無論對方怎樣嘮叨,他也習慣的耐心聽完,然后隨他們遠去,去解決大大小小的事情。這時候楊木匠才意識到鄉(xiāng)長甲瑪?shù)年P(guān)懷并不只針對某一人,無論張木匠王木匠來這里,他都會毫無區(qū)別地對待,他外表的粗野彪悍與內(nèi)心的和善悲憫是兩個極端,對他的關(guān)懷用不著感激、回報,只需習慣就成,習慣有事去找他。

      和鄉(xiāng)長閑聊,楊木匠好幾次想把丟錢的事告訴鄉(xiāng)長,但強忍著,緊咬自己的嘴唇。后來赤稱也緩慢走來,在邊上坐下靜靜聽他們說話。

      人越聚越多,就連阿朵也牽著央金的手來長凳上坐下。阿朵看見楊木匠,把兩手握成拳頭,豎起大拇指,對著他上下擺動。這是阿朵的習慣動作,孤寡老頭阿朵在奪翁瑪貢瑪一輩子都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平時沒個嗜好,單為鼻煙上癮。那只牛角鼻煙壺隨時被他揣在懷里,不時拿出來,抖一點到大拇指甲蓋上,湊鼻孔一氣吸進去,猛打一噴嚏,然后捏著鼻孔響亮地擤一把,很是過癮。不過誰要去鎮(zhèn)上,阿朵的可憐勁就出來了。他把鼻煙壺捏在手中,雙手握成拳頭,將兩大拇指豎起,不時地乞求別人幫他帶鼻煙回來,大家都知道他這習慣,常愛逗他,不答應帶鼻煙。那樣的時候阿朵就會講沒鼻煙抽時的痛苦,他將那痛苦描述得非常細膩,滔滔不絕,直到聽的人也被感染,覺得身體周遭都不適起來,忙承諾帶過來,他才會打住。楊木匠四處去做木活,他求楊木匠最多。

      央金是阿朵撿來的孩子。阿朵把央金撫養(yǎng)長大,孩子七歲時,從馬背上摔下來,傷了一只眼睛,那瞳仁上,慢慢結(jié)了一層白色的膜,她只能用單眼看整個草原。阿朵十分疼愛這個撿來的女兒,她是阿朵的全部,這讓阿朵顯得更為可憐。傷了眼睛的央金比別的同齡人都安靜,來去無聲。

      楊木匠記得初來時的那個夏天,整個奪翁瑪貢瑪草原都開滿了鮮花,各色野花集結(jié)在綠草叢中,綻放得像滿世界沒有憂傷。楊木匠望了望遠方的黑色帳蓬,又望了望錯落有致的木質(zhì)藏房,那一刻,他把孤獨都拋掉了,伏下身去,一朵接一朵地將各色鮮花采集在手中,他想把整個草原的花都握成一束。采下一大把花后,他直起腰來,看見央金在邊上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注視著他。這孩子走路沒聲響,倒把楊木匠驚了。楊木匠注意到孩子的白眼仁,那一小片白色的膜非但沒讓孩子的眼睛難看,反而有一種別樣的滋味,總觸著他心里的軟。楊木匠分了一大束花出來,遞給央金說:“把它插到床頭,很漂亮。”阿朵的女兒沒有接花,她又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楊木匠,然后指著那一大棒花說:“它們死了?!边@話讓楊木匠整個心都癱掉,手中的花全灑落在草叢里。

      眾牧民坐在陽光下的長凳上,像平日那樣拉著家常,曲珍也坐在窗邊,從窗口支出半個腦袋聽。只有楊木匠沒法平靜,他的心空得難受,陰沉著臉,打量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這里邊會不會有偷錢的人呢?他挨著審視眾人,看他們說話、微笑的表情,沒一人能夠確定下來。他又注視大家的雙腳,這些腳都是從雪地里踏過來的,都沒有太大差別。直到太陽西下,大家紛紛回家,楊木匠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那一瞬間他感覺雖然與他們相處了六年,他還是沒法從根本上去肯定每個人,他和他們是兩個族群,千百年來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和思維方式,他不能徹底相信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天又黑了,那一個夜晚,時間在嘀嗒嘀嗒地奔跑,那包錢也像柏油路上的越野車飛馳而去,遠到只剩下一個黑點。楊木匠不服氣錢就這樣消失了。在奪翁瑪貢瑪草原,人人都稱贊他的腦袋靈活夠用,不僅木工活好,許多無法想象的事他也能出奇地完成。現(xiàn)在他也一定要憑自己聰明的腦袋,把失去的錢給漂漂亮亮地找回來。

      聽著曲珍微微的鼾聲,楊木匠熬紅了雙眼,要找回丟失的錢談何容易,就算是全世界最優(yōu)秀的偵探集中起來,面對這樣一個毫無線索的案子也會束手無策。他的思緒已無法集中,腦袋又昏又脹,嗡嗡地響成一片。到后來,整個腦袋像冬日的水凼那樣被冰凍住了,只剩一股倔勁在那支撐。黎明時分,他捱不住困倦短暫睡去,滿腦袋是碎夢,一個連著一個。夢見那包錢還在狗窩下的空隙處。夢見說唱藝人白嘎把那包錢也編入了故事,四處講說。后來楊木匠夢見了太陽,大雪之后的太陽,那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奪翁瑪貢瑪?shù)哪撩駛冊陉柟庀聡略恨D(zhuǎn)經(jīng),曲珍也腆著肚子走在人流中,只他一人遠遠地看著,感覺十分孤單。楊木匠正是這時候醒來的,他猛地從床上坐起,曲珍倒了一碗奶茶遞給他,說:“你眼睛怎么全紅了,沒睡好?”楊木匠接過奶茶,一口喝了,也不回答曲珍的問話,忙起床,去小賣部貨架后取出一張黃色的粗草紙,拿剪刀裁成條狀,放入兜里,給曲珍說:“我有事要出去。”

      跨出門,看見天空中沒一絲云彩,太陽剛剛從東山巔升起,讓整個奪翁瑪貢瑪草原上的雪都發(fā)出耀眼的光芒。這晴朗暗合了他的希望。

      寺廟在草原的高處,那個小小的寧瑪巴寺院,是奪翁瑪貢瑪前世、今生和未來的引導處。楊木匠直奔寺院而去,他看見雪后晴朗的早晨,眾多牧民正圍著寺院轉(zhuǎn)經(jīng),像那場夢一樣。

      來到寺院門前,楊木匠靠著泥墻席地而坐。轉(zhuǎn)經(jīng)的人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都一手持轉(zhuǎn)經(jīng)筒,一手持念珠,在寺廟墻外匯成一條人流,像奔騰的河水,永不停息地流淌。他從懷里取出那疊黃草紙條,閉上眼睛,用地道的河南話開始念叨:

      天地玄宗萬氣本根

      廣修億劫證悟神通

      三界內(nèi)外唯道獨尊

      體有金光覆映身

      ……

      又說,吾今發(fā)三道急令,三令即出,限子時前昔,所失之錢,必回原處,否則血光無赦,災必臨門。想著,又用藏語復述了三遍。這些話,都是他聲嘶力竭喊出來的。

      那一天轉(zhuǎn)經(jīng)的牧民們看見了一個古怪的楊木匠,不僅陌生,還有些嚇人。他紅著雙眼然后咬破手指,在三張黃紙條上用鮮血劃出復雜的圖案,再把紙條燒掉。牧民們相互打聽發(fā)生了什么事,讓楊木匠變得這樣可憐。仔細聽了楊木匠用藏語敘述的人解釋說,丟了一大包錢呢,讓拿錢的人在夜晚之前還回原處,他這一天不在家,不會有人看見,否則會有災難降臨。牧民們唏噓感慨,說:“誰拿了錢啊,快還回去吧。”

      做完這一切,楊木匠忙往家里趕,現(xiàn)在他對找回這錢極有信心。他堅信那一包錢夜里會回到狗窩的空隙里。想著楊木匠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動,小跑回家,給曲珍說:“今天我們?nèi)ユ?zhèn)上玩?!?/p>

      曲珍不解地看著他。

      楊木匠本想說說這事的來龍去脈,不過他打定了主意,要等晚上回來見到那一包錢時再說。

      兩人走過鄉(xiāng)大院,穿越錯落有致的藏房,再繞過寺院,去公路邊搭車。他們在鎮(zhèn)上閑逛,下館子,去商店,還給曲珍買了一條降紅色的圍脖。曲珍非常高興,將它罩在頭頂上。后來楊木匠領(lǐng)曲珍去了錄像廳,在那里花上五元錢,可以一直看影碟。他們看了個天昏地黑,后來曲珍睡著了,歪在楊木匠肩上。他攬著她,盡量讓她暖和著。

      搭車回到奪翁瑪貢瑪已是夜里十一點多,楊木匠留夠了充足的時間。

      月亮映照著草原的殘雪,發(fā)出淡藍的光澤。散布在曠野的藏房臥于淡藍的光澤中顯得寧靜。遠處,不時有狗狺狺叫起。楊木匠和曲珍吱吱地踩著積雪,走向板房。離板房越近,楊木匠的心也越跳得厲害。曲珍要去開門,他挽著曲珍的手臂,走向了板房后面。移開狗窩,他看見那石板像過去一樣覆蓋著,揭開石板,那包錢將空隙剛好填滿。這一刻倒讓楊木匠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這筆錢從未丟過,這兩天的事,是他精神恍惚后的錯覺。

      不過他看見曲珍瞪大了眼睛,曲珍說:“這些錢怎么回來了?”

      楊木匠拿出錢,問:“你怎么知道錢丟了?”

      兩人拿著錢回到屋里,在溫暖的鋼爐邊,曲珍講起這錢的事。自從楊木匠第一次給她比劃存錢的長度,說要領(lǐng)她走后,她就十分恐懼。她不想離開熟悉的草原,不想去那陌生的城市,只是她沒法把這話說出來,怕楊木匠聽了傷心。她看見楊木匠整日攢錢,偷偷把錢放在狗窩下,隨時都準備離開。見他那樣惦記自己的家鄉(xiāng),她也動了心,愿隨他而去,無論在那陌生的地方怎樣不適,她都想堅持下去。自從肚子里有了孩子,她才感受到這生活已不穩(wěn)定,自己吃苦沒啥,要讓孩子去遙遠的地方,她沒法做到。雖然楊木匠每次藏錢都背著她,不過她早已知道那地方,她從未去揭開看過。直到這孩子在肚里伸動小腳和小手,她才忍不住偷偷去打開了,她發(fā)現(xiàn)那錢的厚度已十分接近楊木匠比劃的長度。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前些天碰巧縣醫(yī)療機構(gòu)的人來鄉(xiāng)上搞活動,義務診病,曲珍去看肚里的孩子。她邊上醫(yī)生正替央金檢查,醫(yī)生檢查過后,告訴阿朵,讓他領(lǐng)著孩子到康定州醫(yī)院去做手術(shù)。孩子年齡小,那里的醫(yī)療條件比縣上好,這外傷性白內(nèi)障經(jīng)手術(shù)后可以痊愈,如不去手術(shù),另一只眼也會受影響,最終會雙目失明。阿朵聽了這話,領(lǐng)著央金一語不發(fā)地走去,阿朵的背影顯得極為可憐。曲珍跟了他們一段,然后一橫心,將阿朵引到了狗窩前,讓他把錢拿去,孩子的眼睛比什么都重要。

      曲珍極少說這么多的話,她看那包錢的眼神滿是失望。楊木匠想了想阿朵和他的女兒,想了想他們來放錢時的模樣,他不知自己的心為什么瞬間又空了,像剛剛發(fā)現(xiàn)丟了錢的時候。

      (原載于2013年第6期)

      責任編輯: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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