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鉤

說起白居易，你一定很熟悉，知道他字樂天，號香山居士，是中晚唐的大詩人，寫過很多首雅俗共賞、膾炙人口的詩歌。讀中學(xué)時你應(yīng)該還背誦過他的長詩《琵琶行》《長恨歌》《賣炭翁》。不過，你未必知道白居易特別喜歡在詩中“曬工資”。如果翻開他的詩集，將其中“曬工資”的詩句挑出來，我們馬上就會對白居易一輩子的工資收入了解個七七八八。

白居易喜歡在詩中“曬工資”這事兒，并不是我發(fā)現(xiàn)的，而是南宋人洪邁發(fā)現(xiàn)的。洪邁在他的《容齋五筆》中記述說：“白樂天仕宦，從壯至老，凡俸祿多寡之?dāng)?shù)，悉載于詩，雖波及他人亦然。其立身廉清，家無余積，可以概見矣?！比缓螅€將白居易“曬工資”的詩句一一摘錄出來，“輒敘而列之”。

初出茅廬：月薪16000文錢

唐德宗貞元十九年（803年），白居易三十二歲，參加“書判拔萃科”（相當(dāng)于司法專業(yè)考試）登第，獲授“秘書省校書郎”的官職，自此步入仕途。他寫詩介紹自己的工資收入：“俸錢萬六千，月給亦有余。既無衣食牽，亦少人事拘。”可知唐德宗時期的秘書省校書郎（相當(dāng)于中央圖書館研究員），月薪是16000文錢，按中晚唐時銅錢對大米的購買力折算，大約是15000元人民幣。這個薪俸水平，足以讓白居易衣食無憂，過上了“一馬二仆夫”的城市中產(chǎn)生活。

白居易初到長安時，曾帶著詩文作品拜謁前輩顧況，顧況看了白居易的姓名，開玩笑說：“米價方貴，居亦弗易?！币馑际?，小子，你在想長安當(dāng)“京漂”，那可不容易，得有真本事。及至看了白居易的作品，深為折服，又說：以你的才學(xué)，“居即易矣”。小白果然沒有讓老顧失望，考中了公務(wù)員，起始水薪就是每月16000文。

不過，以這個收入，白居易還無法在京城購房，只能在比較偏僻的長安城常樂里租房子住。后來他回憶說：“貞元十九年春，居易以拔萃選及第，授校書郎，始于長安求假居處，得常樂里故關(guān)相國私第之東亭而處之。”

過了三年，唐憲宗元和元年（806年），白居易罷校書郎，報考了“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又登第，官授周至縣縣尉（相當(dāng)于主管治安的副縣長）。詩人還是按耐不住“曬工資”的沖動，寫詩說：“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nóng)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余糧?！?/p>

又過幾年，元和三年（808年），三十七歲的白居易遷為左拾遺，入充翰林學(xué)士，相當(dāng)于皇家顧問機構(gòu)的高級研究員，他又寫詩“曬工資”了：“月慚諫紙二千張，歲愧俸錢三十萬?！笨芍藭r白居易的工資比起始薪水上漲了60%，年薪300000文，折月薪25000文。拿到這個水平的工資，白居易覺得有些慚愧。

不久，元和五年（810年），白居易申請調(diào)任“官京兆府戶曹參軍”，相當(dāng)于首都市長助理，此時他的工資收入是：“俸錢四五萬，月可奉晨昏。廩祿二百石，歲可盈倉囷?！痹滦绞?萬～4萬錢（又升工資了），此外還有每年200石糧的祿米。

五十歲時：買到了新房子

五年后，元和十年（815年），白居易四十四歲，因直言敢諫，得罪了朝中權(quán)貴，被貶為江州司馬，相當(dāng)于下放到江州當(dāng)巡視員，是一個閑職。也是在江州司馬的任上，白居易作了著名的《琵琶行》一詩，與天涯歌女生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病相憐之感。不過，他的工資待遇并不低：“歲廩數(shù)百石，月俸六七萬?！北犬?dāng)官京兆府戶曹參軍時又有了大幅的提薪，這個收入，足以養(yǎng)活詩人一家人了，用詩人自己的話來說，“薄俸可資家?！?/p>

唐穆宗長慶二年（822年），五十一歲的白居易罷任杭州刺史（相當(dāng)于杭州市長），寫詩說：“三年請祿俸，頗有余衣食”；“移家入新宅，罷郡有余資?！笨芍?dāng)了三年杭州市長，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顯然工資很高。隨后，白居易改任蘇州刺史，又寫詩曬了一次工資：“十萬戶州尤覺貴，二千石祿敢言貧？”

大約也是這個時期，白居易在長安城新昌坊買到了一套占地十畝的豪宅。白居易自謂“游宦京都二十春，貧中無處可安貧?！闭f得有些夸張了，以他的工資收入，實在談不上“貧窮”。而且，他工作十八年，便在京城購得豪宅，實現(xiàn)了人生的一個小目標(biāo)。

晚年：月薪100貫錢

大和三年（829年），五十八歲的白居易以“太子賓客”（太子?xùn)|宮屬官）的身份分司東都洛陽，工資是“俸錢八九萬，給受無虛月”。月薪達(dá)到8萬～9萬錢，邁入百萬年薪（折算成人民幣）的行列。對這個收入，白居易自己是比較滿意的，自稱“老宜官冷靜，貧賴俸優(yōu)饒”。

大和九年（835年），白居易已經(jīng)六十四歲了，改授“太子少傅”，還是分司東都。太子少傅是非常高的官位了，屬于“國家領(lǐng)導(dǎo)人”行列，待遇自然不會低到哪里去：“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作閑人”；“又問俸厚薄，百千隨月至?！痹滦绞?00貫錢，即月收入10萬錢，而且很清閑。白居易自言當(dāng)了七年太子少傅，“品高俸不薄”，一直領(lǐng)著高薪。

之后白居易致仕，晚年生活也過得非常舒服，因為唐代政府對退休的五品以上高官，照例要發(fā)放一半薪水，直至終老。白居易在職時月薪為100貫錢，退休后便可以領(lǐng)到每月50貫的工資，有詩為證：“全家遁此曾無悶，半俸資身亦有余”；“壽及七十五，俸占五十千”。晚年白居易過的日子是這樣的：“俸隨日計錢盈貫，祿逐年支粟滿囷。”工資基本上花不完。

也是在東都洛陽，晚年白居易又購置了一套園林式豪宅，位于洛陽城履道里。這豪宅到底有多豪呢？看看白居易自己是怎么說的：“吾有第，在履道坊。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謂土狹，勿謂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庭，有橋有船。有書有酒，有歌有弦?！捩畚跷?，雞犬閑閑。優(yōu)哉游哉，吾將終老乎其間?！辟徺I這套豪宅時，由于現(xiàn)錢不夠，白居易用兩匹寶馬抵了一部分房價。這一細(xì)節(jié)，白居易也在詩序中曬出來：“買履道宅，價不足，因以兩馬償之”。

從白居易“曬工資”的詩句來看，唐代的官員薪酬還是相當(dāng)優(yōu)厚的，從月薪16貫錢一路漲至月薪100貫錢。洪邁說白居易“立身廉清，家無余積”，想來也是因為他所領(lǐng)到的工資足以讓他過上體面的生活，不需要用“潛規(guī)則”之類撈錢。另一方面，老白之所以頻頻“曬工資”，顯然也說明了他拿到的錢清清白白，不怕別人知道。

古代沒有官員財產(chǎn)公示的制度，像白居易這樣喜歡在詩中“曬工資”的官員，即使不是絕無僅有，也是相當(dāng)稀罕。三國時，諸葛亮向劉后主上了一份奏疏，自言：“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余饒。至于臣在外任，無別調(diào)度，隨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nèi)有余帛，外有贏財，以負(fù)陛下?！焙笕藨蚍Q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官員個人財產(chǎn)申報，諸葛亮也成為了“官員財產(chǎn)公示第一人”。

但坦率地說，諸葛亮的這個“財產(chǎn)申報”，還是有點語焉不詳，自己的收入究竟有什么錢，并沒有交待清楚，不像白居易老師，幾乎每換一個崗位，都會寫一首乃至幾首詩“曬工資”，數(shù)目說得一清二楚。讀白居易老師的“曬工資”詩，我們會覺得這位老爺子很可愛。

（孟碧芳薦自《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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