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應(yīng)峰
不能忘懷的文字
□程應(yīng)峰
手頭有一個淡紫色封皮的印花本,輕輕翻開,紙頁微微泛黃,字跡也有些模糊了,這本兒是父親年輕時的珍藏,我上小學(xué)五年級那年他才鄭重其事地拿出來交給我使用。
我不愿輕易在上面寫什么,只因在那時看這個本兒太精致,隨便用了可惜。想得難受的時候,才拿來摩挲幾遍,親近一番,然后又默默收起來。
隔壁有位古稀老人常來家里坐坐,每次一跨進門檻,父親便忙著端椅倒茶,有什么好吃的必先讓他嘗嘗。父親說,他是我們這一帶的文化人,曾在一所名牌大學(xué)任教,只因年事已高,加上當(dāng)時文化人不受重視,他本人怕經(jīng)不起折騰,便背起行囊義無反顧地回到了離別多年的家鄉(xiāng)。
父親的一席話,使我在驚疑之余,不由自主地對老人有了七分親近和十分敬佩。來去之間,我們處熟了,從他身上我們學(xué)到了很多。最初,他教我們數(shù)理知識,編造了“三腳蟾、六眼龜”之類子虛烏有的動物于代數(shù)題目中,使一些枯燥的東西變得趣味盎然。夏天,一塊小黑板,成為傳遞知識的工具;冬天,我們圍火爐而坐,一把火鉗,在他手中閃爍智慧的光芒。我不知道他如此投入是為了什么,但我深切地感受到他身上有一種只求奉獻不求索取的精神。老實說,在那個知識匱乏的年代,我們兄弟幾個能學(xué)到一些無法從課本上得到的知識,是與他鍥而不舍的教導(dǎo)、誨人不倦的栽培分不開的。
我們上初中的時候,因為在離家近十里地的中學(xué)就學(xué),寄讀在學(xué)校,與他相處的時間自然少了許多。有一年寒假,他拿出一沓手稿,那是他早年寫的兒歌、詩詞類作品,鄭重其事地交付與我,在花了好幾天時間對我一一講解后,囑我用心抄錄。那年我十二歲,懷著十二分虔城,取出那個淡紫色封皮的印花本,按他所說,將手稿一一抄正。我知道,這是他的心血之作,也是他智慧的結(jié)晶,是一旦流失便不可復(fù)得的財富。
翌年,人們愛戴的領(lǐng)袖毛澤東辭世,舉國上下沉浸在悲哀之中。我因住校就讀,竟不知老人家在此期間因悲戚過度而失聰。父親來信說,到禮拜天,你要回來一趟,他老人家有事找你。
那個禮拜天,一放學(xué)我就匆匆趕回家中,一進門只見老人家坐在院中,我大聲問候他,他也沒有反應(yīng),他因擱不下心中那份追念而進入了一個無聲的世界。我只好默默地來到他身邊,他見了我,顫巍巍地從兜里掏出一張《人民日報》,上面登載有悼念領(lǐng)袖毛澤東的文章。他哽咽著,要我把這篇長文抄錄下來,看著他那張憔悴蒼老留著淚痕的臉,我又一次取出了那個淡紫色封皮的印花本。
由于第二天要去上學(xué),我沒能抄完那些文字。只好將本子擱在家中書桌上,打算下禮拜回來繼續(xù)抄。一周后,我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全文已抄寫到本子上,字跡蒼老顫栗卻看不出半點潦草。我想象不出老人家是怎樣扶著筆懷著悲痛將這些文字寫到本子上的。這一年秋天,他離開了人世,因為曠日持久的悲傷,因為了無邊際的懷念。
如今,每當(dāng)看到自已少年時代幼稚的字跡和老人家蒼老的筆跡組成的那些文字,敬佩和懷念之情便油然而生,是這些文字讓我看到了一代中國知識分子真切篤實的高貴情感。
選自《河南法制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