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紹東
自從母親離世后我就再也沒有穿過千層底的布鞋了,掐指算來已有三十多年。在我的記憶中,從我能下地走路,穿的就是母親一針一線縫制的千層底布鞋。是千層底為我鋪墊了舒適的路,是千層底伴隨我走過童年又步入了青年,是千層底為我鋪滿了人生的回憶和感受。
母親做千層底,光是工藝就很復(fù)雜,每次母親總是把我們兄弟姊妹的破衣爛衫找來,撕成一塊一塊的布,然后找來苦練子果熬成粥狀作為粘合劑,再把布一層一層地裱起來,曬干后再按照鞋樣的大小剪出鞋幫,然后進(jìn)行加工。而鞋底則用干了的筍葉做襯,再用無數(shù)層的布疊加起來,然后用麻線一針一線地納均勻,一張千層底形成了,再把鞋幫上到千層底上,就成了千層底的布鞋。
小時候的我雖然穿過草鞋,但從沒有光過赤腳,這全得益于母親對兒女的疼愛。那年月農(nóng)村人對于皮鞋根本想都不敢想,一年到頭能夠買一雙黃膠鞋(解放鞋)就是一種奢望,能夠有一雙剪子口的千層底布鞋就是一種滿足,直到我上高中時穿的仍然是母親做的千層底。一雙千層底布鞋有時候穿不了兩個星期就爛了幫、破了底,兩個大腳趾就不甘寂寞,悄悄地鉆了出來,無所顧忌地打量著外面的世界。因為那時候縣城還沒有柏油路,學(xué)校每天出操跑的都是砂石公路。每個月回家時,看著從縣城回去的我穿著的是破爛的鞋,母親唯有的只是心疼,然后又在夜晚的煤油燈下,一針一線細(xì)膩地納出一雙新的千層底布鞋讓我?guī)稀:髞?,縣城里有了塑料鞋底,也有了旅游鞋、運動鞋……當(dāng)我看到別人穿著這些嶄新、洋氣的鞋時,我就覺得自己腳上的千層底鞋太寒酸、太土氣了,做什么事兒都顯得底氣不足,就連籃球場上也不大愿意去。有一次回家,我小聲小氣地跟母親說,我想穿運動鞋,哪怕是塑料底的布鞋也行。母親說:“運動鞋很貴,我們家哪有錢給你買,我剛給你做了一雙布鞋,等穿壞了再說”。我覺得非常委屈,賭氣地穿著母親納的千層底鞋就回縣城上學(xué)去了,母親在身后喚我,我也假裝沒有聽見。當(dāng)我第二次回家時,母親小心翼翼地捧出一雙塑料底的松緊鞋來,我欣喜若狂,當(dāng)即就把它穿上,而把另一雙母親新做的千層底給隨意丟在了床底下?,F(xiàn)在想來,那時的我實在是太不懂事,也太不懂母親的心了。母親根本沒有做過塑料底的松緊鞋子,她是怕我在學(xué)校吃苦,怕我被別人看不起,就賣了家里的一只老母雞給我換回了塑料底、松緊布、黑呢絨布,還要多方討要松緊鞋樣,向別人請教制作方法,邊學(xué)邊做出來的。而母親納的千層底,則是她撫摸了不知多少遍、熬去不知多少個夜晚,經(jīng)過不知道多少繁雜的工序、手指上不知挨了多少針,才凝聚成了母親對兒子愛心的得意之作?。?/p>
一年又一年,刷新的是日歷,不變的是日子。三十年前我從鄉(xiāng)村來到城市,從那時起,一路走來,有過起伏和坎坷,有過失落和遺憾,有過挫折和無奈,腳上的鞋換了一雙又一雙,款式換了一款又一款,但因為有母親千層底撫慰過的腳板,有母親一針一線存留的體溫,甚至就是純真的母愛,幫助我一點點驅(qū)走冰冷、黑暗和孤獨。讓我滿足地舒展、微笑,使我走起路來始終走得很舒坦很幸福。母親的千層底就像洪水一樣泛濫在我的心底,讓我沉迷其中而不愿醒來。而今穿慣了運動鞋、旅游鞋、休閑鞋、皮鞋的我多想再回到從前,回到母親身邊,穿一雙母親當(dāng)年一針一線縫制的千層底或者是松緊鞋啊,而這樣的想法已然成了奢侈,因為母親早已離我而去!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每當(dāng)我念到這句感念母親的名句時,我的眼前總會浮現(xiàn)出母親在煤油燈下熬夜為我縫制鞋子的背影,我的眼淚就會不禁簌簌落下,每次我換新鞋時,我就會感到對母親有一種愧疚,就會想起母親,想起母親的千層底,母親總是以一種可依靠、可愛戴的形象印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