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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苒苒不相離

      2017-07-31 07:25桑萌
      飛言情B 2017年5期
      關鍵詞:宋家

      桑萌

      【1】

      宋苒在壽安宮外跪了兩個時辰,從日光毒辣到暮色溫柔,余暉懶懶地斜倚在探出宮墻的那枝桃花上。

      兩個時辰前,內務府錯將媛妃冰例發(fā)到宋苒宮中,媛妃心下暗喜,迫不及待地奔至太后跟前哭訴,聲稱宋苒驕橫跋扈,處處與自己作對。太后捻著佛珠面色一沉,罰宋苒到殿外長跪。

      欲影委屈得眼淚打轉,倒是宋苒面無波瀾——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在這偌大的皇宮里,怕是沒人將她放在眼里,只因在嘉和帝劉緒登基之前,宋苒曾是景親王劉繹未過門的妻子。

      夕陽逐漸斂去后,欲影連忙上前攙扶住她,道:“娘娘,時辰夠了?!?/p>

      宋苒扶著她的手艱難起身,如若蜂擁的麻意便從腳底鉆了上來。

      回到儲秀宮時已然入夜,欲影卷起宋苒的褲腿,發(fā)現(xiàn)雙膝已是一片瘀青,連忙翻出舒筋活絡膏,啜泣著為她上藥。

      宋苒疼得咬緊下唇,余光倏然瞥到門邊一片明黃衣袂,定睛一看,嚇得起身跪拜在地:“參見陛下。”

      這么猛地一跪,膝蓋磕到地面,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劉緒俊眉一蹙,大步流星地向她走去,而后將她一把撈進懷里,輕柔地抱到床上。他屏退殿內宮女,拿過膏藥倒入掌中,搓勻發(fā)熱后再覆上她的雙膝,小心翼翼地按揉著。

      宋苒一時受寵若驚,就連大婚那夜他都未曾這般溫柔。此刻殿內燭光熒熒,映照在他俊美如畫的臉上,平時冷峻威嚴的眉宇,竟添了幾分柔和。兩人靜默片刻后,劉緒忽然開口:“讓同級妃嬪欺負成這樣,你可真是出息!”

      宋苒想,劉緒今夜心情定是極好的,許是商議出了治理黃河的良方,抑或是兵制改革有了新的進展。于是,她壯起膽子歪頭一笑,道:“臣妾年紀尚輕,不敢妄與媛妃大姐姐比肩?!?/p>

      劉緒饒有興致地望了她一眼,冰冷的臉上終于露出稀薄的愉悅,嘆道:“你倒是伶牙俐齒?!?/p>

      媛妃長她五歲,她便意味深長地喊她“大姐姐”。劉緒突然挑眉問她:“那朕呢?豈不是大哥哥?”

      宋苒聞言微微一愣,思緒忽然飄到很多年前,那會兒她只是個三四歲的小娃娃,穿著素色錦緞,像個粉嫩的包子。每當瞧見劉緒來,都會興高采烈地伸出白嫩藕臂,軟糯的嗓音嚷嚷著:“緒哥哥抱?!?/p>

      劉緒長她八歲,每次將小小的自己抱在懷里的時候,她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于是她貪婪地攀在他的肩頭,以為就此可以抓住他的一生。

      這么想著,劉緒修長的手指已滑至她瑩白勻稱的小腿,指腹?jié)M含暗示意味地在腿肚上輕輕摩挲著,宋苒渾身一顫,因為羞澀而本能地向后縮,卻被他一把抓住腳踝,欺身壓了上去。

      此刻她青絲未束,明艷的臉上泛起潮紅,看得劉緒一陣心悸。他迅速低頭封住她的唇,身體像是燃起了一簇火,近乎蠻不講理地啃噬著,仿佛要將她慢慢拆骨入腹。

      窗外夜色沉靜,晚風吹不散一室旖旎。云雨之后,宋苒望著清冷的月光難以入眠,任由劉緒將自己抱在懷里,聽著他清淺平穩(wěn)的呼吸,她常常會恍惚地以為這一刻便是地老天荒。

      宋苒不知道劉緒為何要娶她。當年奪嫡亂戰(zhàn),宋家是景親王劉繹一黨中的得力虎將,劉繹曾向先帝求得與宋苒的賜婚恩典。后來景親王落敗,劉緒稱帝,宋苒即便尚未過門,也是先帝明旨降意的景親王妃,可劉緒寧不顧皇家顏面,為天下人所議論,也要強娶宋苒入宮。

      后來,也曾有見風使舵的臣民歌頌他們“金風玉露”,個中苦楚冷暖自知。若說入宮之前,劉緒還對她存了幾分情意,可那微薄的年少悸動,早已在目不暇接的美人香袖中消磨殆盡。

      入宮三年,劉緒對自己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仿佛她只是后宮中最尋常的妃子,而不是他力排眾議、一意孤行迎入宮中的姑娘。

      【2】

      宋苒醒來時,劉緒已經上朝去了,欲影入殿服侍她起身,道:“娘娘,陛下臨走前吩咐說想嘗千層酥?!?/p>

      銅鏡里,眸若秋水剪瞳的美人目光一滯,倏然想起上回劉緒來時,曾給她帶了數(shù)個食盒,里面裝滿了精致可口的糕點酥糖。宋苒以為這是他特意命人為她做的,是以聽話地全部嘗了一遍,待到小腹微脹之時,劉緒才悠悠地握著茶盞道:“這是今日各宮愛妃給朕送的,朕吃不下?!蹦┝?,他輕啜一口上好的碧螺春,又道,“宜妃,仔細想來,唯獨你不曾給朕送過什么,膳食、香囊、手絹,都沒有?!?/p>

      宋苒有些難為情地道:“臣妾手拙,恐惹陛下不喜?!?/p>

      劉緒單挑眉梢似乎有些不悅道:“你不曾送過,又怎知朕會不喜?”

      彼時天朗氣清,宮檐外有幾只飛燕斜掠而過,窗柩下的繁花開出歲月靜好。宋苒溫順地垂頭應聲道:“臣妾記下了?!?/p>

      她出身將門,素來不擅女兒家的活計,只是曾在年少時給他做過一次千層酥,味道不是很好,可他竟記了這么多年。宋苒想,大抵是劉緒沒吃過比那更難吃的糕點了,所以才會印象深刻。

      宋苒在熱氣騰騰的膳房里一直忙到午后,當她提著食盒前往熙宸殿時,步子細碎輕快,竟似找回了當年的花月悸動。而打碎她所有美好希冀的,是那一聲聲從殿內傳出的女子嬉笑。

      待走近了,她便瞧見媛妃的心腹凝霜守在殿外,羞人的調情話語在此刻無比清晰刺耳。

      “愛妃急什么?!眲⒕w朗聲笑著,將美人拉入懷中,隨后便響起媛妃柔媚的嬌呼聲。凝霜瞥了眼宋苒的食盒,心中不屑,面上仍周全地朝她行禮:“宜妃娘娘怕是不知道吧,每日這個時辰,我家娘娘都會入熙宸殿陪伴圣駕。”

      袖中的雙手不由得緊了緊,宋苒面上裝出一片云淡風輕,道:“是嗎,原是本宮孤陋寡聞了?!?/p>

      語罷,她再無片刻停留轉身離去。欲影不甘,憤憤追問道:“娘娘,既已行至殿門,何不將食盒送入?”

      宋苒神情郁郁,幾番深呼吸后終是搖了搖頭。他從來都不屬于她一人,他是大秦帝王,是六宮粉黛共同倚仗的夫君。此刻他正與別人歡好,她又何必自討沒趣。

      更何況,媛妃蘇淺瑤如今風頭正盛,蘇、宋兩家不睦也是盡人皆知的事,宋苒犯不著在這時候往刀口上撞。

      宋苒將千層酥打賞給底下的宮人,入夜后便倚在榻上看書,不知不覺便已過了三更天。在無數(shù)個寂寥漫長的深夜里,宋苒只能通過翻閱書卷來打發(fā)時間。她曾數(shù)完殿外七百三十四塊石磚,也曾點遍朱廊下一百零八盞宮燈,可當她嘗試了所有枯燥無趣的事情后,依然沒能等到劉緒的到來。

      那時候宋苒就是知道,劉緒是穿梭于天地間的風,占滿她的四肢五感,卻永遠也不會為她停留。

      正欲就寢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來人竟是劉緒的近侍太監(jiān)高公公,此刻他端著一套民間女子服飾,躬身道:“宜妃娘娘,陛下在外頭等您?!?/p>

      宋苒心有疑惑,卻仍換上了那套湖綠對襟襦裙,她來不及綰發(fā),便隨著太監(jiān)匆匆往外走去,瞧這方向,竟是通往宮外。

      果然,一輛寶馬香車靜靜地停駐于長樂門前,她才撩開車簾,手腕被人用力一拽,整個人就撞入了縈繞著淡淡龍涎香的懷抱里。

      此刻劉緒身穿月白錦袍,玉冠高束,手持一柄灑金折扇顯得格外貴氣風流。他將驚魂未定地宋苒摟在懷里,難得地莞爾道:“朕帶你去看看這片錦繡江山?!?/p>

      他的嗓音清淺愉悅,甚至還帶著一絲偷溜出宮的雀躍。而后馬車飛奔向前,涼涼夜風從簾外灌了進來。

      宋苒望著他的雙眸盛滿清亮的月光,一時有些失神,劉緒卻倏然垂首看她,意味不明地問道:“朕的千層酥呢?”

      宋苒心虛地別過頭,道:“臣妾忘了做?!?/p>

      “哦?”劉緒以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逼迫她與自己對視,一張俊臉越湊越近,最后幾乎貼著她的唇瓣呢喃,“既然如此,苒苒便拿自己來補償朕吧?!?/p>

      【3】

      揚州,荷塘葳蕤,紙鳶紛飛,青瓦石橋鱗次櫛比。

      今日當?shù)卣迷谂e行廟會,古寺經霧繚繞,宋苒上香出來后,目光穿過熙攘的人群,瞧見劉緒正坐在一棵纏滿紅綢平安符的大槐樹下問簽。

      白發(fā)老翁捻著長須,瞇眼解著簽文,忽而長長嘆道:“公子命相貴不可言,豐功偉績名垂千古,奈何情緣淺薄,怕是難逑佳人?!?/p>

      劉緒霎時沉了面色,伸手拉過走近的宋苒的手,一派盛氣凌人道:“她便是我一生認定的妻,江湖術士,不過爾爾!”

      老翁也是聰明人,見觸了貴人的逆鱗,連忙圓場道:“若是這位夫人,那可就大有不同了。夫人面相有福,想來是要生龍鳳胎的?!?/p>

      宋苒聞言臉一紅,劉緒卻聽得順耳,朗聲笑道:“高安,賞!”

      傍晚,落日的余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交疊投上翠綠山林。回程時,劉緒突然問她:“在佛前跪了那么久,許了什么心愿?”頓了頓,補充道,“可與我有關?”

      宋苒眉眼彎彎,反問道:“那緒哥哥呢?搖簽時又問了什么?”

      劉緒靜默地凝視著她,似欲望進她的靈魂深處,良久后正要開口,忽然駿馬嘶鳴著高仰前蹄,馬車劇烈搖晃起來。

      四周寒光閃動,一群埋伏在林間的黑衣刺客飛身襲來。這似乎在劉緒的意料之中,他不慌不忙地單手抽出長劍與之纏斗,另一只手始終緊緊地牽著宋苒。

      但他忘了宋苒是將門兒女,不是肯安分躲在他身后的柔弱嬌花。是以她抽出手,利落地奪過一柄長劍,招式翩若驚鴻,賞心悅目。

      而后帝王暗衛(wèi)從天而降,刺客見行刺不成,紛紛掉頭朝宋苒攻去,劉緒雖然算到此番微服私訪必會遇襲,卻漏算了宋苒腳背后是陡峭的山崖。

      當白色藥粉迎面撲來,宋苒意識麻痹時被擊了一掌,遠遠地飛了出去。急速下墜時的呼嘯疾風和劉緒驚慌失措的呼喊聲,她都聽不見。

      宋苒于一片昏沉中,恍然想起自己跪在佛前的虔誠心語——愿夫君劉緒一世平安喜樂,長命無憂。

      可惜,就差那么一點兒,她就可以聽見他的愿望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邊隱約有潺潺水聲。宋苒微睜開眼,依稀瞧見自己身處于一處山洞中。視線所及處篝火跳躍,那劍眉星目的男子就坐在火堆旁,專心致志地烤著野味。

      宋苒一陣失神,隨后很快清醒過來——盡管很像,可他終究不是劉緒。

      見她醒來,劉繹眼里染上鮮明的欣喜,他起身飛奔至她的身旁,久別重逢的情難自禁令他一時無法言語。良久之后,劉繹才低低喚了一聲:“苒苒……”

      “你怎么在這兒?”問完,宋苒這才想起,揚州是劉繹的封地。她心下頓時有些不安,只因劉緒曾不知有心試探還是無意提起,這些年來景親王動作頻頻。如今劉緒出巡特地來了揚州,只怕目的不僅僅是游山玩水。

      暗自思忖著,她便聽劉繹回答道:“我來竹隱山下尋良木斫琴,瞧見河中浮木上有人,救起一看,不想竟是你……”

      宋苒一愣,此處山脈連綿,地勢復雜,所幸她命大,從山崖墜落后掉入河中,只受了些輕傷。

      劉繹說,當他發(fā)現(xiàn)宋苒時已然暮色四合,山里夜間多有毒蛇出沒,是以他不得不尋了一處山洞,讓她暫時將就一晚。

      宋苒點點頭,攏緊了他方才一直蓋在自己身上的外袍,兩人一時相顧無言。

      經過歲月的洗禮,劉繹的眉宇間多了些沉穩(wěn)陰鷙,再也不似當年的明亮不羈。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在波譎云詭的深宮內茍且掙扎,謹慎與隱忍消磨了她所有的飛揚銳意。此時,他們就像“同是天涯淪落人”,平淡地敘述著彼此隔絕的生活,任誰也無法想起,她曾經是他未過門的妻。

      【4】

      “苒苒……”

      劉繹絮絮叨叨地回憶著年少往事,講到動情處時忽然柔和了目光,深情地凝視著她:“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過得可好?宋苒從來不曾想過這個問題,只因從她進宮的那一刻起,她存在的意義便是活著,為了宋家而活著。

      當年黨爭激烈,宋家站錯了隊,新帝登基后自然受到諸多排擠??伤问弦幻}血灑沙場軍功無數(shù),自是不甘就此沒落。當劉緒強行要迎宋苒入宮時,劉繹尚且被圈禁于府,宋將軍無可奈何,只得忍受這奇恥大辱。

      猶記得入宮前,父親蒼老的雙手緊緊地握住她的,語重心長地叮囑道:“苒苒,要忍,要好好活著?!?

      宋苒鼻子泛酸,幾欲落下淚來,她入宮的意義就是為了穩(wěn)固宋家的根基,為了讓劉緒擁有凌駕眾人的快感,她活著,就能永遠將劉繹釘在恥辱柱上,所以她必須好好活著,為家族,為帝王,卻不能是為自己。

      這些年,她小心翼翼,凡事能忍則忍,能避則避,從來沒人問過她好不好。所以劉繹的話語讓她瞬間潰不成軍,丟盔棄甲之后,她還是那個需要溫暖與保護的姑娘。

      宋苒眸中淚光閃動,令劉繹頓時手足無措。劉繹心中滿是愧疚與心疼,洶涌而至的恨意將他侵蝕到體無完膚。劉繹再也克制不住,伸出手將她擁入懷中,任她盡情地放縱內心的苦悶。這些年,她忍得太過壓抑,太后輕蔑,媛妃發(fā)難,帝王疏離,每每受了委屈都只能和血吞咽。

      “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當年沒能將你留在身邊,平白讓你受了這些苦?!?/p>

      當劉繹的吻要落下來時,宋苒一驚,連忙地將其用力推開,在劉繹受傷驚疑的目光中,她終于慢慢地冷靜下來。

      “你還愛著他?”劉繹突然覺得可笑,眼中溢滿傷痛,“你知不知道他娶你只是為了羞辱我!為了掌控宋家!你知不知道他就連最初接近你,也僅僅是為了算計我?”他幾近歇斯底里,經年的隱忍終于在那一刻分崩離析,“苒苒,若當年你真的成了我的王妃,是否依然無法將他忘懷?”

      宋苒心中苦笑,曾經的傾慕,如今的痛苦,是愛是恨,她早已分不清了。

      翌日一早,劉繹背著宋苒出山。她扭傷了腳,行動不便,不得不伏到他的背上。

      然而兩人并未走出多遠,便聽見此起彼伏的尋人聲,隨后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一群官兵連忙擁了上來。為首的人是劉緒,他調動了揚州巡撫的人手,浩浩蕩蕩數(shù)百人在山中找了她整整一天一夜。然而劉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廢寢忘食心急如焚想找到的姑娘,此刻竟親密地伏在昔日未婚夫的背上!他們待了整整一夜!而她雙眼紅腫,顯然是哭過。

      劉緒不敢再往下想,他怕自己在暴怒之下,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劉繹就地凌遲。

      此刻,他強忍著颶風般的慍怒,面上滿是森然冷冽的寒意,低聲呵斥道:“還不過來!”

      宋苒心下一沉,生出些許恐懼,但仍然乖順地、一瘸一拐地向他走去。許是嫌她動作太慢,劉緒急不可耐地幾步上前,將她打橫抱起,不去看劉繹是怎樣的表情,徑自轉身離去。

      馬車內,氣壓低沉,劉緒一言不發(fā),宋苒唯唯諾諾地縮在角落里,大氣也不敢喘。到達揚州巡撫的府邸后,劉緒將她趕去沐浴,仿佛要將她沾染過的、屬于劉繹的氣息統(tǒng)統(tǒng)洗掉。

      當溫熱水流汩汩浸沒全身,宋苒舒服地長長呼出一口氣來,思及昨日墜崖的經歷,仍然有些后怕。

      淡雅的熏香令人渾身松懈,門扉處傳來輕微響動,宋苒以為是前來服侍的婢女,背對著道:“這里不用伺候,退下吧?!?/p>

      “怎么,怕我發(fā)現(xiàn)什么不該發(fā)現(xiàn)的痕跡?”

      身后傳來冰冷的嗓音,宋苒渾身一僵,愣愣地回過頭去,看到一臉危險冷笑的劉緒。

      “陛下……”話未落音,她便被劉緒從水中撈了出來。她驚得大叫,身子卻已被他扔上床榻,隨后他也沉沉地覆了上來。

      宋苒在他狂熱的吻中掙扎著,身上的傷尚未包扎,她此刻又累又困,根本經不住他的折騰。可劉緒不管不顧地將她壓于身下,神情凌厲宛若無情修羅。

      宋苒知道,他在懷疑自己,他以近乎屈辱的方式讓她明白,她是皇城深宮里的宜妃,是嘉和帝劉緒的妃子。

      【5】

      曾經宋苒自作多情地以為,劉緒選擇帶她出宮,是否因為她與旁人有些不同?然而自從回了宮后,他又變回以往那副若即若離的模樣。

      重陽佳節(jié)那天,劉緒大擺筵席。如今中宮無后,太后又一心禮佛,所以今夜最為春風得意的,是坐在帝王身旁巧笑倩兮的媛妃。

      自入宮以來,媛妃盛寵不衰,處處針對宋苒。宋苒心中雖然憤恨,卻也無可奈何。蘇氏滿門是當年極力擁護劉緒稱帝的功臣,如今在朝堂上也屢有建樹,而宋家,不過是景親王破敗門庭下的一條喪家犬。

      宋苒總是告訴自己,她不該有什么不滿的,她憑什么還能心懷怨憤呢?劉緒對她雖說不上好,但俸例賞賜一應俱全,不曾苛待于她。她與深宮中的蕓蕓眾妃并無什么不同,她們終將以白發(fā)斷送紅顏,孤寂凄清地過完一生。

      殿內笙歌蔓延,舞姬水袖卷起香風。當媛妃嬌笑著將龍眼喂到劉緒嘴邊時,太監(jiān)倉皇奔入殿內,驚呼道:“陛下!景……景親王……反了!”

      樂聲在那一刻戛然停止,大殿一片死寂。宋苒心頭震動,幾乎是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劉緒,卻發(fā)現(xiàn)他也在注視自己,目光灼灼,仿佛特意等待著她此刻的神情。

      宋苒呼吸一滯,連忙移開視線。末了,只聽劉緒早有籌謀般幽幽笑道:“好,反得好!”

      當年先帝駕崩時,曾有流言傳先帝臨終前召見了三位內閣大臣,留下遺詔立景親王劉繹為帝,可后來一位內閣大臣暴病而亡,一位瘋癲癡傻,剩下一位則告老還鄉(xiāng),最終,流言以無人找到遺詔而不了了之。那時,父親曾跪在宋氏宗祠里掩袖痛哭,聲稱劉緒奪權篡位,自己卻無法捍衛(wèi)社稷清明,有愧先帝的泱泱皇恩。

      真相如何宋苒無心追究,左右這不是她該摻和的事。但宋氏一門在劉緒登基后的確受到諸多打壓,父親也在一年前的遠征中傷了脊骨,至今難愈。所以,當宋苒得知劉緒指派父親平亂之時,不得不前去求他。

      御書房內,宋苒跪拜在地潸然淚下,訴說著父親的年邁體弱、舊疾纏身,望他能指派其他良將。誰知劉緒頓時怒不可遏,狠狠地將紫檀金獸砸在她的腳邊,吼道:“宋苒!保家衛(wèi)國乃忠臣良將之天職,你父親尚且欣然答應,又何時輪到你這后宮婦人在此議論朝政!難道,你是在懷疑朕的英明決斷,還是對景親王心存舊情?”他怒極反笑,一雙銳利的鷹眸滲著寒光。

      宋苒以頭磕地,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臣妾沒有。”

      印象中,劉緒似乎從未信過她對劉繹只存了青梅竹馬之誼,他總是偏執(zhí)地認為宋苒與劉繹兩小無猜,總有些外人道不盡的交情。當年父親擅自將宋苒許配給劉繹,后者又向先帝求來了賜婚恩典,從來沒人問過她愿不愿意,從來沒人在乎她心底裝的究竟是誰,似乎這是身為宋氏兒女不可抗拒的命運。

      事情終究成了定局,宋將軍領兵出征,在秦嶺與叛軍相遇,而后迅速倒戈加入劉繹營中,十萬大軍揮師北上,兵指京城!

      朝野上下嘩然震動,宋苒只是用力閉了閉眼——最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她早就料到,父親會助長叛軍之勢。

      文武百官紛紛上奏,請求劉緒賜死逆臣之后——宜妃宋苒,以削叛軍氣焰,惱得劉緒大發(fā)雷霆,當場拂袖離去。

      宋苒聽說這件事時有些驚訝,沒料到劉緒竟會為了她與群臣翻臉。彼時她正在膳房里做千層酥,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討好劉緒的方式——她素來不會爭寵,只因她以女子最純粹的真心愛著他,所以沒法使出任何別有用心的伎倆。

      而她之所以要討好劉緒,是為了在父親被俘后能求劉緒留他一命。

      她篤定劉繹會敗,叛軍的高層將領中暗藏著許多劉緒的人,他們長期潛伏在劉繹軍中做內應,只待絕佳良機將劉繹送上滅頂末路。

      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突然鉆入腦海中,令宋苒渾身一震——劉緒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父親心有反意,與其留在京中養(yǎng)虎為患,不如順水推舟給他機會倒戈,讓叛軍以為自己勢力大增,進而肆無忌憚地落入圈套。

      胸口突然沉悶地喘不過氣,一陣反胃,宋苒沖到窗邊,難受地干嘔起來。

      【6】

      太醫(yī)說,宋苒已有兩個月的身孕。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卻又恰到好處,劉緒不見得有多欣喜,但成功以龍嗣為由堵住了群臣的悠悠之口。

      自從父親反后,宋苒在后宮中的地位更加尷尬,卻偏偏因她懷著龍?zhí)?,沒人敢去惹她。

      而劉繹的勢力比她想象得要頑固,這一仗打了足足五個月。那時她的肚子已高高隆起,聽聞父親與劉繹被連夜羈押進京后,連忙火急火燎地趕往劉緒的寢殿。

      今夜他召了媛妃侍寢——也對,蘇氏一族在此番平亂中又建奇功,這空缺的后位怕是要被媛妃收入囊中了吧。

      宋苒扶著欲影,艱難地跪在殿外,高公公通報后不見劉緒有召見之意,心有不忍,走到宋苒身邊勸她:“宜妃娘娘,您這是何必呢?”

      宋苒握緊雙拳,淡淡道:“勞煩公公代為稟告,陛下何時肯見我,我便跪到何時。”

      恰逢天邊炸開一聲驚雷,撕破濃稠夜色,映照得宋苒面色蒼白宛若鬼魅。天空烏云密布,暴雨欲來,宋苒始終跪在原地,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當傾盆大雨嘩嘩落入大地之時,殿內密密麻麻的喘息與嬌吟聲終于停歇。劉緒慢條斯理地穿上衣裳,聽聞宋苒依然跪在殿外時,暴怒比天地間的狂風驟雨更要嚇人。

      他沖出殿外,不顧太監(jiān)的驚呼大步邁入雨中,將宋苒沉重的身子攔腰抱起,匆匆回了熙宸殿。

      此時殿內的靡靡之氣還未散去,宋苒不由得輕輕蹙眉,劉緒顧不得媛妃難以置信的震驚目光,將她打發(fā)回宮。

      宮女手忙腳亂地為他們更換濕透的衣服,劉緒冷冷地注視著她,憤憤道:“宜妃,你想尋死朕不攔著,但你腹中皇兒有個好歹,朕必讓宋氏全族陪葬!”

      末了,他怒氣沖沖地斥責殿外宮人:“都瞎了嗎!一個個竟都任由宜妃跪著!全部給朕滾去領板子!”

      宮人惶惶跪了一地,宋苒望著琉璃燈盞內的搖曳燭火,難過地閉上了眼睛。

      宋苒懷孕九個月的時候,景親王造反一案已悉數(shù)審理完畢,只待嘉和帝下旨處罰。

      秋高氣爽,欲影扶著宋苒走在御花園內,說是得多多活動,將來生產才有力氣??烧l知今日,她們竟遇見了一襲盛裝的媛貴妃。

      她晉了位分,宋苒不得不朝她行禮,媛貴妃卻親切地虛扶了她一把,道:“妹妹,景親王與宋將軍昨日便已被陛下處以車裂,對了,車裂你知道吧,死的時候極其痛苦……”

      宋苒身形重重一晃,站立不穩(wěn),熱淚霎時浸濕了眼眶。如媛貴妃所愿,宋苒動了胎氣,儲秀宮內亂成一團。

      那夜在熙宸殿,素來寵冠后宮的媛妃受到了深深的威脅。她從未見過帝王臉上出現(xiàn)那樣的神色,驚慌與痛苦交纏郁結。那時候她便告訴自己,宜妃的孩子絕不能留!偏偏劉緒又暗中將儲秀宮護得固若金湯,直至今日她才逮著機會,是以故意透露劉繹與宋父的死訊,并且說得添油加醋。

      所幸,宋苒腹中的孩兒爭氣,終究還是生了下來。是位小公主,劉緒賜名:琪。

      劉緒對宋苒的態(tài)度依舊不咸不淡,卻因為公主的降生,來儲秀宮的次數(shù)比以往多了些。可宋苒已無法再像從前那般待他,宋氏滿門四十六人,除了她無人生還。

      宋苒突然覺得悲哀,從前她為家族活著,如今她為女兒活著,即便見到劉緒時悲傷難解,也不得不強撐起笑臉相迎。只因劉琪是她唯一的支柱,她必須為了女兒的將來籌謀。

      這一世,她將永遠困在劉緒身邊,逃不了,忘不掉。

      【7】

      劉繹謀反一案收卷封存后,宋苒悄悄溜進了蘭臺一次。她想翻閱結案陳詞,抱著僥幸希望宋家還有人能幸免于難。

      夜色森森,她以尋找古籍為由,提著燈籠在兩人高的書架間摸索著。她對此處不甚熟悉,找得十分費力,卻在無意間觸動了書架上的機關,橫梁上的“學富五車”匾額突然緩緩向右移去,露出一處凹槽,里面儼然放著一卷圣旨!

      宋苒身懷武功,拿到圣旨不是難事,瞧著卷宗的色澤與花紋,竟是前朝所用。然而當她膽大包天地打開圣旨之后,上頭的白紙黑字令她渾身發(fā)抖。

      此時劉緒突然推門而入,他聽眼線說宜妃去了蘭臺,心知她對宋家一事存了怨念,放心不下,故而跟來看看。誰知劉緒見到的,卻是宋苒面如死灰地頹坐在地,手中握著半卷散落的積塵圣旨。

      劉緒心下一慌,快步上前奪過圣旨一看,怎么也想不到,他與劉繹兩黨苦苦找尋的先帝遺詔,竟被宋苒無意間找到了。

      宋苒抬頭望他,兩行清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咬牙道:“父親說的沒錯,當年是你奪權篡位,發(fā)動宮變?!?/p>

      這卷遺詔寫得清清楚楚:立皇七子景親王為帝。

      劉緒突然笑了,他緊緊攥著遺詔,心里鉆心般的疼:“是朕又如何?成王敗寇,史書永遠由勝者書寫?!?

      “父親一心想要扶持正統(tǒng),而你心知先帝遺詔一日不銷毀,劉繹便永遠是禍患,所以你索性逼他造反,逼他和父親走上死路?!?/p>

      “宋苒!”瘋狂涌入身體的盛怒與秘密被窺見的不齒,令劉緒胸口劇烈起伏,他咬牙恨道,“對,是我搶了他的皇位!是我將你搶到身邊!是我逼著劉繹和你父親造反!可是那又怎樣?宋苒,你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你只有我!”說到激動處,他猛地蹲下身,雙手箍緊她的肩,“宋苒,我才是你唯一的依靠,為了琪兒的將來,你必須抓緊我!取悅我!你明不明白?!”

      宋苒望著他,眼淚無法抑制地涌出,是啊,她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蕶嘈郎u之下安有完卵?她與宋家都是黨爭的犧牲品而已。

      那日之后,劉緒很久都沒有再來儲秀宮,宋苒也愈發(fā)活得行尸走肉,唯有抱著劉琪時才能稍稍寬慰。

      轉眼春回人間,暖寒交替,宮女拿出劉緒賞賜的綾羅綢緞,興致勃勃地給公主做了幾身春裝。

      然而劉琪突然高燒不止,就連太醫(yī)也束手無策。一個深夜里,小公主的病情急劇惡化,待太醫(yī)趕到之時,已然沒了聲息。

      儲秀宮內滿是宮人的啜泣聲,而宋苒恍若未聞,只是神情呆滯地抱著劉琪,輕輕吟唱著童謠。

      劉緒也趕了過來,怎么勸也勸不住,她就如癡了一般,全程抱著劉琪一言不發(fā)。

      太醫(yī)說是公主早產體弱,沒能抵住春寒。塵世間,孩子夭折是常見之事,是以眾人并未多想,只是寬慰宋苒莫再傷心。

      公主下葬后,宋苒依然抱著她的衣物,日日在庭院間徘徊,反復唱著歌謠,直到她終于倒了下去。

      起初,就連欲影也以為宋苒是傷心過度,直到太醫(yī)診脈后,真相令人心驚——公主生前穿的衣物上竟淬了毒!

      太醫(yī)說,那毒極其隱秘,公主本就年幼體弱,脈搏極細,高燒之下誰也沒能查出,而宋苒因日夜抱著衣服也中了毒,這才找出了真正的罪魁。

      給公主做春裝的綢緞是劉緒賞的。目光空洞的宋苒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越張揚,最后竟笑出了淚,突然“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灑在冰涼的地上,一片猩紅。

      宋苒不知道,那幾匹綢緞早在劉緒賞賜給她之時,就被媛貴妃做了手腳,然而她也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了。

      【8】

      一連數(shù)次打擊,宋苒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整日纏綿病榻,不見好轉。

      嘉和帝心急如焚,重金尋賞天下名醫(yī),甚至親上靈覺寺祈求上蒼庇佑。

      帝王的舉動令朝野內外都為之動容,誰也想不到,平日不見多少恩寵的宜妃,竟在嘉和帝心中占據(jù)著如此重要的位置。

      此時京城的茶樓之上,幾位布衣百姓津津有味地交談著,其中有人道:“我早就說了吧,當年陛下不顧禮法迎娶宜妃入宮,根本不是為了掌控臣子,而是出于心中的情愛?。 ?/p>

      連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劉緒心中又怎么會不明白,其實自己愛著她呢?

      他承認,最初接近宋苒確實是為了算計劉繹,可當他瞧見十五歲的宋苒一襲湖綠襦裙,站在漫天紛飛的梨花瓣里朝他笑時,心中竟似有春風拂過,枯寂萬物漸漸復蘇。

      她與劉繹青梅竹馬,劉緒也曾一度以為,宋苒對劉繹是有情的。當劉繹求得賜婚恩典之后,洶涌的嫉妒令劉緒提前發(fā)動了宮變。

      登基之后,他毅然決然地娶了宋苒,有人說他此舉是為了掌控宋家、羞辱景親王,也有人說他深愛宋苒,故而強奪??墒牵烤故鞘裁丛?,都不重要了。

      他知道,自己與宋家的立場不同,遲早會兵戎相見,而堆砌的尸骨,終究會在他與宋苒之間劃出一道鴻溝。

      所以劉緒不敢親近于她,他怕自己日后會心軟。劉緒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他不愛宋苒,不愛宋苒。他給她恩寵不多不少,態(tài)度不咸不淡,可誰也不知道,每每他放縱自己去儲秀宮時,心里是多么激動緊張。

      他帶她南下巡游,除了暗探劉繹的虛實,也確實想與宋苒游山玩水,離開步步驚心的宮廷,他只想與她做一對尋常夫妻。

      當日在古寺外,宋苒問他搖簽時問了什么,其實他很想告訴她,卻只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話:愿與宋苒攜手白頭。

      那些刺客是劉繹派來的,當宋苒墜崖的那一刻,劉緒只覺得靈魂被抽走,毀天滅地的痛苦令他幾欲死去。這時他才突然發(fā)現(xiàn),兒時常常跟在自己身后,脆生生喊他“緒哥哥”的小女孩,早已悄悄在他心里生根發(fā)芽,根深蒂固。

      后來,劉繹與宋家謀反,宋苒跪在殿外,求他放過宋家,可劉緒又如何能答應呢?謀反本就是誅九族的大罪,國有國法,他身為一國之君,更不能罔顧國法。

      直到宋苒誕下公主,他心中欣喜若狂,卻不得不裝作波瀾不驚。只因她是罪臣之后,若自己施予太多恩寵,她定會被百官的彈劾奏折所淹沒。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兩人岌岌可危的關系,卻不料被她發(fā)現(xiàn)了他奪權篡位的秘密,撞破了他狠辣決絕的陰謀詭計,他突然驚慌失措起來,竟不知日后要如何面對她。

      所幸還有劉琪,只要劉琪還在,他便能與她癡纏到底,怎嘆上天不憐,竟無情地斬斷了他們唯一的羈絆。

      每當劉緒站在儲秀宮外,瞧見宋苒抱著劉琪的衣服,一遍遍在樹下徘徊,神情呆滯地唱著歌謠,他都痛得難以自拔。劉琪是他的骨肉,宋苒是他的妻子,他又如何不心痛?

      滲入骨髓的悲慟,就如心底的綿綿愛意一般,早已覆水難收。

      【9】

      劉緒于睡夢中驚醒,突然壓抑地無法喘息,仿佛心里被鑿出千瘡百孔,痛不欲生。

      他起身出殿,沒帶任何人,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儲秀宮外。

      月色凄清,將他的身影拉得好長,寂寞地投在古樸的朱紅磚墻。

      此刻他多想進去看一看,看看心底的人病情是否好轉,可他終究還是怯步了。他怕宋苒見到自己,只會勾起往事,更加難過。無妨,病終會一點點好起來,她的傷他也可以盡力彌補,只要宋苒還能給他機會,歲月綿延,他們尚且來日方長。

      翌日,宮人正為他整理著朝服,欲影的突然到來,令他瞬間慌到極點。

      熙宸殿外,欲影俯身深深一拜,聲音里儼然已帶了哭腔:“陛下,娘娘……歿了!”

      那一瞬,劉緒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回答他的,是欲影止不住的痛哭聲。

      他似是聽見了什么笑話一般,輕輕地揚了嘴角,而后若無其事地上朝,聽奏,商議,下朝。

      劉緒漫不經心地走在御花園里,暮春軟風和煦,仿佛今日只是漫長人生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天。而后他似是不經意般,恍然地來到了儲秀宮外。他深吸一口氣,抬步走了進去。

      “宜妃,你答應朕的千層酥究竟什么時候做?”

      殿內無人回應,一眾宮人哭哭啼啼地跪了一地。

      那單薄瘦弱的姑娘,正靜靜地躺在床上,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劉緒緩緩走了過去,伸手輕撫她冰冷的臉,淚眼倏然落了下來。

      若昨夜他鼓起勇氣入內,是否能見到她最后一面?甚至挽留她的生命?

      所有的偽裝終于轟然崩塌,劉緒俯身將宋苒緊緊抱入懷中,泣不成聲。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日光清亮的上書院里,太傅教習柳永的《對瀟瀟暮雨灑江天》,其中有一句:“是處紅衰翠減, 苒苒物華休, 唯有長江水, 無語東流?!?/p>

      那一刻,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將軍府中的小姑娘,那個明眸善睞、笑靨如花的姑娘。

      苒苒,他的苒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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