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兵
江南有個柳園村,村里有一對兄弟,老大名叫馬大柱,老二名叫馬二柱,都以做小販為生。這天,他倆從外地做生意歸來,忽然看見一位四十歲上下的男子,正坐在村外的一條山道上,默默垂淚。兄弟倆連忙奔了過去,問那漢子咋回事。漢子說,他叫宋家彥,家住柳園村向南三百里開外的梨花渡鎮(zhèn),今天,他路過柳園村趕往江北廬州城,不想在山道上歇腳時,一不留神,被他放在隨身攜帶的一只包裹里的小木匣,滾出了包裹,滾落到了山道旁的山崖下,他找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能找到,因此傷心得默默流淚。
馬家兄弟聽完宋家彥的一番話,連忙安慰起來,宋家彥的眼淚卻怎么也止不?。骸澳侵恍∧鞠焕镉幸患|西,對我、對我家來說,都非常重要,唉!”
接著,宋家彥告訴馬家兄弟,他家是梨花渡鎮(zhèn)上的大戶,在廬州城里,開著十多家店鋪,他此行趕往廬州城,是去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想?yún)s在歇腳時出了意外……
馬大柱是個熱心人,他對宋家彥說,他愿意幫助宋家彥尋找那只小木匣。馬二柱則暗想:宋家是個大戶,既然宋家彥說,那只小木匣里的東西非常重要,那么,它絕對非常貴重,如果我能幫他尋找到小木匣,他肯定會酬謝我……
馬二柱剛想到這里,宋家彥又開了口:“只要兩位幫我尋到那只匣子,我一定重謝!”馬二柱不禁心頭一喜:宋家彥果然打算酬謝!既然宋家那么富有,那么,那“重謝”的錢財肯定少不了!
馬家兄弟立即繞到山崖之下,細(xì)心地尋找起來。他倆原以為,找到那只小木匣,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情,但萬萬沒料到,他倆找了兩個多時辰,卻一無所獲。天眼看就要黑了,馬家兄弟只得停止了尋找,并請宋家彥去他家歇息。
第二天一早,馬家兄弟與宋家彥一道,又在那道山崖下尋找起來,可一連尋找了三天,卻連小木匣的影子都沒見著。第五天早上,宋家彥向馬家兄弟告辭,并無奈地說:“看來,那只木匣尋找不到了,我只得硬著頭皮趕往廬州城了,唉,真不知道我家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將宋家彥送出村后,馬大柱打算外出販運貨物,可馬二柱卻不肯一道去,馬大柱問為啥?馬二柱的臉上掛滿了不屑一顧之色:“做小販能賺到多少銀子?我要繼續(xù)找匣子—只要我找到那只木匣子,宋家彥肯定會‘重謝我一大筆金銀,比做小販不知要強多少倍呢!”馬大柱吃驚道:“弟弟,咱們已經(jīng)尋找了那么長的時間,都沒能找到它,說明咱們肯定找不到它,你就不要白白浪費時間了!再說,咱們找匣子是為了幫助宋家彥,咋能要他的酬謝呢……你隨我一道做生意去吧……”
馬大柱苦口婆心地勸說了半個多時辰,馬二柱卻始終將頭搖成了撥浪鼓,馬大柱只得長嘆了一聲,獨自做生意去了。
從此,馬二柱天天去那道山崖下尋找小木匣,山崖下的每一處草叢、每一叢荊棘,都被他翻弄了無數(shù)遍,他恨不能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它,但卻始終不能如愿。
日子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年多,由于馬二柱天天忙著找匣子,不再做生意了,坐吃山空,手頭的積蓄已經(jīng)花光,若不是馬大柱時常接濟,他早就缺吃少穿了。而馬大柱因為肯吃苦,生意做得順當(dāng),慢慢攢起了一筆銀子,于是在縣城里買了一間鋪面,開了一家雜貨鋪,搬到了縣城里居住。
這天,馬大柱回到了柳園村,再次勸說馬二柱,隨他一道去縣城里做生意,可馬二柱還是把頭直搖。馬大柱惱了:“弟弟,你別再執(zhí)迷不悟,想得到宋家彥的重謝了!”馬二柱卻道:“為了找到那只匣子,我花了兩年多的時間,耽誤了做生意,可謂代價不小,如果我就此放棄,我的時間不就白花了,我的生意不就白白放棄了嗎?不,我一定要找到它,換來宋家彥的重謝!”馬大柱見自己仍然說服不了馬二柱,只好留下一些銀錢,回到了縣城里。
第二天一大早,馬二柱又上山尋找起來,時近中午,他沿著山道往山下走去,準(zhǔn)備回家吃午飯。正走著,他忽然在山道上碰見一個人,很是眼熟,他揉揉眼睛再一細(xì)看,頓時認(rèn)了出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宋家彥!
與上回遇見時不同,宋家彥沒有衣著光鮮,而是穿著一件舊長衫。而馬二柱認(rèn)出宋家彥后,心頭很是激動不已,哪里顧得上細(xì)想其中的原因?只見他三步并成兩步,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宋家彥的面前。
宋家彥盯著馬二柱,仔細(xì)看了好大一會兒,才將憔悴、消瘦的他認(rèn)了出來。宋家彥對馬二柱說,今天他因為走親戚路過柳園村,不想碰見了馬二柱。馬二柱則告訴宋家彥說,他如今仍然天天上山尋找那只小木匣。宋家彥大吃了一驚,連忙勸說馬二柱不要繼續(xù)尋找了。馬二柱卻說:“不,宋兄,我一定要繼續(xù)尋找,并且肯定能尋找得到!”
宋家彥搖搖頭,正要走開,馬二柱急了,追問道:“宋兄,兩年多前,你所說的‘重謝那句話,還算不算數(shù)?”宋家彥沒好氣道:“算數(shù)!如果你不聽我的勸,非要繼續(xù)尋找,那你就繼續(xù)尋找吧!如果你找到了,我愿意傾其所有答謝你!唉,真沒見過像你這樣死心眼的!”說著,宋家彥一甩衣袖,走了。而馬二柱愣在當(dāng)場,半晌才回過神來,樂得嘴都合不攏,心想:宋家那么有錢,“傾其所有”,那該是多少錢啊!雖然不知道我還要為此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但卻太值得了!
半個多月后的一天,馬二柱正像往常一樣,在山崖下尋找著,忽然,他看見一塊大石頭下有一道石縫,石縫里似乎有件什么東西。他吃力地搬開那塊大石頭,掏出那件東西一看,原來那是一只小木匣,被一塊油布包裹著,小木匣上掛著一只銅鎖。他頓時推測了出來:這只小木匣,肯定是宋家彥丟失的那只—當(dāng)時,它落入了那道石縫里,而碰巧的是,從山崖上滾落下來的一塊大石頭,蓋住了那道石縫,擋住了視線,因此它一直沒能被尋找到。因為被油布包裹著,那只小木匣竟然沒有腐爛。
馬二柱高興得開懷大笑,他立即把那只小木匣捧回了家中。當(dāng)天晚上,他幾次想撬開小木匣上的銅鎖,將匣內(nèi)的東西據(jù)為己有,但一想到即將到手的宋家彥“傾其所有”的重謝,他便極力壓抑著自己,罷了手。第二天,他攜帶小木匣,趕往梨花渡鎮(zhèn)。
一路腳下生風(fēng),馬二柱終于趕到了梨花渡鎮(zhèn),稍一打聽,他便找到了宋家,而眼前的景象不禁令他大為不解。
只見宋家只有三間破舊的房屋,宋家彥正在屋前劈柴。馬二柱疑惑地想:宋家不是十分富有,在廬州城里開著十多家店鋪嗎?為何他家只有三間破舊的房屋?
見馬二柱找上門來,宋家彥感到十分意外,他連忙停下手中的活,接過了那只小木匣,并當(dāng)著馬二柱的面,打開了那只小木匣。只見匣子里并無金銀財寶,只有一封書信。望著馬二柱發(fā)愣的樣子,宋家彥開了口:“馬老弟,是這么一回事……”
原來,宋家原先確實是梨花渡鎮(zhèn)上首屈一指的大戶,在廬州城里開著十多家店鋪,生意非常紅火,宋家彥的父親是店鋪里的大掌柜,宋家彥的大哥是二掌柜,二哥是三掌柜。兩年多前的一天,宋父與宋家彥回到了梨花渡鎮(zhèn),沒過幾天,宋父就得了急病,很快就不行了。臨死之前,他給留在廬州城里的大兒子、二兒子寫了一封書信,在信中,他立下遺囑,說讓三兒子宋家彥當(dāng)大掌柜,當(dāng)宋家的主事之人。因為路途遙遠(yuǎn),宋父病逝后,宋家彥沒有派人通知大哥、二哥回來奔喪。辦完喪事后,宋家彥將那封書信放入一只小木匣內(nèi),然后攜帶著那封書信趕往廬州城,不想?yún)s在路過柳園村時,那只小木匣滾下了山崖……到了廬州城后,宋家彥說出了父親的遺囑,但因為沒有書信作為憑據(jù),他的大哥、二哥根本就不信他的話,從此,宋家三兄弟陷入了內(nèi)斗之中,無心打理生意,很快就將家產(chǎn)敗了個一干二凈,連家中的房屋都被賣了,只剩下了三間破舊的屋子。無奈之下,宋家彥回到了梨花渡鎮(zhèn),艱難度日……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馬二柱頓時如遭五雷轟頂,身子晃了幾晃,差點兒一頭栽倒在地。宋家彥連忙一把扶住馬二柱,安慰道:“馬老弟,你為我尋找回了我父親的親筆書信,我很感激你,我愿意傾其所有感謝你!”
過了好半天,馬二柱才終于穩(wěn)住了心神,口中喃喃道:“感謝我?如今你家已經(jīng)成了這樣,你拿什么感謝我?”宋家彥指著屋內(nèi)的兩只竹簍,道:“我家只有這一擔(dān)白米了,馬老弟,如果你不嫌棄,你就將這一擔(dān)白米挑走吧—這就是我的‘傾其所有!”
馬二柱環(huán)顧了一下屋內(nèi),發(fā)現(xiàn)宋家除了那一擔(dān)白米,確實沒有第二件像樣的東西了,無奈之下,他只得挑起了那擔(dān)白米,離開了梨花渡鎮(zhèn),趕往柳園村。一路上,他都在想:我不能白白尋找到那只小木匣,我一定要將這擔(dān)米挑回家中!可是,我尋找了兩年多時間,卻只得到了這一擔(dān)米,真是不甘心啊!如果兩年多前,我沒有繼續(xù)尋找小木匣,而是繼續(xù)做自己的生意,那該有多好啊……
三百多里路程,挑著一副重?fù)?dān),馬二柱一路走走停停,身上的汗幾乎沒有干過。這天,他終于回到了柳園村,可他剛來到自家的門前,又累、又不甘心、又后悔的他,便虛脫得一頭栽倒在地,氣絕身亡!
馬大柱聞訊趕回了柳園村,抱著馬二柱的尸體,他不禁淚水長流:“弟弟,你不該如此貪心,貪心送了命,不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