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萍
摘要:《玉君》這部小說,不僅在知識分子形象塑造上符合和突出了時代現實,而且彌補了知識分子的形象書寫“錯位”現象所造成的遺憾。
關鍵詞:知識分子;形象;《玉君》
“五四”時期及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個十年是知識分子題材小說創(chuàng)作的第一個高峰,我們發(fā)現了“封建制度的反叛者”“現代個性的追求者”和“迷惘的孤獨者”等知識分子形象類型。學界內已經發(fā)現,“五四”時期作家們沒有能夠塑造出先進的、精英的、革命的知識分子形象,即便出現了少數的覺醒者與抗爭者,他們的形象也是蒼白無力、缺乏鮮活的魅力,難以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在“五四”時期,作品中塑造得最為普遍的是一些世俗的、平庸的、邊緣的知識分子?!拔膶W中的知識分子形象,與人們觀念中的知識分子形象、生活中的知識分子形象、歷史中的知識分子形象出現了一定的反差與錯位?!盵1]關于出現這“錯位”的原因,已經有不少專家學者作出詳盡論述[2],筆者在此不多做贅述。雖然作者們帶著正視、解剖、批判、反思甚至否定的態(tài)度去觀照和評判知識分子在當時是立足現實的并且不乏現實意義,但是整個“五四”時期,比起對失敗的和迷惘的知識分子的塑造,較為正面的知識分子形象都甚為缺乏,不免令人覺得惋惜與遺憾。
作為“五四”運動的先鋒之一,楊振聲不僅以實際行動參與到新時代之中,而且也在實際的創(chuàng)作中傳承著“五四”精神。從1919年第一篇小說《漁家》發(fā)表開始,楊振聲便自覺地運用文學的手段、以筆為刀來傳承“五四”思想和精神,并以一個啟蒙者的自覺關注現實、關注社會,以現實問題為立足點,希求理想地處理現實問題?!队窬繁闶沁@樣一部作品。然而,盡管《玉君》作為楊振聲觀照現實的一部作品承載了作者及諸如胡適等大師的心力[3],但它卻備受魯迅詬病,一直以來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和考量。在對“五四”時期知識分子題材小說進行巡禮以后,筆者卻發(fā)現無論是在形象塑造方面還是在彌補知識分子形象書寫的“錯位”現象方面,《玉君》作為知識分子題材小說的一種都具備極為重要的意義。
雖然一直以來《玉君》都飽受“脫離現實”的詬病,但是《玉君》的的確確是以現實主義為基調的,也的的確確展現了“五四”時期知識分子的理想風貌:小說的女主角玉君是在“五四”運動影響下覺醒過來的富有進步思想和反抗精神的小資產階級女性知識分子形象;小說著力塑造的林一存則是新的時代背景下為數不多的正面的、理想的知識分子的典型形象的一種。
玉君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時代新女性。小說以杜平夫出國,林一存受杜之托照顧玉君為情節(jié)開端,隨著一系列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發(fā)展,真實地展現了玉君“封建制度的反叛者”和“現代個性的追求者”形象。玉君的性格發(fā)展分為兩個階段,恰恰分別突出了這兩點:首先,面對父親的包辦婚姻和封建軍閥之子的逼迫,玉君從痛苦絕望中萌發(fā)出反抗的決心,終于毅然同舊家庭決裂。在這一階段,她對封建禮教深惡痛絕,面對黑暗的現實和家庭的壓迫,她覺悟到:“以后我要離開家庭,跑到社會里,自己去造生活!”[4]。至此,玉君覺醒、反抗,以自殺、逃亡等方式對抗著封建的家庭和社會的惡制度。事情到了杜平夫歸國之時發(fā)生了轉變:杜平夫從法國歸來,聽信流言,責備玉君與林一存的關系不正當,玉君大受刺激,憤而生病。此時的玉君,不僅看清了社會的實質,也看清了杜平夫偽善虛假的面目,更看清了隱藏在杜平夫新式知識分子背后的封建思想的頑固,玉君終于與之決裂。此后的玉君,作為一個新型現代知識分子而有所作為有所追求,一方面她具備了辦教育的自覺性,決定在島上辦學校,另一方面也開始追求自己的新生活,最終選擇出國留學。玉君沖破世俗,積極探索女性在時代大潮中的地位和價值,勇敢的追求“真愛”,追求人的尊嚴,也表現了一種新時代女性知識分子的新的價值觀念和人生態(tài)度,反映出個性解放、婚戀自主的時代意識。在成長過程中,玉君不僅在痛苦中追求著自身的解放,并且也在積極探求著許多女性共同面臨的社會問題,尋求著對這些問題的最終解答。她對壓制個人、尤其是女性的封建禮教提出控訴,對禮教下的女性悲苦命運深刻不滿,對婦女地位的低下提出質疑;她要求以自己的能力來為社會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并以此來證明自身的價值。玉君形象的典型性正在于她是從一個舊式的忍辱負重的婦女向有著明確的反抗意識和生活理想并積極作為的現代女性轉變的形象,而這也正是“五四”時期許多先進的知識女性所具有的共同特點。
如果說玉君的成長是一個不成熟的知識分子向成熟的知識分子的轉變和過渡,那么林一存則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成熟的知識分子。他的成熟不僅體現在他對封建制度的反叛和對現代個性的追求上,更重要的是,自始至終,不論是對玉君來說還是對其他人來說,他都是一個有為的“拯救者”的形象。玉君的一出場,便是由杜平夫訴說的二人的婚姻問題而始,也就是說,從一開始,林一存就是處在這一問題的解決位置之上。首先,杜平夫與玉君訂婚而不得,卻要遠去法國留學三年,他把玉君托付給林一存照顧,是林一存在支持著他們兩個人的關系持續(xù);其次,尚在北京的林一存卻收到了玉君的求救信,因為玉君父親把玉君許給了黃家,她反抗卻無力自救,只能求救——在這里,林一存是充當了拯救者的;第三,玉君知道事情無可挽回跳海之后,漁民們救起她來還是送到了林一存的住處,林一存則給玉君找一個寧靜的地方隱居;第四,當杜平夫提前回國誤會玉君與林一存的關系前來興師問罪,惹得玉君心傷不已病臥榻中,又是林一存一直陪在她身邊,而玉君于夢中似睡非睡地那一句“一存,快來救救我”也是對林一存拯救者形象的肯定;到林一存最終把玉君從那不幸的戀愛中拯救出來了,拯救者對于玉君的拯救任務最終完成。
而這種林一存的拯救者形象,其實不止在玉君身上,它還擴散在林一存身邊的其他人,如菱君、琴兒和興兒甚至是島上的居民——林一存的拯救其實是頗具廣泛性與博愛性的,這是一個知識分子的理想狀態(tài)。“五四”以后,帝國主義和封建殘余勢力卷土重來,各系軍閥混戰(zhàn),工商業(yè)蕭條,農村破產,許多經受“五四”新思潮沖擊、懷著美好希望覺醒過來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一方面對黑暗的現實極為失望,另一方面由于階級的局限又不可能與人民大眾相結合,因而陷入苦悶仿徨之中。林一存卻并不甘心沉淪,依然熱烈向往著光明和進步,以積極的作為去爭取、去奮斗,不斷追求、探索新的出路:他具有進步的民主主義思想,他對當時中國黑暗腐敗的政治、以金錢為根本的教育極為不滿;他雖然也有苦悶和頹喪,但始終堅信自己的理想,不斷思索改革的途徑與方法并積極作為;他堅決反對封建傳統和惡勢力的壓迫,竭盡全力幫助玉君走向新的生活道路。這樣一個較為理想的知識分子形象,在“五四”時期理想型知識分子形象缺失的背景下,在千篇一律的頹廢和迷惘的知識分子形象中,顯得極為突出和可貴。雖然林一存因其太過理想化而飽受爭議:他主張“人生的樂趣”“在于‘與眾樂樂”[5],他同情幫助那些遭到不幸的人們,在幫助玉君的過程中他尊重別人的愛情,直到玉君和杜平夫決裂以后,仍然繼續(xù)克制自己對玉君的感情——在這些方面,他的博愛與自我犧牲精神顯得太不切實際,而且以他的人道主義和道德自我完善來解決社會問題是行不通的。但我們也應看到,他的人道主義和道德自我完善與他反對封建禮教和黑暗現實、要求社會進步的民主主義思想緊密相連。這與當時一部分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思想是極為一致的,因而也是具有一定的時代特征的。
在《玉君》中,楊振聲不再是單純揭露社會的黑暗,而是開始努力探索改革社會的途徑;他也不再是單純控訴封建札教所造成的婚姻悲劇,而是把戀愛婚姻問題與婦女走向社會“反對社會的惡制度”聯系起來。這是楊振聲創(chuàng)作上的一個明顯進步。正是這種反封建主題思想的深化,使《玉君》在當時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顯示出自己的特色。當時,描寫處于“五四”以后低潮之中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苦悶仿徨、憂郁頹廢的作品,是占主導傾向的。茅盾曾說:“到‘五卅前夜為止,苦悶仿徨的空氣支配了整個文壇,即使外形上有冷觀苦笑與要求享樂麻醉的分別,但內心是同一苦悶仿徨?!盵6]恰在此時,楊振聲卻著力反映了進步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積極奮發(fā)的反抗與追求;恰在此時,楊振聲卻著力塑造了一個理想型的知識分子,積極探索著知識分子的作為和出路——雖然林一存也看到“教員為金錢而謀事,學生為文憑而混時間”“應當多討論與切磋的機會”[7],但他卻要求自己“哪一件你做得到,哪一件你能夠幫一點忙”[8],最然在當時社會中知識分子在許多事情上的無能為力,但林一存在所能做的事情上的堅定性讓他始終堅持了自己有所作為、有所擔當的知識分子的使命——楊振聲的《玉君》整個作品具有一種樂觀的情調,噴發(fā)出一股積極向上的熱情,這就使它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具有較大的進步意義和鼓舞作用。這種理想性格的塑造,立足于作者人道主義的關懷和對知識分子以及整個社會的出路的思考和探索,是一種對于底層人民和受困之人的拯救情懷——這是東方儒家仁學仁愛的傳承,也是西方宗教普世關懷的博愛系統的維系,是在面對黑暗對未來進行了美麗的憧憬,也是自己一種理想的傳達。
參考文獻:
[1]王衛(wèi)平:《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小說史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95.
[2]參見王衛(wèi)平:《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小說史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趙園:《艱難的選擇》,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6年;孔煥周:《關于中國現代文學中知識分子形象的精神追問》,《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5).
[3]《玉君》創(chuàng)作完畢后曾在鄧叔存、陳通伯、胡適之的批評和建議下得到修改。
[4]楊振聲:《玉君》,上海書店印行,現代社出版,1985,5.
[5]同4.
[6]茅盾:《導言》,載《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一集》(影印本),上海文藝出版社,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5:9.
[7]同4.
[8]同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