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美國政治中的本土主義

周鑫宇

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的主要政治綱領，包括“讓美國再次強大”“美國優(yōu)先”“買美國貨、雇美國人”等，都被美國媒體貼上了本土主義的標簽。實際上，本土主義是美國社會源遠流長的社會思潮，在美國歷史中反復以不同面目的政治運動出現(xiàn)，其政治主張也復雜而多變，是我們了解美國特殊政治風貌的重要窗口。

從橫向的領域空間來看，本土主義所涉及的領域非常豐富，包括政治外交性的本土主義，如19世紀的反英思想，20世紀反德、日、蘇等，主導美國早期外交長達百余年的孤立主義、門羅主義等;宗教性的本土主義，如歷史上的反天主教運動、當今的反伊斯蘭教傾向等;經(jīng)濟性的本土主義，如建國早期的重商主義思想、當前突出的貿(mào)易保護傾向等;民族和種族性的本土主義，如不同階段此起彼伏的反移民運動、對美國本土黑人的種族歧視思想等;文化性的本土主義，如維護WASP（盎格魯—撒克遜白人新教徒）的主體文化，反對多元文化、同性戀等非主流文化群體的保守主義思想，維護和推廣自由主義和資本主義主流價值觀，反對共產(chǎn)主義、社會主義、威權主義的所謂“紅色恐慌”（red scare）、麥卡錫主義等等。上述這些問題涉及美國社會幾乎所有主要的方面。正如今天的“特朗普現(xiàn)象”一樣，其政治主張繁多、混雜又相互牽連，既有合理合情的成分，又有狹隘極端的成分，既挑戰(zhàn)某些“政治正確”，本身又代表著另一些“政治正確”，除了共同體現(xiàn)出本土主義他我之分、主客之分的邏輯特征外，很難簡單地概括和評價。

從縱向的時間軸來看，美國本土主義運動的目標和內(nèi)容隨著歷史階段的發(fā)展不斷演化，甚至不斷自我超越和否定。僅以排斥移民的本土主義運動為例，歷史上就先后經(jīng)歷了18世紀到20世紀的反德國移民運動、反猶太移民運動、反愛爾蘭移民運動、反華人移民運動等，一直到今天特朗普政權有針對性地對墨西哥移民和中東部分國家移民進行限制。顯然，在這種歷史演化中，“我”與“他”的內(nèi)涵也在不停變化。曾經(jīng)作為“他者”被排斥的西歐移民，后來又成為排擠拉美和亞洲移民的“主體民族”。例如，19世紀中后期來到美國的愛爾蘭移民，一方面因其宗教和文化特點遭到美國主流社會的排擠，另一方面又因經(jīng)濟等原因成為排華運動的主要支持力量之一?！氨慌拧迸c“排他”幾乎同時發(fā)生，宗教、文化、經(jīng)濟等因素相互交織，充分反映了本土主義運動模糊、復雜和多樣的特征。

從政治影響來看，本土主義也呈現(xiàn)出變化和起伏的特征。本土主義在美國最日常的表現(xiàn)是地方性的社會團體，此類的團體源遠流長，可以追溯到英國殖民地時期。直到今天，在美國中南部也仍然有大量本土主義群眾組織、媒體等存在。在歷史條件合適的時候，地方層面的本土主義會成為全國性運動，社會層面的本土主義會走上政治舞臺，從而掀起美國本土主義政治運動的歷史高潮。研究表明，美國的本土主義在19和20世紀出現(xiàn)了幾波起落。例如在19世紀中期，美國社會處于圍繞黑奴問題的大爭辯、大分裂時期，“一無所知（Know Nothing）”黨迅速崛起，并試圖作為民主黨和共和黨之外的第三黨參加總統(tǒng)選舉，雖然最終沒有成功，但在美國東北部地區(qū)突破性地獲得大量政治地盤，費城、芝加哥等大城市和六個州長職位都落入“一無所知”黨人手中。此后，“美國保護協(xié)會（American Protecitve Association）”“三K黨”等也都發(fā)揮過全國性的影響力，為19世紀后期的美國抹上了濃厚的本土主義色彩。兩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本土主義被民權運動所宣揚的多元主義所擊退，龜縮到中南部和鄉(xiāng)村地區(qū)。近年來，隨著新保守主義的上升，本土主義的思潮再次涌動。金融危機以后出現(xiàn)的“茶黨”運動包含大量本土主義的主張?！安椟h”宣稱獨立于民主黨和共和黨建制派，在聯(lián)邦和地方選舉中獲得大量重要公職，一時間大有當年“一無所知黨”的影子。就在“茶黨”運動的高潮期逐步褪去之時，特朗普卻以更加徹底和鮮明的本土主義主張，一舉獲得美國總統(tǒng)的職位。可以說，以特朗普的當選為代表，美國的本土主義進入新一輪高潮。

如果說特朗普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真正的本土主義總統(tǒng)，那么美國政治可能出現(xiàn)一些超常規(guī)的變化就不難理解了，而特朗普的政策也不能簡單被視作其個人特殊性格的表現(xiàn)。本土主義在美國政治歷史中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在當前美國社會中有著復興的土壤。從一定意義上說，即便沒有特朗普，在美國社會本土主義風起云涌的當今，也會有同樣持有本土主義主張的別人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