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莊漫錄》淺析

摘 要：張邦基生于北宋末年，所著《墨莊漫錄》一書，為其平生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之錄。起初本書并不被重視，直到明清兩代，才出現(xiàn)了多種版本。《墨莊漫錄》一書所涉及內(nèi)容極為龐雜，重點則在文學(xué)尤其是詩歌方面，諸如賞析、考釋、評論等方式，多有可取之處。也有一些詩歌后世已不傳，則有輯佚價值；有與其他傳世文獻文字異者，則有?？眱r值。總之，《墨莊漫錄》是一部頗具史料價值的筆記。

關(guān)鍵詞：張邦基；《墨莊漫錄》；《墨莊冗錄》；內(nèi)容；價值

1 作者及成書

張邦基，字子賢，淮海人。生于北宋末年，具體生卒年不詳。史書無傳記，亦不見其他典籍資料有相關(guān)記載?！端膸烊珪偰俊份d：“邦基字子賢，高郵人。仕履未詳，自稱宣和癸卯（1123）在吳中見朱勔所采太湖黿山石，又稱紹興十八年（1148）見趙不棄除侍郎，則南北宋閑人也。”[1]這些資料也都是從張邦基所著的《墨莊漫錄》一書中所得?？追捕Y先生點校此書，在書前的“點校說明”中對張邦基本人及《墨莊漫錄》的相關(guān)信息有比較詳盡的考證和說明，對閱讀本書甚有益處。

張邦基的著作除《墨莊漫錄》外，據(jù)明代焦竑的《國史經(jīng)籍志》記載，還有一本：“《侍兒小名錄拾遺》一卷，張邦基?！盵2]此書至今有傳。但是據(jù)《四庫全書總目》考證：“舊本題宋晉陽張邦幾撰，前有邦幾序……此本為明商濬所刊，獨題為邦幾，不知何據(jù)?？紴F刻《稗海》，此書與張邦基《墨莊漫錄》相連，豈因彼而誤作邦基，又偽‘基爲‘幾耶？”[3]筆者曾見《侍兒小名錄拾遺》一書，文字風(fēng)格與《墨莊漫錄》迥異，且前者較之后者，格調(diào)亦相去甚遠，應(yīng)非出自一人之手，《四庫全書總目》之論確有其道理。焦竑之后之學(xué)者如祁承爜《澹生堂藏書目》、法式善《陶廬雜録》等，與《國史經(jīng)籍志》記載類同，應(yīng)是以訛傳訛、考證未精之故。

據(jù)書中所記載可知，張邦基此生游歷過許多地方，少年時曾在襄陽，后到過陳州、真州、潁昌、唐州、亳州等地，在揚州居住過一段時間，還曾在四明市舶局任官，不過時間不長，可能張邦基也無意于仕途。后又到過杭州、潤州，本書寫到的最晚的時間是紹興八年，即1148年。據(jù)孔凡禮先生的推測，這時“邦基大約已至五十多歲”，[4]可能已是晚年，此后再無其任何信息。《墨莊漫錄》的最終定稿應(yīng)該也就在這一時期。

此書為作者的“漫錄”，顧名思義，就是作者的隨筆整理集。作者把所見所聞、所思所想隨時記錄下來，最后成書時也沒有進行細致有規(guī)則的編排，每則記錄之間并無邏輯上的必然關(guān)聯(lián)。內(nèi)容上更是豐富多彩，包括文學(xué)、藝術(shù)、山川、物產(chǎn)、風(fēng)俗、官制、文字音韻、軼聞等多個方面。宋代還有其他一些以“漫錄”命名的筆記類著作，例如陳世崇的《隨隱漫錄》，史浩的《鄮峰真隱漫錄》，吳曾的《能改齋漫錄》，曾慥的《高齋漫錄》等，無論卷數(shù)多寡，都有著“漫錄”這一體裁的共同特征。

《墨莊漫錄》是一部筆記小說，在傳統(tǒng)的文學(xué)觀念中難登大雅之堂。很少有文人將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投放在這方面，張邦基顯然有不同的想法。作者在自跋中這樣寫：“稗官小說雖曰無關(guān)治亂，然所書者必勸善懲惡之事，亦不為無補于世也?！视璩思缭⒀约囊庹?，皆不敢載，聞之審，傳之的，方錄焉。非敢貽諸久遠，聊資暇時為引睡之俱耳。覽者或有所不然，愿為我筆削之。”[5]作者自己說是睡前讀物，是謙辭。由此可見，張邦基對于自己的這本書很有信心。在某種程度上而言，說《墨莊漫錄》是一本是別類的“實錄”也未嘗不可。

2 《墨莊漫錄》的流傳情況

（一）《墨莊漫錄》的歷代著錄情況

此書大約在宋高宗紹興年間問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作者并同此書卻默然無聞，偶爾有他書引用此書中資料的，大概也只知其書，不知其人。

南宋的諸多目錄著作，包括史志目錄，官修書目及私家目錄，唯有尤袤（1127—1202）《遂初堂書目》一書曾提及此書，被歸于小說類，也只有簡單的幾個字而已：“張子賢《墨莊冗錄》。”[6]

南宋有三大私家目錄書最為后人稱道，其一便是《遂初堂書目》，卻只記作者及書名，未免失之于簡。晁公武（1105—1180）與張邦基為同時代人，而《郡齋讀書志》卻只字未提。陳振孫比尤袤的時代更晚，《直齋書錄解題》中也未記此書。可見此時《墨莊漫錄》的傳播范圍極為有限。

朱熹（1130—1200）在《晦庵集》卷第三八《答周益公》一文中有提到此書：“《墨莊》之錄，出于張邦基者，不知其何人。其所記歐公四事，以為得之公孫當世，而子約以為紹興舍人所記，此固未知其孰是，但味其語意，實有后人道不到處，疑或有自來耳?！盵7]朱熹提到的所謂“歐公四事”，出自《墨莊漫錄》卷八。據(jù)這段文字，朱熹曾見過此書。

鑒于元代的整個文化環(huán)境，此書的待遇在整個元代似乎沒有明顯的變化似乎也在情理之中，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直到明代。明代有幾種目錄著作著錄此書。如高儒《百川書志》：“《墨莊漫錄》五卷。宋淮海張邦基子賢著?！盵8]祁承爜《澹生堂藏書目》：“《墨莊漫錄》十卷，張邦基?！盵9]

到了清代，此書流傳比明代更是廣泛，有多位藏書家或?qū)W者在著作中提及此書，以下舉數(shù)家為例：

丁立中《八千卷樓書目》：“《墨莊漫錄》四卷。宋張邦基撰?！栋藓！肥肀?，舊抄本?！盵10]

范邦甸《天一閣書目》：“《墨莊漫錄》十卷。藍絲闌鈔本。宋張邦基編?！盵11]

徐乾學(xué)《傳是樓書目》：“《墨莊漫錄》五卷。張邦基。一本抄本?！盵12]

盡管有多種目錄著作著錄，卻有很多現(xiàn)在已見不到，如毛氏汲古閣本，及錢謙益藏本等，也就無從談起。

（二）《墨莊冗錄》與《墨莊漫錄》辨析

前文提到，《遂初堂書目》一書記有一條：“張子賢《墨莊冗錄》。”據(jù)張雷、李艷秋《尤袤<遂初堂書目>新探》一文推測：“淳熙十三年（1186）尤袤六十歲， 此目可能成於淳熙十三年前后?！盵13]南宋的一部類書《錦繡萬花谷》也有引用《墨莊冗錄》中的一則資料，此書初刊于淳熙十五年（1188）。因此，暫且把《墨莊冗錄》最早出現(xiàn)的時間歸于尤袤的《遂初堂書目》。endprint

《遂初堂書目》除了記作者和書名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細節(jié)信息，因此需要其他資料。除了上面提到的《錦繡萬花谷》一書，宋代另有兩本類書性質(zhì)的著作引用《墨莊冗錄》的資料，一是陳元靚的《歲時廣記》，一是謝維新的《事類備要》。有趣的是，三者引用的是同一故事，《錦繡萬花谷》引用的最完備，以此書為例。這則故事名為“留寶枕”（后兩者名字為“七寶枕”），[14]大致情節(jié)是織女背著牛郎不知道來到了人間，與一個叫郭翰的少年私會，后玉帝得知，命織女回天上，織女臨走留下一寶枕。后來的一些類書也有引用此故事，文字有異，內(nèi)容則相同。

《墨莊冗錄》除了這則故事之外，也沒有其他任何信息?！端斐跆脮俊酚洝赌f冗錄》的作者是張子賢。張邦基字子賢，再加上“墨莊”二字，可以肯定應(yīng)是指同一人?，F(xiàn)在的問題是，《墨莊冗錄》和《墨莊漫錄》是否是同出而異名？

筆者認為，這應(yīng)該是兩本書。理由有二：

根據(jù)書名。以“漫錄”命名的書有很多，據(jù)筆者所掌握的資料，很少以“冗錄”命名的。“冗”字本身有多余的意思。有可能是張邦基在完成《墨莊漫錄》之后，又有新的材料，沒有用“補錄”的形式，而是另起一書名。類似于洪邁的《容齋隨筆》，從《一筆》一直到《五筆》，沈括的《夢溪筆談》也一樣，包括《夢溪筆談》二十六卷，又有《補筆談》三卷，《續(xù)筆談》一卷。

《墨莊漫錄》一書中沒有這則故事?！赌f漫錄》傳到后來有多個版本，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沒有這則故事。這不是偶然的，只能說明這是兩本書。遺憾的是，《墨莊冗錄》沒有流傳下來，所見的資料也僅限于這一條。

3 內(nèi)容及價值

（一）作者時代與內(nèi)容聯(lián)系分析

作者的平生大致可以“靖康之難”這個時間節(jié)點為界線，就書中有限的資料來看，靖康之前，張邦基游歷過的很多地方，或者說書中提到的地名，大多都在北方，在今天的河南省一帶。例如在徽宗宣和年間，張邦基曾在京師（今河南開封）待過一段時間。欽宗靖康元年，曾到亳州（今安徽亳州）、南京（今河南商丘）兩地。之后的時間則大多在江南一帶，這顯然與政權(quán)中心的南移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從宣和、靖康到建炎、紹興，似乎只是皇帝年號的改變。歷經(jīng)此大變局，對于張邦基個人而言，影響似乎不大，至少在書中很難看到很突出的情緒。倒是有幾則提到與戰(zhàn)爭相關(guān)，重點卻不在于愛國情緒的表達。如卷三“風(fēng)卷官印入水”一則，開頭是：“建炎（1130）庚戌二月二十五日，虜兵陷平江府?！盵15]接下去卻開始講一個有著神秘色彩的故事，仿佛只是為了提醒讀者該故事發(fā)生的時間和地點。卷六“揚州呂吉甫宅”一則結(jié)尾：“建炎兵火，樹遂亡矣。予后到鄉(xiāng)里，訪其遺跡，不可得矣?！盵16]雖然也頗有感慨的味道，但與稍后的一批愛國文人相比，實在是有些淡了。

這里大致分析一下原因。筆者認為，可分為三點：

一、天性使然。并非每個讀書人都整天把國家大義放在嘴邊，看作者自序及書中所記之事，大概是一個閑散之人，并不熱衷于仕途。對于國家大政，可能也沒有象儒生那么強烈的情感。

二、地域原因。作者為淮海高郵人，雖然青年時到過北方，宋朝南渡之后，余生是在南方度過。作者對于北方的失地可能并沒有太深的感情。

三、體裁所限。《墨莊漫錄》畢竟是一部筆記小說，小說自有它本身的作用。張邦基作為一個文人，除了《墨莊漫錄》之外，沒有任何作品留下，這是一個遺憾，也少了很多可供參考的資料。

（二）內(nèi)容分類

《墨莊漫錄》一書所記的內(nèi)容頗雜，每卷之間與每則之間沒有什么聯(lián)系，編排順序沒有按照時間先后的順序，也沒有任何邏輯上的關(guān)聯(lián)。但在內(nèi)容上終究有所側(cè)重。作者畢竟是文人，筆下所記也多與文學(xué)、藝術(shù)相關(guān)。全書共計318則，而關(guān)于詩歌的有138則，占了近一半的比重。再加上文人軼事等，可以大致了解作者平生的喜好和興趣所在。

筆者嘗試將全書的內(nèi)容進行大致的分類，制成一表，每類舉數(shù)則為例。當然，并沒有一一歸納，讀者見此表，此書的體例和內(nèi)容也就了然于心了。

（三）此書之價值

一本書的內(nèi)容基本上決定了此書的價值。上文簡單分析了《墨莊漫錄》的內(nèi)容，其實也就是在說明本書的價值所在。

孔凡禮在“點校說明”的第二節(jié)中也著重探討了本書的內(nèi)容及價值。按照孔先生所言，本書為研究我國古代文學(xué)史、古代藝術(shù)史、古文物等領(lǐng)域提供了豐富的資料。除此之外，“本書的記載還涉及到山川、物產(chǎn)、風(fēng)俗、官制、司法、家教、文字音韻、異聞等多個方面?！盵17]只是這些方面的記載過于零散，且只言片語很難形成系統(tǒng)。

筆者認為，此書的最大價值在于文學(xué)方面，上表大致分為三類：文人軼事、詩詞文類和奇談異聞。關(guān)于第一類和第三類，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當時是人的生活狀態(tài)和思維方式。張邦基所記多為時事，也有稍往前數(shù)十年的故事。如果是時事，張邦基或是親身經(jīng)歷，真實性自然不必懷疑；或聽聞自他人，這些人也有名有姓，只求真實，符合作者自己的一個擇錄標準。

詩詞文類幾乎占了全書內(nèi)容的一半，重點自然也在此。今天看來，其最大的價值有三點：考釋、辨?zhèn)魏洼嬝?。書中有關(guān)詩詞的考釋，多有理有據(jù)，這些考釋涉及文字、音韻、訓(xùn)詁之學(xué)，涉及?？睂W(xué)，涉及對于文獻資料的認知深度，這些都展現(xiàn)了張邦基作為一個學(xué)者的學(xué)識。書中關(guān)于辨?zhèn)蔚挠涊d不多，卻多為人知，尤其是《碧云騢》一書的作者問題，作者去當時未遠，應(yīng)該有所依據(jù)，結(jié)論是讓人信服的。輯佚的價值是對后之學(xué)者而言的。書中記載的一些文人的詩詞或是殘句，到后來可能有失傳的，卻因此書保存了下來。

4 小結(jié)

《墨莊漫錄》自問世以來，先是不被重視，幾近失傳。但經(jīng)過歷史和讀者的選擇，最終流傳到現(xiàn)在。與它同時代的很多著作已經(jīng)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這也從側(cè)面說明此書有它的價值所在。

《墨莊漫錄》在傳統(tǒng)目錄分類中被歸于“子部”，或者是“小說類”，這種書在傳統(tǒng)士人看來大多是被視為消遣之作的。作者姑且寫之，讀者姑且讀之，過眼一覽即可，很少會有人花費時間和精力進行深入研究。畢竟書中所載，多是逸聞，或是異聞。但《墨莊漫錄》似乎有些例外，作者自己也說過書中的內(nèi)容是“聞之審，傳之的，方錄焉”。這可能也是它能傳到現(xiàn)在的原因之一。

《四庫全書總目》對此書的評價是這樣的：“……其書多記雜事，亦頗及考證……而所載宋時戶口轉(zhuǎn)運諸數(shù)，尤足與史籍相參考，宋人說部之可觀者也。《文獻通考》不著于錄，殆當時猶未盛傳歟?！盵18]評價頗為中肯。今天再來看此書，還是會有很多收獲。

參考文獻

[1]【清】紀昀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042頁。

[2]【明】焦竑《國史經(jīng)籍志》卷三。（明）徐象枟刻本。

[3]【清】紀昀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162頁。

[4]【宋】張邦基《墨莊漫錄》，孔凡禮點校，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5頁。

[5]【宋】張邦基《墨莊漫錄》，孔凡禮點校，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281-282頁。

[6]【宋】尤袤《遂初堂書目》，商務(wù)印書館，中華民國二十四年十二月初版。第22頁。

[7]【宋】朱熹《晦庵集》卷三八，四部叢刊本。

[8]【明】高儒《百川書志》卷八，清光緒至民國間觀古堂書目叢刊本。

[9]【明】祁承爜《澹生堂藏書目》子部，清宋氏漫堂鈔本。

[10]【清】丁立中《八千卷樓書目》卷十二，民國本。

[11]【清】范邦甸《天一閣書目》卷三，清嘉慶文選樓刻本。

[12]【清】徐乾學(xué)《傳是樓書目》子部，清道光八年味經(jīng)書屋鈔本。

[13]張雷、李艷秋《尤袤<遂初堂書目>新探》，山東圖書館季刊2002年第2期。

[14]【宋】佚名《錦繡萬花谷·后集》卷四，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5]【宋】張邦基《墨莊漫錄》，孔凡禮點校，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99頁。

[16]【宋】張邦基《墨莊漫錄》，孔凡禮點校，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176頁。

[17]【宋】張邦基《墨莊漫錄》，孔凡禮點校，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7-9頁。

[18]【清】紀昀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042頁。

作者簡介

吳長城（1992-），男，漢，河南省新密市，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學(xué)唐宋文學(xu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