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潔云
摘要:1999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德國小說家君特·格拉斯2015年4月13日去世。格拉斯的一生頗具傳奇色彩。格拉斯在《剝洋蔥》中采用的敘述策略淋漓盡致展示了“別樣的真實”,本文從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視角、雙重自我的對話、批評性記憶意識、敘述交流等四個方面進行文本分析,使讀者在格拉斯式的回憶敘述中找到最接近真實的回憶。
關鍵詞:敘述視角;對話;記憶意識;敘述交流
《剝洋蔥》對于格拉斯而言,是一部帶有自傳性質的文學回憶小說。在小說中,格拉斯首度表露自己曾是納粹黨衛(wèi)隊(Waffen2SS) 隊員的“黑歷史”。十五歲的格拉斯,作為一名希特勒青年團的一員,曾自愿報名參加潛艇部隊。小說回憶了他的童年和士兵的經歷,以及九死一生后被俘虜難忘的經歷和戰(zhàn)后早期各種的動亂。對格拉斯而言,這是一個德國人對自己歷史的坦誠,是一個偉大作家對民族的深刻反思。他肩負著“共同責任”前行中所承受之重。對于一個戰(zhàn)爭幸存者而言,這種在戰(zhàn)爭中的人性拷問,在戰(zhàn)爭多年后仍然存在,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從這一點來說,格拉斯的回憶性寫作值得我們尊敬。
一、獨特敘述視角——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
格拉斯是當代文學史上頗具特色的敘述藝術家,作為作者的格拉斯曾說過:“我們的回憶錄‘自畫像可以具有欺騙性,而情況往往也的確如此。我們對自己的經歷進行粉飾性的戲劇化處理,將之打造成趣聞逸事。”。因此,在文中格拉斯既是以第一人稱“我”的敘述者,又是以自身經歷及經驗為寫作背景的回憶者。他通過第一人稱“我”的敘述視角解讀作為被敘述對象的“歷史主體身份”,敘述學中稱為“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這種敘述視角使讀者能直觀感受到作者所要回憶的關于懺悔、關于反思、關于批判的一切。
“我和他的關系何止是近,卻不得不窮于應付那些對他來說不是可恥的事,不會給他打上恥辱烙印的事?!边@段敘述透露出兩種不同的敘事眼光,“那些對他來說不是可恥的事”,但是對于“我”而言卻是“打上恥辱烙印的事”。體現了“我”在不同時期對事件的看法不同。
“討債的實踐還給我?guī)韯e的收益,不過這種收益在幾十年后才作為敘事的素材或乏味的物權顯示出它的好處來?!?。像上述的敘述場景在文中時不時出現,格拉斯對往事剖析與反思的觀察角度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追憶性角度。讀者可以感受到敘事者和過去的時間之間的距離。敘述者常常放棄追憶的眼光而使用過去正在經歷事件時的眼光來敘事。讓讀者最接近事件的第一現場,從而產生很強的正在體驗事件的效果。在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中,格拉斯還通過其它的敘述方式來進一步加強真實感的效果。這種敘事模式一般能讓讀者直接接觸敘述者的想法,并以一定的敘述時間差,帶給讀者敘述距離,使回憶更加接近真實。
二、“當下之我”與“過去之我”雙重的對話
在小說的文字敘述過程中,存在著兩個不同的,交錯前行的時間層面,表現在敘述特征上,就是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之間的不斷轉換,以至于同一句子里會出現“我和他”同時登場,處于一種特殊的張力關系之中。
常以第三人稱稱謂當時的自己,如“他”“叫我名字的男孩”“傻小子”“那個男孩”“使用我這個名字的年輕人”,雖然名稱不同,但用意是一樣的,都是借以拉開距離進行自我審視,并強調當時的年齡。
“我看見的就是我自己這樣灰溜溜的形象,看見自己在去圖書館的路上?!保?“我看見了自己,同時也看見了他。”,“我看見我”這種現象隨時隨地可能發(fā)生,在文中以第一人稱“我”的敘述為線索,穿梭于以“現在的我”與“年輕的我”展開的一系列對話過程中,更多的時候是盤問和質詢,以揭示當時的隱秘心理與行為。其目的在于,以一種客觀的、清醒的“外位者”身份獲得自我懺悔與批判的角度。
如今作為剝洋蔥的作者,他通過這種雙重自我之間的張力,對“不會失去時效的過去”進行了批判的反思。在“我”與“他”之間不斷變換中相互補充,才能逐步接近真實。
三、批判性記憶意識——回憶與記憶
格拉斯構建的文學回憶本身具有可疑性,格拉斯正是通過這樣盤問、質疑性、批判性的記憶儀式告訴讀者不要遺忘歷史。
《剝洋蔥》出發(fā)點是通過講述個體的生平進入讀者的意識,啟發(fā)讀者的思考與反思。對于德國讀者而言,他首先反思的可能是他自己、他的家人或朋友,但更重要的是喚醒德意志民族的歷史。在文中格拉斯表示自己在面對“罪與責”的過去曾一度沉默。我們從格拉斯的敘述聲音中可以感覺到一位老者在直面自己過失時的畏懼,使我們更加敬佩的是在事隔六十年后,在格拉斯擁有無數榮耀之后,這位老者選擇坦白自己過失的勇氣。
四、作者與讀者間的敘述交流
回憶文學在格拉斯這里既被賦予了反思的功能,有著明確的指向性,與此同時它又作用于敘事本身?!秳冄笫[》對于格拉斯而言,是一部帶有自傳性質的文學回憶小說。在作者的敘述中,讀者從一開始就是積極的參與者,讀者與作者產生共鳴,格拉斯積極地“懺悔”是一面鏡子,跟隨回憶的足跡,使讀者反思自己的行為。閱讀的過程就是讀者從回憶文字中建構故事的過程,也是讀者對回憶的各種敘述手法進行反應的閱讀體驗過程。
格拉斯自我意識的表達在于向公眾展示自我的價值觀體系、道德標準、思想意識,從而實現敘述交流。讀者隨著文本的敘述,展開對敘述者的質疑,對文本結構產生思考,帶著自身特有的情感經歷、思想意識,與文本結構中的“憶者”進行雙向交流。讓讀者本身參與敘述文本的思想交流,更接近敘述者最真實的想法。尤其是讀到他是如何像剝開一個洋蔥頭一樣,去掉一層層地覆蓋在往昔歲月之上的塵埃和粉飾,一步步地解剖自己,使讀者更能深切地體會格拉斯痛苦卻又堅定地向最敏感、最隱秘的記憶深處挖掘的決心。
五、最接近真實的回憶
格氏作品常在時間長河中反潮流?!断嗑墼谔貭柛裉亍分i一般的首句就是例子:“明天曾發(fā)生的事情,昨天將會發(fā)生?!保段业氖兰o》的開頭也讓譯者傷透腦筋:“我,替換了我的,每一年都要出現。”這次也不例外,《剝洋蔥》對順序并不太在乎。格拉斯引用自己數十年前的類似名言:“以后發(fā)生的,總是以前有過的”。于是隔著60 年的時間跨度,現在的“我”如此沉重地目睹當年的“我”跌跌撞撞地度過二戰(zhàn)的最后歲月。在作家“我”剝洋蔥的過程中,一個回憶著、敘述著的老年的“我”和一個被回憶、被敘述的少時的“我”常常面對面地登場,處于一種特殊的張力關系之中。endprint
文化記憶是封塵在樹脂化石里的經歷和體驗。與琥珀相比,洋蔥有動態(tài)的屬性?;貞洉裱笫[那樣辛辣,刺激,讓人流淚和難受,它的意義不在于凝固,而在于液化,在于流淌,在于運動。《剝洋蔥》中的回憶時而吹毛求疵, 毫無必要地追求準確,時而卻毫無道理地留下明顯的漏洞。借用沃爾福岡·伊瑟爾的概念,可以稱這些漏洞為不確定性。敘述者的話虛虛實實,真?zhèn)坞y辨,他不僅不斷地質疑自己,還不斷與“過去之我”對話,將疑問指向讀者,讓讀者在幾經折磨之后最終放棄尋找正確答案。
六、小結
格拉斯以栩栩如生的文學表現手法讓我們了解了歷史的細節(jié)。告訴讀者回憶的真實性與細節(jié)性。運用與歷史超距的對話的方法,把歷史與現實,自我與他者,故事與敘述引入一個無比真切而又虛幻的空地。使得讀者必須緊跟著敘述者的足跡,尋找那可能不存在的真實。這是格拉斯的獨特的敘述策略,展現的是“另外的真實”,這也就是最接近真實的唯一途徑。其實負重的回憶讓生活更加真實,這就是格拉斯文字工作的使命所在。
作者對于批判性記憶意識的認識:回憶過去的目的是要展示它對于現在和未來的重要性,講述故事為的是使人們認識到人類所犯的錯誤,對“不會失去時效的過去”進行了批判的反思。最終能從歷史中學到點兒什么。反觀,當下的中國文學正是缺少這一份對歷史真摯的敬畏與深刻的反思。在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創(chuàng)作上,作品的創(chuàng)作往往蒙上政治色彩,困在象牙塔中,企圖擺脫歷史的枷鎖,高歌一切的美好,卻忽略了正在腐蝕的花朵。遺忘關于苦難中國的歷史。和德國人一樣,我們也曾有過不堪回首的年代,也和格拉斯一樣,走過一些或明或暗的日子,同樣地,我們也應該正視歷史,反思歷史,以史為鑒,在反思中前行。時代呼喚格拉斯式的道德指南,時刻敲響世人的警鐘,忘卻過去就是重復過去背叛歷史,只有回憶和反思,才能走出過去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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