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向祖文

宗教

弘忍的抉擇
———荊楚名剎古觀之五祖寺

文／向祖文

編者按：五祖寺，原名東山寺或東禪寺，后世改稱五祖寺，位于湖北省黃梅縣五祖鎮(zhèn)東山之上，是中國禪宗第五代祖師弘忍大師開山弘法的道場，建寺已歷1300余年。弘忍于唐永徽元年(公元651年)得法后，創(chuàng)導(dǎo)獨具本土特色的中國禪宗，因其以東山為弘法基地，世稱“東山法門”。后由弟子慧能豐富完善，形成南宗五家七派、一花五葉的繁榮景象。

五祖寺在中國佛教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又為旅游勝地。1985年，五祖寺列為中國開放的重點寺院之一。2006年5月25日，五祖寺作為唐至清時期古建筑，被國務(wù)院批準(zhǔn)列入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hù)單位。

寺院里很平靜，除了樹葉飄落與僧人們輕快掠過腳步的聲響，什么聲音也沒有。弘忍淡定從容，踱著的步子不快也不慢。自從征偈的事傳出去之后，弘忍就不曾邁出方丈室半步，他在等待揭貼一幕的上演，他將由此作出一個重大的決定。弘忍年事已高，也許來日無多了，在眾弟子中挑選一位衣缽傳人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從達(dá)摩祖師傳法，經(jīng)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的接力弘法，禪宗已蔚為大觀，由弘忍開啟的東山法門已是名震四方，前來東山學(xué)法的人把逼仄的山路踩成一條大道，通往東山的路上盡是求法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一人可以興法，一人可以毀法，東山寺人才濟(jì)濟(jì)，青年才俊層出不窮，但誰才是真正的衣缽傳人呢？弘忍雖然已經(jīng)心中有底，但他還是準(zhǔn)備以擬偈的方式敲定最后的人選。

有一個人陷在無邊的焦慮之中。他就是神秀。神秀是東山寺的教授師，是弘忍最為倚重的弟子。許多年前，神秀就跟隨弘忍，幾乎與弘忍不離左右。神秀決不是那種憑借頭腦靈光、花言巧語取悅弘忍的人，他有實實在在的學(xué)問和才干，而且為人謹(jǐn)慎低調(diào)，幾乎寺里所有人都認(rèn)為，承接?xùn)|山法門衣缽的非神秀莫屬。但愈是師父器重、大家公認(rèn)，就愈使神秀感到不安。自從接到征偈啟事，神秀就一直坐臥不寧。他擬好了偈子，已經(jīng)斟酌了無數(shù)遍……在經(jīng)過仔細(xì)地權(quán)衡后，他做出了決定，趁著夜深人靜，把擬好的偈語寫在廊道的墻壁上，用這個辦法試探師父的看法。“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寫畢回到寮房，神秀陷入更深的不安。

又一位年輕人跳入了人們的眼簾。不過這個年輕人實在無法與神秀比肩，甚至不能與眾多的年輕人相比。年輕人法名慧能，年紀(jì)20出頭，個子很小，皮膚很黑，大字不識一個，是個砍柴的樵夫，從入東山寺到現(xiàn)在才有8個月，目前的身份還是一個沒有剃度的行者，一直在后院的碓房里舂米，是東山寺的一個“編外人”。這個時候，慧能一身舂米工打扮忝列在廊道讀偈的人群中。人群中不時爆發(fā)出讀偈后的贊嘆聲令慧能有些心動?；勰馨蛋蹬宸裥愕那谛薰Ψ?，不過他感到神秀的偈并沒有徹悟佛法的空有妙性。佛祖所示佛理即是空理，所悟一切空，便得一切理，能為一切空，便成一切理，此等圓覺真諦，神秀似乎并沒觸悟。慧能回到碓房繼續(xù)舂米。忽然他似乎有了一種領(lǐng)會，有了一種天地澄明的感覺，有一種虛通徹悟的洞悉。剛好江州別駕張日用在寺里逗留，慧能口占四句，就請了張別駕在廊道的墻壁上代筆寫下一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

慧能四句一出，全寺上下一片嘩然。消息迅速傳到弘忍的耳里，弘忍緩緩走到廊前，看罷慧能的偈語，似乎想也沒想，順手脫下鞋來，將慧能的偈輕輕抹去，不留一絲一毫的痕跡，曰：“亦未見性！”意思上是說，慧能的偈語也未參透佛法，不值一讀。

午后，陽光正好。弘忍拄著拐杖來到碓房，此時慧能正在汗流浹背地舂米。弘忍問道：“米舂熟了么？”慧能答曰：“米舂熟已經(jīng)很久了，只欠用篩！”一問一答，暗藏機(jī)鋒。弘忍微笑頷首，以杖擊地三下，然后離去?；勰苄念I(lǐng)神會。

漏滴三更，夜黑如漆?；勰苋缂s來到弘忍臥室。弘忍用袈裟掩了窗戶，在燭燈下弘忍向慧能傳授了《金剛經(jīng)》的要義。授畢，將法衣授慧能，曰，從此慧能便是六祖，囑慧能連夜起程南走，不可耽擱。

故事到這里似已結(jié)束，但并沒有完?；勰芙恿朔ㄒ?，一路向南，曉行夜宿，直抵南粵?；勰茉讷C人中隱姓埋名15年，直到衣缽相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慧能才在粵地光孝寺從印宗大師座下披剃出家，正式成為五祖弘忍的衣缽傳人。

弘忍的抉擇展開了禪宗更為宏大的傳奇。禪宗經(jīng)慧能大開心燈、開悟43人，再由青原行思、南岳懷讓、馬祖道一等宗師的不斷弘揚，而成為中國佛教最具代表性與生命活力的宗派，并形成了臨濟(jì)宗、曹洞宗、溈仰宗、云門宗、法眼宗等次第怒放“一花開五葉”的繁盛景象，實現(xiàn)了佛教中國化、大眾化的偉大變革。中國佛教逐漸跳出了外來佛教繁瑣章句之學(xué)的困擾，而變得簡潔直了、灑脫淋漓，并成為尋常百姓日用之而不覺的解悟處世之道。這個不曾識字卻極具領(lǐng)悟力與洞察力的慧能不僅成為一代禪師，而且濟(jì)身于中國古代思想家之列，根據(jù)慧能說法由其弟子整理的《六祖壇經(jīng)》，成為中國人自己撰著而稱為經(jīng)的唯一佛教經(jīng)典，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形成發(fā)展產(chǎn)生巨大影響。中國佛教沿著大眾化、生活化的大道一路前行，于是有了“人間佛教”思想的呈現(xiàn)，于是有了“生活禪”理念的提出，于是有了“覺悟人生、奉獻(xiàn)人生”主張的生發(fā)。

神秀自然也非等閑之輩。武則天一朝，神秀被拜為國師執(zhí)掌全國佛教，“南能北秀”的盛譽和格局形成，也足見神秀學(xué)術(shù)造詣之深、影響之廣。然而歷史終究是無情的過濾者而不是為人作嫁的化妝師，在慧能所開創(chuàng)的南宗禪不斷開出耀眼花朵的同時，神秀創(chuàng)立的北宗禪卻日漸凋落了。這一結(jié)果，或許是弘忍不曾預(yù)見的，抑或這一切都在大師的預(yù)見之中。

弘忍授衣傳法的典故千年傳頌，由此改編和引申的作品層出不窮。論學(xué)歷、論資歷、論僧歷、論在寺歷，慧能都不可與神秀相提并論，簡直是有天壤之別。弘忍何以憑幾句偈語就把衣缽傳授給了慧能，幾乎是在眾人不明就里的情況下于倏忽之間做出了這個震驚四方的決策。其實在慧能剛剛?cè)胨碌臅r候，弘忍就注意到了這個年輕人，心里有了動念。 弘忍問：“你來做什么？ ”慧能答曰：“惟求作佛，不求余物！”好大的口氣，好大的抱負(fù)。又問：“你是嶺南人，又是獦獠，哪里作得了佛呢？”慧能慨然答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被勰艿幕卮鸩煌岔?，令弘忍暗暗稱奇。此后弘忍一直在暗中觀察這個年輕人，關(guān)注他的一舉

一動，偈語擂臺大賽，確已證明他慧根深具，徹悟佛法，他決定由慧能承接衣缽，賡續(xù)東山法門。在弘忍的心中有一桿大枰，有一方天平，這桿大枰、這方天平所承載的不

是個人私情，也不是眾人的議論，而是大法的傳承弘揚，是對弘法使命的擔(dān)當(dāng)。開悟了就是開悟了，沒有開悟就是沒有開悟，弘忍不能拿弘法送人情、做交易。神秀經(jīng)書遍讀，是個飽學(xué)之士，但就對佛法精神的理解和把握而言，神秀還只是個在山間踽踽而行的道客，而慧能卻已佇立在峰頂之上目視群山。

弘忍偈傳衣缽相傳已經(jīng)1000多年，昔日的東山寺隨著弘忍的故去改名五祖寺。佇立在湖北黃梅東山的五祖寺自唐以來，曾多次受到朝廷封賞，寺內(nèi)圣跡無數(shù)。在五祖寺內(nèi)至今留有舂米房，舂米房里置放一副石碓，石碓安然若睡，默默似在訴說當(dāng)年在這里發(fā)生的故事。對著當(dāng)年留下的圣跡，不知人們又會產(chǎn)生怎樣更深更遙遠(yuǎn)的聯(lián)想？

（作者單位：湖北省民宗委）

責(zé)任編輯：范楊文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