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德勝
我們陣管連司務長大雨在接菜的路上,撿回了一條狗。
連隊離德令哈的大部隊很遠。每周四,大部隊的供給車和連隊的司務長的馬車都要對著跑。交接糧油菜的供給后,雙方話都不敢多說就得掉頭往回趕,就這樣還得兩邊都掐著東西日頭,才不至于走夜路。
大雨是連隊的第一批兵,第二年接任司務長,八百里荒漠他走得最勤,也最老到,是連隊外事活動第一人。他說從路上撿了一條小狗,并帶回來養(yǎng)著,連隊里幾乎沒有反對聲音。兵們當然喜歡,在這個除了人是主要的活物以外的寂寞區(qū)域,有一種較通人性的異物供大家把玩,確是奢望??蛇B長還是說了一句:“連人都快養(yǎng)不活了,還養(yǎng)狗?”真是這樣,那年月,不少人當兵就是為了吃飽飯。大雨沒有吭聲,下米時朝鍋里扔了幾粒白砂。正應了“一人吐一口,養(yǎng)條大肥狗”的說法。這條后來稱作“貴妃”的小母狗,就是堂而皇之地吃著兵們吐的砂裹飯長大的。
“貴妃”來時瘦得沒有狗形,這批南方兵都說它缺少狗樣??尚|西一雙眼透亮透亮的,趴在一個地方冷冷地看著每一個兵。對于“貴妃”,大雨不敢專有。這群兵,喜歡“訓練”“貴妃”。有時折騰得過點分,只要大雨稍微護著點,大伙就開大雨和“貴妃”的玩笑。大雨氣得沒有法。
“貴妃”長得快,幾個月下來,就出落得狗模狗樣了?!百F妃”還是跟大雨親,也有眼色,大雨忙的時候,它遠遠地蹲著;大雨一閑手,它就會過去蹭兩下。“貴妃”嘴很緊,不該吃的絕不吃,一塊伸口可及的牛骨頭,沒有兵們的指示,“貴妃”連想頭都不生。
最先發(fā)現(xiàn)“貴妃”長處的也是大雨。那天去接菜,馬不知咋的驚了,撒開腿,嚇得小上司攥著大雨的衣擺一個勁地喊,車顛得快散了。這時,“貴妃”從車上躥下,箭步飛趕快馬,幾秒鐘,就咬住了馬的前蹄,馬停了。“貴妃”閃電般的身影一直讓大雨不忘,大雨說,“貴妃”肯定是個獵物的好手。自此,連隊時常出現(xiàn)人狗賽跑的場景。
“貴妃”出事是在來隊兩年后的一個秋天的晚上。那晚,特別冷,兵們穿著內(nèi)裝羊毛皮的棉大衣牙齒都凍得打架。部隊從當?shù)啬撩袷掷镔I了15匹民用馬當腳力用,一群狼嗅著味就過來了。半夜里,全連持槍護馬抗狼。狼群在對面山坡上駐足干號,不進不退。兵們在臨時搭建的馬圈四周,時不時地朝天放槍警示。雙方對峙到東方放白。意欲收兵之時,“貴妃”一聲長嘯,那是原汁原味的狼嘯。就在大家還沒來得及反應,“貴妃”箭一般地沖進了狼群。
“貴妃”是條狼。兵們咬牙切齒地說。
大雨這才憶起,茫茫荒漠哪來的狗讓他撿。大雨給兵們落下了笑柄。大雨堅信“貴妃”還會浪子回頭,可是“貴妃”一去不復返。時間久了,大家便漸漸忘記了“貴妃”,只有大雨未忘記,只是他開始恨它。
又是一個星期四,獨自去接供給的大雨沒有按時歸隊。連長帶兵找了一宿也沒有結(jié)果,消息報到上級。領導派來吉普車配合搜救,命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盡管連隊生活在這不見人煙的地方,但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犧牲”的事。
連隊官兵備足干糧,在車輛的引導下,地毯式搜尋。兩天后,大雨、馬,還有馬車都沒有蹤影。干渴和失望開始籠罩著官兵。連長堅持說,再往前搜半天。跑在前的吉普車翻過了土坡,驚喜地看到了連隊的馬車。待官兵們跑過去,見到的是馬的骨架。連長看了看四周說,大雨遇到了狼群。這時開始有人抽泣。連長黑著臉,又看了看,發(fā)現(xiàn)馬車邊沒有人的尸骸,突然大吼道,大家散開去搜,直到找到司務長為止。
連長跳上吉普車,發(fā)瘋般地向四周開去,在一簇較高的灌木背陰處,發(fā)現(xiàn)了只剩鼻息的大雨。連隊衛(wèi)生員迅速進行搶救。連長從大雨身上聞到了乳香,抬頭一看,不遠處蹲著的一匹狼艱難地站了起來,開始向荒原深處走去,那狼后邊還跟著兩匹小狼。連長頓時明白,說,是“貴妃”救了大雨。
通過大雨遭襲時的經(jīng)歷和可靠性推測,事情的經(jīng)過大概是:大雨在回來的路上被一群餓狼圍趕進到出事點,先是三下五除二啃了馬,緊接著攻擊了大雨。大雨被拖咬下車后,狼群禮讓哺乳期母狼先食時,貴妃認出了大雨。貴妃護住了大雨,將他拖到了安全地帶,一直守護并用狼乳奶著大雨,直至部隊來人才走開。
“貴妃”感動了連隊。自此,連隊每年都有為狼群冬貯食物的計劃。也從這以后,再也沒有發(fā)生狼群侵擾連隊的事了。
可惜,大雨直到轉(zhuǎn)業(yè)時都沒能再見到一眼“貴妃”,“貴妃”成了一匹真正的青海狼。
選自《軍事故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