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忠
父親1955年從山東入伍到福建連江,那一年父親18歲。沒想到他們那一批兵是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批義務兵;父親在營里當衛(wèi)生員,沒過多久,就被調(diào)到團里給團長當警衛(wèi)員,更沒有想到的是,當兵不到幾個月,由于父親的機靈和軍事素質(zhì),父親又被調(diào)到師里,成為了29軍86師師長徐光友的警衛(wèi)員。
提起父親的師長徐光友,父親充滿了無比的自豪和敬佩。父親的師長徐光友可是一名有赫赫戰(zhàn)功的紅軍。
與師長朝夕相處近3年的時間,父親說徐師長是一個原則性很強,威嚴又和藹,非常親和的人。作為一名從農(nóng)村里出來的戰(zhàn)士,從師長身上,父親也學到了很多常人難以學到的東西——那種軍人的果敢、雷厲風行、正派、樂觀和不怕犧牲、不怕困難、肯于學習、光明磊落,這也是父親一輩子的財富,耳濡目染,這些品質(zhì)也對我們兄弟們的成長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小時候,一到晚上,我們做完作業(yè),兄弟四個圍坐在煤油燈底下,父親不僅講《西游記》的故事,更多的是講他的師長徐光友的故事,那個從一名紅軍戰(zhàn)士,成長為共和國將領的師長的傳奇人生,更讓我們聽得驚心動魄、激動人心和津津有味,我們兄弟四個心里也逐漸萌生了參軍、報效祖國的理想。
也正是如此,父母親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生活非常艱苦的情況下,堅持供我們兄弟四個讀完了高中,除了大哥在不夠當兵年齡時參加了工作以外,我們兄弟三個高中畢業(yè)后相繼當兵,也陸續(xù)考入軍校,并且都成為了軍隊干部,這也是父親常常引以為豪的事。
當兵后,我從一些軍史資料中,也逐漸對心中那個輪廓不清的父親的師長徐光友,有了一些認識和了解。
父親的師長徐光友是安徽六安人,1917年出生,1929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同年參加工農(nóng)紅軍,那時候徐光友才是個12歲的娃娃,18歲時的1935年,他由團轉入中國共產(chǎn)黨。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任紅25軍第73師師部通信排排長,紅25軍團政治保衛(wèi)連連長,教導團連政治指導員等職。徐光友參加了第四次、第五次反“圍剿”戰(zhàn)斗和二萬五千里長征。
抗日戰(zhàn)爭時期,任八路軍115師344旅689團營政治教導員,689團政治處組織股股長,688團政治處副主任,皖東北獨立團團長。參加了平型關戰(zhàn)役、百團大戰(zhàn)、粉碎華北侵華日軍九路圍攻以及華中雙溝、大破津浦路、后馬家等戰(zhàn)役戰(zhàn)斗。
解放戰(zhàn)爭時期,任華中野戰(zhàn)軍第七縱隊55團團長,59團團長,華東野戰(zhàn)軍第11縱隊33旅參謀長,第三野戰(zhàn)軍29軍86師副師長。參加了七戰(zhàn)七捷,蘇中守備戰(zhàn),鹽城、李堡、通榆攻堅戰(zhàn),以及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淞滬戰(zhàn)役、福廈戰(zhàn)役,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做出了貢獻。
新中國成立后,任師長、副軍長、南昌步兵學校校長、軍政治委員、北京軍區(qū)政治部主任和副政治委員、中國人民解放軍工程兵副政治委員……
徐光友經(jīng)過一次次的戰(zhàn)斗,每一次都是生死的較量。他身材不高,但戰(zhàn)斗中每次都是沖鋒在前,他帶領的部隊成為威武之師,取得了一次次輝煌的勝利。徐光友也多次受到上級的獎勵。
父親講過師長徐光友一生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驚險,多次與死神相遇,但憑著他的堅強意志和對革命必勝的信仰,每一次都死里逃生。
1933年初春,在凜冽的寒風中,他們在皖北綿延的群山中遭遇敵人,徐光友身先士卒,戰(zhàn)斗中左腳負傷,鮮血直淌。徐光友等傷員被抬到荊棘叢生的山洞里。后來敵人搜山,先后有8名傷員壯烈犧牲。搜到第五天,敵人再也沒有搜出傷員才離去。
這時,徐光友早已餓得昏迷過去。后來被老鄉(xiāng)救回家中,用溫水擦身,姜茶灌肚,他才蘇醒過來。三四個月過去了,徐光友的腳還沒有消腫。有一天天剛亮,徐光友和幾個傷員剛爬過西大山,對面山上就來了許多敵軍。徐光友急忙向下滾去,滾到一口塘邊,便藏在水葫蘆葉子下面,只留著鼻子露出水面呼吸。敵軍來到這口塘邊,朝水里打了一陣子槍,也沒有打中徐光友。
到了傍晚敵軍散去,徐光友帶傷在水里泡了一天,上得岸來,渾身一點力氣也沒了,又昏了過去。有位老大爺和老大娘見徐光友挎包上繡有紅五星,認定他是個紅軍才把他背回家,給他洗干凈,換衣服,包傷口,又灌米湯,忙了大半夜,徐光友才醒過來。沒等腳傷完全好,徐光友又去追趕部隊,回到了組織里。
1935年9月,徐光友擔任紅25軍政治保衛(wèi)連連長。一次,部隊突然遭遇敵人的圍追阻擊,為了掩護部隊和首長安全轉移,徐光友率領保衛(wèi)連戰(zhàn)士們與敵人浴血奮戰(zhàn)。他大喊著,端起機槍站起來向敵人掃射,帶領戰(zhàn)友們迎著20多挺機槍織成的火網(wǎng)沖鋒陷陣,紅軍戰(zhàn)士一個一個地倒下。突然,一顆子彈正打中他的眉心,他踉蹌了一下,跌倒在地。他用手一摸,半截子彈熱乎乎地留在傷口外面,于是使勁把子彈拔了出來,端起機槍繼續(xù)向前沖。這時又一塊彈片擊中了額頭,他昏死了過去,被壓在死人堆里三天三夜。
徐海東命令尋找徐光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后來,部隊在清理尸體時找到了血肉模糊的徐光友。當時,徐海東的愛人周東屏發(fā)現(xiàn)徐光友身體還是熱的,于是派人將他抬回醫(yī)院。徐光友傷得很重,天靈蓋都被打翻了,爬滿了蛆蟲。那時醫(yī)院的醫(yī)療條件極差,根本沒有什么藥品,周東屏用連人都難以吃上的一點點鹽巴泡成鹽水為他清洗傷口,小心翼翼地把一條條蛆蟲揀出來。徐光友昏迷了三個多月后才醒過來。
1942年,抗日戰(zhàn)爭進入艱難階段。麥收時節(jié),日本鬼子伙同偽軍瘋狂地向抗日根據(jù)地“清剿”,同時出動大批軍隊搶糧。為保衛(wèi)皖東北老百姓麥收,司令部將任務交給了獨立團,徐光友奉命率團出發(fā)。剛到山口,就有偵察員報告說前面發(fā)現(xiàn)日軍1個大隊,偽軍4個大隊,動用七八百輛大車搶糧,其中500多輛車裝滿糧食。他立即召開作戰(zhàn)會議,進行周密部署。
日偽軍自恃人多,裝備精良,做夢也想不到他們居然會被攔截,于是一路浩浩蕩蕩,6000多人押著500多輛運糧車擁擠在一條狹長的土道上,車輪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當他們進入一片樹林時,被突然飛來的槍彈、手榴彈打得暈頭轉向。日軍指揮官知道中了埋伏,害怕全軍覆沒,急忙丟掉車輛,倉皇逃命。土路上亂成了一鍋粥,人擠人、車撞車,叫罵聲、救命聲連成一片。徐光友命令吹起沖鋒號,滿山遍野響起沖天的追殺聲。
這一仗只用了40分鐘,斃敵300多人,俘虜偽軍2000多人,截獲500多輛軍車和糧食,大獲全勝。望著眼前的一切,徐光友欣慰地笑了。
徐光友九死一生,傷痕累累,功勛卓著。新中國成立后,他被評為一等傷殘軍人;1961年晉升為少將軍銜;1988年被授予一級紅星勛章……
父親作為師長徐光友的警衛(wèi)員,被這一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戰(zhàn)功卓越的猛將激勵著,對徐師長警衛(wèi)的責任也就看得比天還重。父親住在師長徐光友的外間,一旦夜里徐師長去門外的廁所,父親都是非常警醒,立即先快步走到外面的廁所里,搜索一遍沒事,正好徐師長也來到了。
那時剛解放,臺灣海峽局勢不穩(wěn),經(jīng)常有臺灣的特務潛入大陸搞破壞、暗殺等活動,每次父親跟隨徐師長到海島視察或到軍里開會,父親一絲一亳也不敢松懈,只要是父親跟著徐師長,幾乎時刻是警惕著的。
徐師長看父親也是非常上進的人,就和父親談話讓父親去教導隊參加學習提干,父親深知自己只有高小三年級的文化,怕?lián)敳黄鹬厝?,辜負了徐師長的栽培,謝絕了徐師長的好意。
現(xiàn)在,我們家里一直珍藏著徐師長和他的愛人黎堅送給父親的他們家里孩子(兒子淮南和五個女兒)的合影,黎堅也是參加過紅軍的老同志,他們工作很忙,父親說,他們照顧不了孩子,只能靠奶媽來照料他們家的孩子,幾個小女兒的奶媽,都是父親去海島上給聘請來的,徐師長一家人對父親的信任和鼓勵,父親一直埋藏在心里。
后來,我和弟弟都當兵來到了北京,也都知道父親的師長就在北京。父親和他的師長也有一些聯(lián)系,但父親要求我們不要去找他的師長,不要給老師長添麻煩,讓我們自己去拼搏,好好學習,好好工作,不要像他一樣沒有文化,失去了很多機會。我們也恪守父親的教誨,在父親一封封信件的激勵中,感知徐師長身上的頑強,學會獨立和成長。
父親的師長徐光友,于2003年4月24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6歲。斯人雖去,但徐光友師長已經(jīng)成為我們一家人心里永遠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