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明 在語言文字中幾度轉身

莫蘭

他是官員、社長，也是企業(yè)人、研究者，如今他以詩人的全新身份面對世人。

任教育部新聞發(fā)言人期間，他觀點鮮明、個性突出、影響力強，他信奉“立場是政府的，語言是自己的”?；仡欁约旱穆殬I(yè)生涯，王旭明很榮幸一直和語言文字緊密相連，讓他在不同的崗位上積累、成長。

七月十二日晚北京和平門外的正乙祠戲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每張座椅上都放了一本詩集。這里正在舉行一場別開生面的詩歌朗誦會，大家都在等待一個特殊的詩人——王旭明。

寫詩源于王旭明的一種熱愛，從學生時代起，他就十分熱衷于讀詩、寫詩，工作后，滿滿當當的行程安排也沒有讓他放棄一顆詩心。詩歌朗誦會當晚的場面就像是《朗讀者》節(jié)目現(xiàn)場，甚至陣容更強大：白巖松作為王旭明的老友前來擔綱主持，陳鐸、于丹、康輝等文化名人作為嘉賓一一朗誦了他的原創(chuàng)詩歌，而姚錫娟、敬一丹也“千里傳音”，通過音頻的方式進行“表演”。更值得一提的是，《新聞聯(lián)播》當紅“一哥”康輝頭天晚上剛陪同領導人出訪德國歸來，白巖松也是十點就要趕回電視臺主持《新聞1+1》。他們都為王旭明擠出了寶貴的時間。

金句制造者，五年“發(fā)言奇跡”

與這些傳媒界大咖的深厚淵源，歸結于他五年的新聞發(fā)言人生涯。王旭明回憶道，2003年“非典”之后，原國務院新聞辦主任趙啟正提議中央各部委和省級人民政府都要設立新聞發(fā)言人，并由國家層面進行培訓。同年，第一期新聞發(fā)言人培訓開啟，王旭明成為學員，他們那一屆被稱為“黃埔軍校第一期”。行業(yè)內有句話說，能在新聞發(fā)言人這個職位上待兩年已經是極限，而王旭明當教育部新聞發(fā)言人五年，可以說是“奇跡”。他行事果決清晰，言論獨具個性，他更是金句制造者。

2008年汶川地震時，先于學生逃生的教師范美忠“一跑成名”，被戲稱為“范跑跑”。事件發(fā)生后時任教育部新聞發(fā)言人的王旭明在《新聞1+1》接受白巖松采訪時給出的回應是“人可以不崇高，但不能無恥”，提醒大眾我國的師德教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白巖松接著補充道：“更不能給無恥提供舞臺?！边@句鏗鏘有力的回答成為經典的王氏名言，一度被中學語文課當作熱門范例。其實當年接受訪問時王旭明并沒有得到相關領導的任何準確口徑，不管是對“范跑跑”警告處分還是開除教師隊伍。站在話筒前，面對記者的提問，他必須第一時間給出回應。當然，他大可以實話實說：“對不起，截止到目前為止，我沒有得到授權，無可奉告。”但他心里有個聲音告訴自己，這個答案可能只有60分，對于這樣一個社會公眾都十分關心的事件，僅僅用沒有得到授權或者無可奉告顯然不夠優(yōu)秀。

“作為人，他有求生意識，不顧別人先自己跑，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為教師這樣崇高職業(yè)的從事者，如果你這樣做，我甚至從人性的角度也可以理解，但是就別到處宣傳自己了，難道讓全國人民都向你學習嗎？可當時的情況下我又不能這樣具體分析，也不好這么說?！庇谑撬`機一動，憑著多年的經驗積累，從腦海中挖掘總結出了這句“人可以不崇高，但不能無恥”。時隔多年，至今王旭明仍覺得這是他諸多發(fā)言中的一個亮點。

除此之外，他的“大學生養(yǎng)豬論”也為人津津樂道。支持大學生創(chuàng)業(yè)，而不一定都去公干，這是政府的政策，但王旭明在發(fā)言時，除了站在政府立場，還考慮了公眾接受度?！叭绻f堅決支持大學生如何如何，可能就沒有什么傳播效果，所以我說我們支持大學生從事各種各樣適合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活動，養(yǎng)豬沒有什么了不起，只要自己喜歡、適宜，完全可以去養(yǎng)豬?！蓖跣衩饕恢眻猿郑毫鍪钦?，語言是自己的，他不被安全系數這一因素限制，敢講話，講真話。“求穩(wěn)不犯錯誤的這樣一個思想，阻礙了很多發(fā)言人的努力，有些人寧可不去創(chuàng)新，不做語言的轉化和翻譯的工作。立場是政府的語言是自己的，即使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它的傳播效果非常好！”

理性的出版人，孩子氣的詩人

王旭明當過七年語文老師，又做了七年記者，而后他任教育部新聞處處長五年半，新聞發(fā)言人又五年半、到如今在語文出版社社長的崗位上已經九年時間?；仡櫬殬I(yè)生涯，王旭明感性地表示，自己很榮幸一直和一個詞有關系——語言文字，只不過在不同崗位上不斷轉換，滾雪球似的積累、成長。

他的辦公室位于語文出版社三樓的角落，桌上、柜子里堆滿了各類書籍、文件，那張棕色條紋的粗布沙發(fā)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不知道在這里他接待了多少來訪者。開始采訪時已經過了傍晚七點，王旭明給我們泡上茶，“這是伯爵紅茶，現(xiàn)在這個時候喝的最好的茶，當然現(xiàn)在這個點不太適合喝。”他笑笑說，下了班還在工作是常事。

2008年7月，王旭明卸任教育部新聞發(fā)言人，出任語文出版社社長。不久，出版社就由事業(yè)單位變?yōu)楣煞葜破髽I(yè)，王旭明的身份也轉變成了企業(yè)人。為了提高出版社效益、保住眾多員工的飯碗，他一手主抓語文和多學科教材編寫出版，一手抓辭書和其他文化圖書的出版，恢復了語言文字報，改版了《語文建設》雜志，創(chuàng)立了真語文網，大刀闊斧地干了許多實事。

這九年，他用“酸甜苦辣”來形容，“如果時光倒流，讓我以現(xiàn)在的心態(tài)再做一次選擇，我仍然選擇當老師、記者、新聞處長、新聞發(fā)言人，唯獨不會選擇語文出版社社長——太難，太讓我心力交瘁了?！卑讕r松采訪王旭明時，曾讓他給自己發(fā)言人的工作打分，王旭明答：謙虛一點60分，自戀一點是80分。而問及這九年語文出版社社長工作的表現(xiàn)，他給自己打了90分，“打90分是我確實是盡心盡力到此了，還有10分是因為我的身體得保重，我還特別想活著，年輕的活著”。

2001年開始國家實行一綱多本的教材政策，王旭明用全部心血修訂了語文版的語文教材，不料2019年全國將統(tǒng)一使用一套語文教材，即部編語文教材——這就意味著王旭明的這套語文版教材到時將壽終正寢。說到此處，他頗多無奈甚至有些哽咽地說：“這就是命運，一方面對自己智慧結晶的愛，一方面又對重大政策必須服從。我卸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重新組建強大的語文出版社?！比缃袼栽谕ㄟ^多種渠道向上級呼吁，“但截至目前為止，沒有收到回音。”他說，“這也許又是我的一個職場遺愿吧?！?

這次的朗誦會算是60歲的王旭明將要告別職場的儀式。于丹說，他智慧的時候是個博雅的長者，但是寫詩的時候則像個孩子。這幾年，寫詩成了他的日常，發(fā)表園地就在微信朋友圈。2015年3月起的半年的時間里，他完成了近150首詩作，詩集《人與土》就是他心靈的記錄，是他用詩歌繼續(xù)“發(fā)言”。他一度對年齡保密，“因為我喜歡人永遠在16歲”，但寫詩讓他重新找回一份孩子氣和天真的一面。如果真的到退休那天，他想，就自己找個地方喝口茶，吃口飯，或者來點小酒吧。

Q=《北京青年》周刊A=王旭明

Q：如今新媒體異軍突起，但一些微信公眾號發(fā)布的不實消息也很容易引起大家的傳播，如果是您會怎么面對這樣的情況？

A：實際上我當新聞發(fā)言人的時候，微博剛剛開始興起，還沒有微信什么的。我覺得自媒體時代，我們的新聞發(fā)言人一定要注意，現(xiàn)在我們已經是自媒體時代，全媒體時代，大數據時代，云計算時代，我認為新聞發(fā)言人在這個時候，責任更加重大，要求更高！什么叫責任更大，要求更高？要求你第一時間反應，你就和各種謠言和各種流言要賽跑，看誰跑得過誰？現(xiàn)在我認為我們說真相（的速度），還是沒有跑過各種流言和各種謠言，我認為我們應該更加及時有效、準確、全面的披露真相。所以我認為應當對及時信息給予獎勵，對于在及時有效的信息當中不準確的行為給予寬容，我們及時更正、及時調整就行了。

Q：您現(xiàn)在雖然不再為教育部發(fā)聲了，但還是在很多的平臺上發(fā)表自己的觀點，包括在微博上為很多媒體點贊，但是同時也在抨擊一些媒體，比如說有不良的信息傳播，您對媒體的態(tài)度是矛盾的嗎？

A：不矛盾。盡管我們的媒體有許許多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盡管對媒體的管理也有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中國要離開媒體就壞了，媒體是社會進步的一個重要力量。但是也不可否認，在這當中媒體從業(yè)人員的素質有待提高，所以我大加贊賞的是白巖松這樣的（記者），如果我們的新聞記者更多的出現(xiàn)像白巖松這樣的人，我們的新聞隊伍的質量、水平會大大提高。

Q：現(xiàn)在高考、中考競爭這么激烈，入院入學難，一些家長會給他們孩子報培訓班，您認同嗎？

A：我一直認為這涉及到一個大的問題，就是高考改革。我們長期以來把高考改革集中在高考內部，是對的，但是高考內部的改革必須和外部的改革配套，并駕齊驅。打個比方，高考改革是獨木橋，內部的改革讓木頭變成了鋼，鋼又變成銅，銅變成金，但是它還是獨木橋，不管是鋼橋、銅橋、金橋……所以外部改革一定要改變人才培養(yǎng)和成長模式，不僅僅是高考這一條路。我們有一些規(guī)定，我就覺得非常不合理。比如說考公務員必須得大學本科畢業(yè)，意味著要接受職業(yè)教育就不能考公務員。我認為考公務員把條件列好就行了，不管什么經歷，只要達到要求就好，所以高考改革有一條改革我雙手贊同，就是取消年齡限制。

Q：怎么才能讓孩子學好語文，給家長指條路？

A：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孩子盡情的隨意地去說，去表達自己的內心，你就做傾聽者。現(xiàn)在絕大部分家長是沒有的，孩子一說話就覺得你怎么那么貧呢！好好學習去！剛說兩句，現(xiàn)在作業(yè)完成了嗎？剛說三句，你看今天又丟了5分……都這樣，把孩子想說話的激情全部澆滅。在座的各位包括我，從小聽到的最多的詞一定是聽話，上學就聽老師話，上班以后聽領導話，結婚以后聽老公的話……聽話，聽話，聽話，然后我們培養(yǎng)孩子，我們就告訴他聽話，聽話，他們又聽話，聽話成了我們不變的訓誡。

Q：這兩年《詩詞大會》和《朗讀者》等語言類節(jié)目特別火，怎么看待這樣一個現(xiàn)象？

A：我覺得這是第一步，也是很可貴的一步，但是絕不能就此打住。也就是說，我們讀詩、背詩，朗讀別人的作品這是第一步，那么下一步一定要寫詩，讀自己寫的詩，讀自己寫的文章，這才是一種消化的過程，而不僅僅是停留在背別人的，記別人的水平上。我喜歡唐詩，也喜歡宋詞，當然也喜歡元曲等等，包括外國詩都在我腦中，實際上是個大雜燴。我覺得我們應該這樣，在繼承的基礎上來創(chuàng)造，來表達自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