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鼠從大街上跑過
似乎都在為其讓路
一只老鼠打著飽嗝 哼著小調(diào)
東張西望地從大街上跑過
許多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只老鼠從大街上跑過
眾目暌睽之下 一只老鼠
不慌不忙地從大街上跑過
人群甚至車輛 似乎都怕碰撞到它
我也夾在其中
那只老鼠碩大無比
以至于看不見它的尾巴
眼睛賊溜溜發(fā)亮
視力絕對不止一寸
并且鼠面堂皇
決不像人們形容的那樣
鼠頭獐腦
挺著的大肚子快耷拉著地了
兩只前爪比兩只后爪
顯得更有力量
它的毛發(fā)光澤明亮
兩撮胡須修飾得也很講究
這真是一只威儀的老鼠
我驚異怎么沒有人人喊打
一只老鼠從大街上跑過
正午的太陽高懸于頭頂
剪指甲
閑暇的時候
我會端來一把椅子
剪指甲 剪指甲
仔細地剪 慢慢地剪
剪掉這身體上多余的部分
剪掉這滋生細菌的穢物
這樣 當我與朋友握手的時候
我會感到 我很干凈
打工仔的家
是一串鑰匙
遠離故鄉(xiāng)的途中
家 叮當作響
累時坐下休息
便被握成思念
閃閃發(fā)光的家
使人恍惚看見了兩個門環(huán)
心上的家
夢里的家
隨時即可觸摸的鑰匙
就是找不到那眼熟悉的鎖孔
家啊 此刻我正在把你遙望
秦嶺以北 日漸西沉
在長安一座立交橋上
我費力用鑰匙旋轉(zhuǎn)
太陽那把生銹的銅鎖
在火車上
在火車上 我與三個陌生人坐在一起
一個女士不停地嗑瓜子
對面兩個男的 一個在大口大口吃蘋果
另一個在狠勁地啃燒雞
茶幾上的瓜子皮越來越多
茶幾上的蘋果皮越來越多
茶幾上的雞骨頭越來越多
這些從口里吐出的垃圾
堆滿了茶幾 最后
那個嘴唇油光光的家伙
指著我放在茶幾上的一本詩刊
說:“請把它拿走”
傷
我不說 從來不說
只坦然接受
隱約的 劇烈的
白色的 黑色的痛
我知道這頑疾
無藥可治 只有隱忍和遺忘
可與其抗衡
它在我的身體里
藏匿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 每年深入一寸
那纖細網(wǎng)狀的根
早已在病灶部位
盤根錯節(jié)了
現(xiàn)在 它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幸福也罷 痛苦也罷
都需要平靜去面對
郁悶時 我已學會掩飾
高興時 我已習慣噬咬
人生 誰沒有傷過啊
就像一棵飽經(jīng)滄桑的大樹
哪一棵沒有留下疤痕
一個鄉(xiāng)村老人
干枯的枝 脫水黃瓜
一片瘠薄的土地
這些詞 似乎都難以形容
一個鄉(xiāng)村老人的當下
那寬大的衣服
仿佛掛在一副骨架上
偶爾吹進的風
再也鼓不起曾經(jīng)的豐滿
干癟的面龐
像用牛皮紙折疊的紙人
深深的褶皺里
微笑早已死亡
一塊布衣
被拐杖頂著
那雙走過民國的小腳
踏著二十一世紀微弱的心跳
在鄉(xiāng)村泥土路上
在濃密的樹蔭下
鬼魅般地 飄
商洛山一個夜晚的聲音
針線走過縫補的聲音
酒令劃過指間的聲音
書頁翻過豆油燈的聲音
鼾聲打開春雷的聲音
石板房掉下雨滴的聲音
牛羊反芻時間的聲音
雪地走過孤獨的聲音
野果垂落枝頭的聲音
這些不絕于耳的聲音
今晚一起向我襲來
臨窗眺望黑黝黝的山巒
山那邊傳來更遙遠的聲音
那是星星的眨眼
是風走過草木
是黑色的瀑布轟響
是狗和夜鳥的機警
這些忽近忽遠的聲音呵
讓一個曾經(jīng)熟稔大山的人
突然感到陌生
蛇
傳說中的白蛇
用舌頭去舔那段記憶
盤臥幽藍天空的纏綿
從山岫爬出
夜晚便涼了
風自西邊吹來
是無悔的風情
我是供你爬行的苔蘚
請你從我豐盈的肌膚上滑過
生命接壤的瞬間
我不怕你的毒汁
滲入我的骨髓
這一瞬月落
似一條白蛇
從梁上墜下的
忐忑
越獄者
每次出門 一如進門
一道鎖 二道鎖 三道鎖
鋼鐵的柵欄為我守護一座
安居的城池
周末了 又要出一趟遠門
鎖好門窗
早已成為鐵打的習慣
我相信這些鋼鐵的筋骨
和不銹鋼散發(fā)的光芒
一定會替我看守住一些
不良的企圖
當我已確認萬無一失
回過頭來 突然覺得
我多像一個越獄者
原來 我是囚禁自己的囚徒
原來 我是看守自己的獄警
補衣女
在吵鬧的人流中
你用川音給城市補衣
從針線包里抽出的絲線
在風中飛揚
如七色夢幻
可城市很少有衣服補啊
那些筆挺的先生和鮮艷的小姐
如今都不需要補丁
新潮的思想
更容不下你們傳統(tǒng)的針腳
只有那些遠離家門的異鄉(xiāng)客
需要縫補一些路途的失落
而他們流浪的衣兜
又能逃出幾枚硬幣
補衣女 補衣女
還是回到你們的老家去吧
那里有很多破碎
正等待著你們?nèi)プ屑毜乜p補
遠洲,1958年生,丹鳳縣人,陜西省作協(xié)會員,商洛詩歌學會會長,民刊《商洛詩歌》主編。在《詩刊》《星星》等報刊發(fā)表詩作數(shù)百首。在《詩刊》《星星》等詩歌大賽中15次獲獎。1997年獲《萌芽》詩歌獎?!段乃噲蟆贰段膶W報》對其詩作有評論。著有詩集《城市泥土》,散文集《在低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