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斯老爺
《螢火蟲小巷》講的是一個友情故事。兩個從少年時期就結識的女孩,脾氣迥異,命運相反,一個功成名就,一個謹守家庭;一個自私,一個寬容;一個什么都有,但其實什么都沒有,一個什么都沒有,但其實什么都有;一個活著,一個死去。愛和恨糾纏了半輩子,到頭來割不斷的是不能僅用“友情”來定義的情誼——滿滿的治愈系套路,經典的成長故事風。
女孩之間的情誼,有點南轅北轍,可以是閨密,可以是仇人。兩個人身上都好像綁著一塊巨大的磁鐵,同樣的磁極相對時,總合不攏,磁力逼得倆人要轉向,可稍稍一轉身,不同的磁極又會把兩人緊緊吸到一起。
有可能是因為兩人本質上是同體的。這讓我想起安妮寶貝的《七月與安生》,主人公也是兩個女孩,一個叫七月,一個叫安生,她們的性格與人生路幾乎沒有交叉,可仿佛總是在對方身上觀照到自己,因為這種觀照里暗喻了每個人內心的秘密:都渴望成為完全相反的另一個人。
《螢火蟲小巷》中也有這種暗喻。我們活得都十分糾結,經常分裂成兩個自我。一方面,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羨慕自由,但又總是在邁出狂放那一步之前清醒過來,環(huán)顧家庭、親情、事業(yè)種種,嘆息一聲,回到命運的籠子里。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楚門,能夠在觸到拘禁之海的邊緣時還會勇敢地把船劃出去。
另一方面,我們又覺得活在籠子里也并非壞事。那些籠子外的人,縱然自由不羈,但當滿天風雨來臨時,其實也渴望尋到一彎停泊之地。那些地方往往是孤島,被各種陰暗的記憶包圍,每每在一道閃電劃過黑夜的時候,才會從亮光處浮現剎那。吊詭的是,在我們不愿駛入的消沉之海上,只有那里是通向晴朗的唯一途徑。這個島狹小、憋悶,看上去只是包裹了一個薄薄的氣泡,可就是這么一層東西,營造了我們最缺失的安全感。
這樣圍城式的情境,會戳到每個讀者的心上。如果籠子內外的人是同一個自己,當他們在邊界上互相望著的時候,一定是五味雜陳。因為羨慕,所以想要成為對方;因為感知彼此的痛苦,所以想要營救對方;因為對比,所以想要擺脫對方;因為痛恨不能如愿以償,所以想要殺死對方。
《螢火蟲小巷》里的兩個主人公,映照了我們人生的分裂和搖擺。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一個“朋友”,親密時,TA是我們的分享者;苦悶時,TA是我們的傾聽者;彷徨時,TA是用來懷疑的;張狂時,TA是用來背叛的。TA是我們的興奮劑,也是我們的枷鎖。在搖擺中,你只能愛極,只能恨極,在兩個端點之間反復靠攏,又反復逃離。
這樣的情感,哪怕在其中一個自我死去之后都不會消失。和自己的搏斗終身相隨,想想確實可怕,但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