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小六
鏡頭一:衣衫襤褸只是一個道具
初冬。長春市東大橋某市場,那對假蜂農夫婦又出現(xiàn)了。破三輪車拉幾桶“蜂蜜”,煤氣罐和爐子,大鍋,衣著破爛,女人似乎好久沒有洗臉了。地上依然擺著所謂的野蜂蜜,樹樁子摳的桶,里面放著野生“蜂巢蜜”,南方某省口音。我想上前揭穿,同行的朋友拉住我,說你不要命了。是的,我沒有勇氣。我為我的善良和懦弱而心痛。此前,在長春市拖拉機菜市場,這對夫婦已經給我留下了永遠不能磨滅的印象。也許因為爸爸養(yǎng)了一輩子蜜蜂還是窮人,我對養(yǎng)蜂人總是懷著憐憫之心,當時那對滿面風霜的夫婦,在東北初冬的寒冷中縮著脖子。
這是賣的什么蜜?我上前詢問。
椴樹蜜。穿著臟衣服的女人跟我說,滿臉堆笑。我看見那個椴樹蜜,跟我爸爸的蜂蜜有一些區(qū)別,我嘗了一口,竟然是假蜜!心一緊,憐憫之心蕩然無存。我一下子明白了他們拉著煤氣灶和鐵鍋的真正用途,本以為風餐露宿做飯取暖用的。周圍好多人在圍觀,很多老人對著那些假的野生巢蜜議論,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那些巢蜜的蜂巢是真的,蜜卻是后灌里的假蜜。我問:你的蜜這么冷了怎么沒有結晶呢?女的用一種我聽不太懂的口音說:結啥晶結晶?在車上一直沒說話的男人急忙從桶里拿出一罐半凝固的蜂蜜,沖我說,這個是結晶的……正在觀望的一些人都沖我圍攏過來,不斷有人問我:你能看出真假啊?啥叫結晶?。恳苍S,這對夫妻在售假的過程中,很少遇到過懂蜂蜜的,以至于猝不及防。
但是,我只能笑了笑,我真的不敢說太多。我知道那瓶結晶蜜是真的,雖然我只看了一眼。我知道那個男人的一只破桶子里放了點真東西,應急用的吧。而三桶椴樹蜜和地上的所謂的野蜂蜜,都是黏稠劑勾兌的,吃起來咯噔咯噔很黏稠,那種化學品的香味,并不難吃。而這種味道,哪里是真蜜的味道呢!所有黏稠劑和芳香劑勾兌的蜂蜜,都是這個味道。
地上所謂的野生蜂蜜,也是一樣的味道。不同的是,加了點類似醬油的顏色。一個男的已經買了一塊野蜂蜜,50元,裝在塑料袋里,一邊走一邊回頭問:你們沒造假吧。我心里一陣悲哀。那個巢蜜,根本就沒有封蓋。
那對夫妻始終笑著,并不回答,笑容是那么骯臟和丑陋。他們從來不固定在一處賣蜜,可憐的是,那些真假不分消費者,那些只看價錢不看蜂蜜真假的人。
鏡頭二:不懂蜜謹慎人也會上當
吉林東部某市某早市。一對三十幾歲的夫妻在賣椴樹蜜,朋友之一走過去,問:你這蜂蜜多少錢一斤?答:12元。是真的?答:真的。朋友因為經常被我灌輸一些知識,知道點常識,就沾了點,放嘴里吃,但是后來他跟我說,他是真吃不出來,他怎么也想不起來椴樹蜜的味道了,吃過也忘記了。然后他就懵了,看顏色,看不出來,吃,沒吃出來。賣蜜的其實已經不敢說什么了,以為遇上高手了。可是遺憾的是朋友還是買了,他說,雖然遲疑了一會,最后還是價錢讓他下了決心,他買兩桶給他父母。
蜂蜜拿到我這里讓我看,我一看,就知道最多是兩成椴樹蜜,八成熬制的糖漿。朋友不服,說你怎么就能知道。我說這個蜂蜜,除了靠經驗,也要靠你的味覺,眼力和記憶力,有些能力對于某些人也許是天生的。我常常想,假設我父親不是養(yǎng)了幾十年蜜蜂的,假設我沒有機會這樣熟悉蜂蜜和蜂產品,假設我的父親不是一個正直誠實的蜂農,那么,我會不會失去這種能力?我想我也許不會跟我朋友這樣味覺和記憶力都很失靈。我是個形象思維和天性都很敏感細膩的人,雖然看起來大咧咧,但會記住我生命中的每件事,每個瞬間,每個值得記住的事情的細枝末節(jié),每一種味道,這種特性像極了我那同樣美術天分很好的媽媽。
我吃了一口這個蜂蜜,果然是糖漿。朋友問我你怎么能吃出來是糖漿?我說這其實只是個很簡單的常識,難道你沒吃過冰糖葫蘆,沒吃過拔絲地瓜嗎?熬熟了的白糖,不都是這樣的味道嗎?朋友恍然大悟,說,對啊,這不糖葫蘆掛的那種糖漿的味道嗎!
我說,你還像模像樣地嘗嘗,我估計你拿著蜜走了,賣蜜的保準說:這個二傻子,假冒行家,嚇了老子一跳……
朋友去早市找那個賣蜜的,找了好久,想揍他們一頓,結果沒找著,終于有一天看見了,但是已經沒法下手了,中國太多商人尤其是游動小商販,當時不戳穿,過后死不承認,誰擋我發(fā)財誰是敵人賺錢無罪,但是騙人是要受到譴責的,甚至是有罪的。朋友把蜂蜜扔給我說做拔絲地瓜得了,我沒敢做,那糖漿也不見得是什么好糖漿,萬一再有明礬呢。
鏡頭三:做生意專業(yè)點是對的
長春市某市場某蜂蜜攤床。我習慣了,見到賣蜜的就要駐足,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個攤點居然賣好幾種散裝的假蜂蜜,有的商標是自己貼的。
我問老板,這個野蜂蜜,多少錢?老板說80元一斤,看我拿著那瓶蜜端詳,老板開始夸這蜂蜜如何如何的好,我無語放下,依然是黏稠劑加糖漿明礬之類的東西。
不由想起一朋友曾想以賣蜜謀生,合伙開了一家蜂蜜店,進了些花花綠綠各種牌子的蜂蜜。但她根本不懂蜂蜜,瓶子上怎么寫就怎么賣。后來倒閉,我又去,看見她在吃賣不掉的那些假蜜。我從鄉(xiāng)下拿回來的結晶葵花蜜正好吃,就拿了一瓶給她,我說你別吃你那個了,一直沒告訴你,你那些蜜都是假的。她不屑地看看我說:我這個蜂蜜怎么能是假的呢,這包裝,這質量,多好看呢!你這才是假的呢,跟沙粒子似的,拿一邊拉去……
我暈啊,她生氣了,我也傷心欲絕。
你賣蜜的都不懂,你進貨當然瞎進了。你一瞎進,你吃進不好的東西,買主也跟著遭殃。
忽然發(fā)現(xiàn)有那么一些人是不愿意思考的,隨波逐流便是。或許真的假的他們也根本不關心,只是絞盡腦汁把東西賣出去,卻不明白為什么越努力越賣不出去。做生意的道理其實很簡單,你得了解你自己的東西,知道東西的好歹,然后是做人要誠實守信,要建立起誠信,不是你光憑一張會說的嘴就可以了的。
每個人的興趣點不一樣吧,但一個人不愛吃蜂蜜,不喜歡蜜蜂,她是不會真正做好這門生意的。
鏡頭四:“現(xiàn)場搖蜜”多是造假
采訪中發(fā)現(xiàn),一些賣場街頭現(xiàn)場搖蜂蜜,或擺著蜂箱賣蜜的攤位也越來越多。
“這是純蜂蜜嗎?”在南外環(huán)附近一家掛著“現(xiàn)場搖蜜”招牌的攤位前問道,攤主指著身后說道,“你看,蜂箱都在呢,絕對是純的?!睌偽缓竺娴拇_有寥寥三四個蜂箱堆放在一起,不過周圍根本沒有蜜蜂蹤影。業(yè)內人士表示,街頭賣蜜的攤位99%都是“掛羊頭賣狗肉”,賣的是假蜜。
據(jù)了解,他們所謂的蜂箱,有的是擺擺樣子,有的則為了逼真,放了十幾只蜜蜂,即使蜂蜜不是純假,也是摻假,蜜蜂采蜜只有春夏秋三季,不管是南方還是北方,冬季都是無蜜可采的。
長春市某大市場??吹搅嘶ǚ?,我習慣地停下來,在心里問自己:同樣是東北銀,我咋沒見過這花粉呢?莫非是南方的花?一色的大顆??Х壬簧貙懼胺浠ǚ邸?,一樣的顆粒,勻稱的很。我熟悉的是那種帶著草葉子和蜜蜂翅膀的顆粒不均的花粉,一摸滿手是黃色的花粉末。我問那個店主,一個40多歲臉上有點橫肉的女人:這是什么花粉?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就是蜂花粉。我說:是什么花的?女人有點不耐煩:蜂花粉就是蜂花粉,不分什么花。
又碰上一個厲害的。我說,在哪里采集的啊?總得從一種什么花上來的吧。女人徹底急了:什么花?我還幫你到山上挨個數(shù)去?。磕蔷桶倩▎h……但是不敢問了,再問出事了,女人很不友好,因為光問不買是很討人厭的。
走遍蜂蜜市場,總是讓我汗顏。要么沒結晶的蜂蜜,要么真空包裝的結晶椴樹蜜,估計拿刀也得半天能劈開。不由想起微博一個女俠留言:你的蜜放了什么?夏天咋沒恢復液態(tài)呢?在她的理解中,蜂蜜是冬天固態(tài)夏天液態(tài),我暈,這東西不是凍冰,不是說化就化了,說凍就凍成固態(tài)了,叫結晶,波美度越高越不容易化……
還有那些同樣放在冰箱里保鮮的蜂王漿,制造來制造去,運來運去,賣來運去,到底是活著的還是死的?
我想起幾年前和父親在帳篷里挖王漿,挖出來要立刻放到一個很深的坑里,那是夏天在山上唯一的臨時保鮮方法,然后我就得緊急找來車,拿著雪糕箱子捂著緊急送冷藏柜。最初那幾天弄不好,以后再怎么冷藏也是白扯。后來再弄就是即時冷藏冷凍,好在東西不多,沒那么操勞。如今父親漸漸老了,這個手藝怎么傳承,還在糾結中。我很懂,我也很鉆,小時候《養(yǎng)蜂學》是我的業(yè)余讀物,可是我怕蟄,臉本來就肉多,蟄完了跟饅頭一樣,更沒臉見人了,雖不是美女,但是愿意更好看點。
博客有人私信:我熬了好幾桶蜂膠,你收不收?我回復:你家的蜂膠是熬出來的?我家的蜂膠咋是一點點刮下來的呢?
此后再無信息。
熬出來的,當然是用樹皮樹芽熬的了,加點這個膠那個粉的,一熬一大塊,哪用刮啊,真蜂膠只有一層,刮一年也刮不來幾斤。我真是氣憤難忍,你造假也就造了,你賣給誰做什么膠囊我不管,我也管不了,居然膽大包天賣給我這個最鄙視賣假蜜的。我雖然不算是虔誠的佛教徒,但是也不能賺黑心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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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桃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