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丹析

【摘 要】論文以蘇軾尚意書法風格為研究對象，圍繞蘇軾書法創(chuàng)作歷程中“意之悲”的變化展開研究。按照蘇軾書法創(chuàng)作早、中、晚三期為時間縱軸，以其書風中的悲情色彩為切入點，結(jié)合不同階段的社會環(huán)境、蘇軾個人境遇及其人生觀變化，選取經(jīng)典作品進行分析，探尋蘇軾尚意書風中的悲劇美給人帶來的心靈震撼與共鳴。

【Abstract】The thesis takes Su Shi's calligraphy style of pursuing interest as the study object， and studies the changes of the “tragedy of artistic conception” in the course of Su Shi's calligraphy work. This paper takes the early， middle and late， three periods of Sushis calligraphy work as the time axis， and takes the pathos color in the calligraphy style as the breakthrough point， combining the social environment at different stages， Su Shi's personal circumstances and the change of outlook on life，we select the classic works for analysis， and seek the shock and sympathy of the mind brought by the tragic beauty of the calligraphic style of Su Shi's pursuit of interest.

【關鍵詞】蘇軾 ；尚意書風； 悲情色彩

【Keywords】 Su Shi； calligraphy style of pursuiting interest； pathos color

【中圖分類號】J29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1069（2017）07-0105-03

1 引言

“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元、明尚態(tài)?！弊酝砻鞫洳岢鲆詠?，這一書法審美標準影響廣泛。將宋人書法概括為 “尚意”屬性，源于蘇軾“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的尚意書風理論。他用“意”字完美詮釋了詩、文、書、畫多種藝術形式內(nèi)在規(guī)律的統(tǒng)一，更讓書法從實用上升到了審美的境界，蘇軾是宋代尚意書風的領軍人物，是歷史上少有的通才，其人生經(jīng)歷使他的書法依附著文學的軀體，被注入了悲情的靈魂，展現(xiàn)出悲劇美意境。

2 北宋時代和蘇軾的藝術人生

宋代尚意書風的形成，與士大夫文化的形成密不可分，而士大夫文化則是由當時的政治和文化生態(tài)決定的。宋朝對內(nèi)采取“以士大夫治天下”的國策，寬松的文人政策使文人士大夫階層與政治的關系空前密切，主觀上它激發(fā)了文人士大夫階層參政的熱情，客觀上則使文人士大夫們陷于黨爭之中無法自拔。宋朝對外政治上的羸弱，報國無門的士大夫們功業(yè)未就，這種精神上的苦悶代表了士大夫階層的普遍心理。蘇軾正是生活在這樣一個精神世界與國家命運緊密聯(lián)系，同時伴隨黨派紛爭相始終的時代之中。

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四川眉山人，與其父蘇洵、其弟蘇轍并稱“三蘇”。他才華橫溢，在詩、詞、書、畫方面均有深厚造詣。蘇軾開宋代尚意書法之先河。“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體現(xiàn)了蘇軾主張 “學即不是，不學亦不可”。[1]即他的觀點是習古人，但不以追求法度的謹嚴為終極目標，而是要超越法度的拘囿，隨性隨情地創(chuàng)作，超越法度之上進入“意”的高境界。“意”就是尚意，強調(diào)的是作者的主觀抒情和聯(lián)想，注重書法作品中精神意蘊，書法藝術是一個富有生命力、有感情色彩的表達方式，正所謂“達其情性，形其衷樂”。[2]也如韓愈說張旭善草書“不平有動干心，必于草書焉發(fā)之，又觀于物，見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于書”。 [3]所以書寫內(nèi)容不同，感情也有別。隨著蘇軾人生不同階段的政治境遇和人生觀變化，以悲情色彩為主基調(diào)的“意之悲”也在發(fā)生著變化。

3 早期的“意”——進取與隱退的心理沖突之悲

早期階段，是從宋神宗熙寧三年（1070）至元豐元年（1078）之間，即從蘇軾34歲至43歲之間。一方面，蘇軾以儒學為主的人生觀為底蘊，具有出世建功立業(yè)的人生追求，準備把一腔輔君治國之心、治世方略獻于朝廷。另一方面，他卻陷于政治漩渦，報效無門，這種矛盾，形成入世進取與出世隱退的人生觀沖突，心情苦悶溢于言表。

代表作品《治平帖》寫于宋神宗熙寧三年。可謂是直抒胸臆的肇事之作，這一年蘇軾經(jīng)歷了政治生涯的第一次挫折。王安石變法，主張溫和、人治的蘇軾與主張法制的王安石產(chǎn)生矛盾，蘇軾上書談論新法的弊端，王安石心懷不滿，讓御史謝景在皇帝面前歷數(shù)蘇軾之過，蘇軾迫于無奈請求離京任職。蘇軾對儒家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執(zhí)著和對命運的懷疑、悲觀的心態(tài)下創(chuàng)作了《治平帖》，這是一件有悲情色彩的書法作品?！吨纹教芬馓N接近《蘭亭序》。蘇軾用超然灑脫的筆調(diào)表達著郁悶的心緒。同樣《北游帖》也是效仿王羲之，將郁結(jié)的心情用輕松的筆調(diào)表達出來，頗具“魏晉風度”，從熙寧七年到元豐元年，蘇軾四、五年的“北游”生活，他心里一方面充滿著對山隱生活的向往，對政治局勢抱有消極態(tài)度。另一方面卻又充滿希冀。這一時期的書法創(chuàng)作所體現(xiàn)的是進取與隱退的心理沖突之悲。

4 中期的“意”——悲憤與曠達的情感沖突之悲

中期階段從元豐二年（1079）至元祐元年（1086），即從蘇軾44歲至50歲之間，這一階段，因蘇軾任湖州知州，上書《湖州謝表》，本是例行公事，卻被奸佞小人捕風捉影，說蘇軾妄自尊大、包藏禍心，制造了“烏臺詩案”，受牽連者數(shù)十人，這是蘇軾人生關鍵的轉(zhuǎn)折點。蘇軾因“烏臺詩案”遭逮捕并被貶黃州，經(jīng)歷了黃州苦難讓蘇軾從以儒學為主的人生觀逐漸轉(zhuǎn)向以道為主導的人生觀。在凄苦憤懣、郁郁不平中，他逐漸信奉老莊，伴隨著政治上不斷受挫，道家思想對他影響逐漸加深，主要表現(xiàn)在崇尚自然。老莊講的“自然”，不是自然界，而是自然而然的意思，即沒有一點人工雕琢的痕跡，同時又透露出一種天真爛漫、似不經(jīng)意的情致。道家教人順應自然，以淡泊寧靜的心態(tài)去面對人生，蘇軾得益于此。雖選擇曠達自適，但又不能真正忘懷殘酷現(xiàn)實，這種悲劇情懷成了他詩歌和書法的主導。

《梅花詩帖》是蘇軾被貶黃州途中，由于內(nèi)心的憤意和無奈，縱情恣意書寫的人生唯一的狂草作品，蘇軾當時極度抑郁無處宣泄，此帖寥寥四句筆法全無，如疾風驟雨，肆意宣泄，這種酣暢淋漓的寫法正是蘇軾崇尚的自然而然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

《黃州寒食詩帖》它是蘇軾中年被貶黃州任團練副使時的作品。從政治高峰跌入人生低谷，生活困頓，精神孤獨，他只得在山水間游歷與樵漁雜處尋求寄托，他將小屋、寒菜、濕葦、墳墓、死灰，用富有韻律感的書法恣意表達，節(jié)奏強烈、酣暢淋漓的作品躍然紙上?！饵S州寒食詩帖》是激情勃發(fā)的產(chǎn)物，前七行，蘇軾的心境還比較平和，字型中規(guī)中矩，以扁平為主，隨著情感逐漸飽滿，用筆中鋒側(cè)鋒交替變化， 側(cè)鋒用的還較多。“病起須已白”五字，字形由大而小；“墳墓在萬里”五字， “墓”字寫得特大，另三字則縮得很?。唤酉聛碓俎D(zhuǎn)為大字“哭涂窮死灰” ，特別是“哭塗窮”這三個字，字形猛然放大， 給人強大的視覺沖擊力；隨著“死灰吹不起”全文戛然而止。蘇軾將情感的起伏寓于點畫線條的變化中，字里行間都充滿著自己的感情，是在用書法表現(xiàn)生命和情感，營造了一個具有強烈震撼心靈的悲憤意境。正是在這種坎坷的人生境遇中，他的藝術境界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這一時期的書法創(chuàng)作體現(xiàn)的是曠達與悲憤的情感沖突之悲。

5 晚期的“意”——超然而悲天憫人的慈悲

自元祐元年（1086年）至紹圣元年（1094年），再到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即從51歲到65歲，這一時期，是蘇軾政治生涯中得意與艱難此起彼伏的時期，從回朝、外補，再召回、再補外，守禮部尚書，旋又被趕出京師，被貶惠州，再貶海南儋州，直至1100年宋徽宗繼位，蘇軾北歸病逝常州。此時以釋為主導的人生觀使日暮殘年的蘇軾書風沉著凝重，其作品所體現(xiàn)的意境是蘇軾對跌宕人生的感悟，真正達到了釋家了無可了、無欲無求，悲天憫人的至高境界。

《祭黃道幾文》，作品是一篇祭文，字似乎有千斤重，有如一曲悲慟的挽歌，仿佛對生死的悲哀已經(jīng)超越了祭奠某個特定的人，而是對人生的一種悲觀，是一種對壯志未酬身先死的同類的悲憫。

《春帖子詞》寫此帖時蘇軾已失去了政治激情，心力憔悴遠離朝廷的傾軋，書風中透出悲涼的氣息和心無外物、曠達洞明的閑愁心境。

《答謝民師論文帖》則平淡中見天真，筆墨達到極致，從文貼中可以看出蘇軾年輕時的豪情萬丈、中年時的受挫郁悶、還有年老時的壯志未酬，仿若將他多舛的一生娓娓道來?！耙凰驘熡耆纹缴?，此時風燭殘年的蘇軾，精神的無我超然和對凡俗的苦難的安之若素，使得這一時期書法創(chuàng)作體現(xiàn)的是一種超然而悲天憫人的“慈悲”。

蘇軾人生價值取向的搖擺不定所帶來的精神層面的痛苦，外化在蘇軾的藝術作品中尤以書法直抒胸臆，尚意書風的解讀更能體悟蘇軾書法的悲情意味。他的境界或許只有采菊東籬下的陶淵明才可以與之媲美，但蘇軾是由儒學精神培養(yǎng)出來的愛國志士，他的身上比陶淵明多了憂國憂民的大悲情懷，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如果蘇軾仕途平坦，人生美滿或許他的作品會貧瘠很多，我們也無法通過作品體會他那在艱難歲月中的飽蘸感情的筆墨表達出的矛盾、痛苦、掙扎的心路歷程，更無從欣賞到他那些富有悲劇美和感染力的作品的意蘊了，所以說悲情色彩不僅是蘇軾尚意書風中錦上添花的一筆，更是他尚意書風的感情基調(diào)。

【參考文獻】

【1】林語堂.蘇東坡傳[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6.

【2】周世聞.蘇軾經(jīng)典鑒賞[M].武漢：四川美術出版社，2015.

【3】曹士東.蘇軾書法研究[M].合肥：合肥工業(yè)大學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