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鵬
一、清明忙種麥
東北的春天來得比較慢,江南的二月已經(jīng)草長鶯飛,三江平原上還是冰天雪地。立春過后,風(fēng)吹過來還是刮鼻子刮臉,陽坡的雪卻偷偷融化了。用莊稼人的話說,打春過后,凍人不凍水。乍暖還寒的天氣持續(xù)到清明,才感到一點春天的暖意。小時候,清明節(jié)能讓我記住的,清明到了可以脫棉襖了,要給故去的先輩上墳,再就是,大人們開始種小麥了。東北農(nóng)村最早開犁播種的農(nóng)作物就是小麥,農(nóng)諺說“清明忙種麥,谷雨種大田”。還有,“清明難得晴,谷雨難得雨”。如果這一天天氣晴朗,大家都說今年年成能不錯,相反陰天刮風(fēng)不好,人們還說,“清明刮掉墳頭土,莊稼佬一年白受苦”。
小麥“種在冰上,收在火上”。每年四月五號前后(農(nóng)歷三月初三前后)是清明節(jié),大地化凍深淺在十厘米左右,是小麥播種的“腰窩”,正是火候。如果種晚了,化凍太深,麥種就埋得太深,莊稼人形容種子埋得太深叫“下窖”了。所以,節(jié)令不等人,體現(xiàn)在一個忙字。農(nóng)諺說:“二月清明麥在頭,三月清明麥在后。”意思是說,凡是農(nóng)歷二月清明,春脖子短,清明前便開始播種小麥,而農(nóng)歷三月清明就可以等到清明節(jié)后才開始播種,播期相對后延。
我爺爺那一代莊稼人,種小麥還用牛馬犁杖先起壟,再用那種叫“對豁子”的農(nóng)具開溝,然后播種。所以叫“對豁子”,是木頭耙上并行安裝兩個小犁鏵子,在一個壟臺上開出兩個苗眼兒。點種用“點葫蘆”,點種的人跟在耙后面用小木棒輕輕地敲擊,麥種均勻地落到犁開的土壤里。盡管一壟地種兩行,小麥的密植程度還是不夠,所以產(chǎn)量比較低,一坰地打四千多斤。這種比較原始的耕作方法一直延續(xù)到六十年代末,有了拖拉機和播種機,小麥生產(chǎn)才有了突飛猛進的跨越。
我的家鄉(xiāng)靠近農(nóng)墾紅興隆管理局曙光農(nóng)場,當(dāng)時是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三十一團,最早有了農(nóng)業(yè)機械還得益于兵團的支持,他們給了我們屯子第一臺拖拉機還有配套的農(nóng)機具。有了拖拉機帶播種機,種小麥的勞動效率大大提高了。機械種小麥不用起壟,采取平播方式,節(jié)省土地,合理密植,株數(shù)增加,產(chǎn)量至少比大壟播種時要翻一番,坰產(chǎn)八千到一萬斤。機械平播要求土地平整,頭一年秋天要秋翻地。當(dāng)時的拖拉機后面牽引著五鏵犁,五鏵犁的鐵架子上有一個座位,還有一個方向盤一樣的控制機關(guān),要有一個人坐在上面操作,負責(zé)五鏵犁升降。后來拖拉機有了液壓裝置,駕駛員一個人就可以操作五鏵犁的升降,那是幾年以后才有的。土地翻完以后,還要耙一遍,需要用圓盤耙,把土坷垃耙碎。圓盤耙可以是拖拉機獨自牽引,也可以在五鏵犁后面帶一組。圓盤耙有兩種,分輕耙和重耙,重耙的耙片邊沿有一圈缺口,也叫缺口耙。重耙的耙片比較鋒利,用于新開荒地,草垡子也能切碎。麥田地秋翻過后,整平耙細,等待來年播種。
春回大地,雪融冰消。清明前先要耢地,就是用拖拉機或牛馬拴一個大木頭方子或廢鐵軌,在麥地里來回拖著走,促使殘存的冰雪早點融化,把地整平整細,達到播種狀態(tài)。當(dāng)初小麥的播種機也和五鏵犁一樣,后面要有人工操作,看著播種箱和播肥箱,添加化肥農(nóng)藥和種子并控制流量,所不同的是后面的人要站在后面的踏板上操作。后來有了精量點播機,駕駛員一個人就可以操控了。如今好多大型機械都是電腦操控,還有GPS系統(tǒng),實現(xiàn)了農(nóng)業(yè)機械的自動化。
麥?zhǔn)杖掠辍H皆鲜壕藕?,小麥播種過后最好有雨雪。清明前后,東北有的時候還要下雪,如果小麥播種完畢,老百姓說下雪等于給麥地蓋了一層棉被,既保暖又保墑。小麥播完了,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大家都會高興地說:“小麥蓋層被,枕著饅頭睡?!辈シN半個多月后,青青麥苗拱出地面,等到長到兩三寸高,要壓青苗。這時候麥苗比較小,不怕踩,用木頭磙子在上面軋一遍,把浮土軋實,為了使麥苗的根扎得更結(jié)實,麥子長高了不倒伏。小麥的后期田間管理相對比較簡單,不用鏟,不用,必要時撒一遍農(nóng)藥,防止病蟲害。麥地里常見的有黏蟲,當(dāng)小麥秀穗的時節(jié)出現(xiàn),一夜間就能把葉子吃個精光。一旦起了蟲子,莊稼人會樂觀地說,蟲子不咬年成,說歸說,滅蟲還是必要的。
俗話說,麥?zhǔn)煲簧?。到了七月中下旬,小麥在不知不覺間就黃了?!笆赵诨鹕稀?,就是說在夏天最熱的季節(jié)割小麥。“小麥不受三伏氣”,要搶在三伏之前收獲,如果割晚了,麥梢兒回彎,麥穗一碰就掉粒了。如果趕上連綿陰雨,小麥在地里長芽子,長芽子的小麥磨出的面發(fā)黏,不好吃,賣不上好價錢。我在中學(xué)時就參加過收割小麥,那時候還用鐮刀割,割完捆起來,碼成垛,再拉回場院,用脫谷機脫粒。當(dāng)時大人割十個苗眼兒,我們中學(xué)生割六個或八個苗眼兒,女生拽麥個子,就是把捆好的麥子拽到麥垛跟前。后來有了全自動聯(lián)合收割機,一次性收獲。收割機走一趟,高高揚起的滾筒吐出的麥粒,像金色的瀑布,麥秸從收割機后面一堆堆緩緩移出,黃燦燦,散發(fā)著麥香。豐收的喜悅,像喝了一杯美酒,甜在莊稼人的心頭。
二、扶犁與點種
過去農(nóng)村種地沒有機械,靠牛馬拉犁耕種。扶犁點種是莊稼人起碼的功夫,一般壯勞力都應(yīng)該會干。扶犁和點種是兩樣活兒,又有緊密聯(lián)系。先是牛馬犁杖起壟,緊跟著播種。也可以在頭一年的秋天,叫秋打壟,在封凍前。秋打壟的好處是涵養(yǎng)水分,防止春天翻動土地“散墑”,尤其是旱年頭,最好是秋打壟,來年春天開犁播種,利于“保墑”。春天起壟就是在原有的壟臺上開犁,叫“破茬”,也叫“破半”,一個來回又打出新的壟臺來。在新的壟臺上開犁叫“掏墑”,緊接著就開始播種了。
扶犁的人一般就是車老板子,到了起壟播種或地的時節(jié),把牛馬從大車上卸下來,開始拴犁杖,就是把牛馬套換上來牽引犁杖。再確切一點說,此時的車老板子叫作趕套的。一般的地和起壟就是一個人,一手揮著小鞭子,一手扶著犁杖把兒。人跟著牲畜走,一頭午下來,還是很累的。一般的犁杖都有兩到三匹馬或牛拉著,馬牛套拴在一個木頭桿子上,木頭桿子后面拴犁杖,這個木頭桿子也叫“耍桿子”,起著平衡作用。這時兩到三匹馬或牛并排前進,這時趕套的要把牛馬叫齊,要是有一邊牲畜不用勁,犁杖就跑偏了,起壟就不直,要是青苗在地,容易傷到青苗。用車老板子的話說,必須叫齊套,這是趕套的起碼要求。等到莊稼長到齊腰高,兩遍地或者三遍地鏟完的時候,最后一犁就封壟了,立秋以后再拿一遍大草就等待收獲了??蛇@最后的一犁光有一個扶犁的不行,還要有一個牽套的。莊稼長高了,用兩匹馬并行套桿就把莊稼碰壞了,尤其是苞米高粱等高棵作物。這時,只能用兩匹馬一前一后走在一個壟溝里,才能保證不碰莊稼。唯一辦法就是拴長套,也叫“打接高”,把前套拴在后套的“耍桿子”上,一前一后兩匹馬的合力拉動后邊的犁杖。如果光用一個扶犁的,前邊的馬離得太遠,可以說“鞭短莫及”,光靠吆喝是不行的。只有前面有個車老板子在前面牽著走,才能走得直,又不碰到莊稼。為了防止牛馬吃莊稼,還要戴上鐵絲編成的“口罩”,俗稱“兜嘴兒”。endprint
要說扶犁最累的頂數(shù)“犁后喘”了,是農(nóng)活“四大累”之一。當(dāng)農(nóng)村開始有了拖拉機,最初農(nóng)具不配套,光有一個車頭怎么耕地?莊稼人想出了笨法子:在鏈軌拖拉機后面橫著固定一個圓木,在圓木上拴上犁杖,可以并排五六副犁杖,一臺拖拉機勝過五六匹牛馬,耕地的速度大大提高了??墒呛筮叺姆隼缡值膭趧訌姸染透罅?,原來是人跟著牛馬走,現(xiàn)在是跟著機車走,幾個來回下來個個汗流浹背張口喘,“犁后喘”的叫法就是這么來的?!昂痛竽啵摯笈?,犁后喘,脫谷機”是當(dāng)年農(nóng)活的“四大累”。
“立夏到小滿,種啥都不晚”。春種時節(jié),點種的跟在犁杖后邊,雖然沒有扶犁的累,可是要有點真功夫。高粱谷子播種比較早,屬于“茬”,用一種叫“耙”的農(nóng)具在前面破土開溝。高粱谷子顆粒比較小,播種不宜埋土太深,所以“耙”上安裝的犁鏵比較小。牛馬拉著“耙”犁開壟臺,后面的人挎著“點葫蘆”播種,再后面就是兩根繩子牽引埋土的簡易工具,木頭做的一個直角彎形,上面立著一個長木把兒有一人高,需要一個專人用手扶著,有時還需要輕輕晃動一下,這叫扶“小拉”。“小拉”后面還有人把埋在種子上面的浮土踩實,叫“踩格子”,或仨或倆,沒有人數(shù)限制,男女老少均可?!包c葫蘆”分兩部分組成,裝種子的袋子是布做的,有點像軍隊行軍的糧食袋子,挎在肩上,連接著薄木板做成的長長的四方空筒,下邊有一小方孔,插著蒿草或笤帚糜子,才能讓種子有序均勻地流出來。點種時用小木棒輕輕敲擊,發(fā)出“”的清脆聲響。那時候種苞米和黃豆就是手工點種,種苞米要論“”下種,一個一個坑,點種也簡單,每個坑里三五粒就行。當(dāng)年都沒有化肥,種苞米用農(nóng)家土糞,撒完種子上糞,用手撒,叫“抓把糞”。種黃豆也叫“扣”黃豆,使用犁杖“掏墑”把黃豆種子埋上。黃豆播種就是用手撒,一手拎著柳罐斗子(柳條編的,用來裝種子),一手揚撒種子。手必須有準(zhǔn),撒得太密,浪費種子又不好間苗,撒得太稀,苗出得少,產(chǎn)量上不來。有句話,“莊稼佬撒子,一步兩,實實在在”。
如今,東北農(nóng)村基本實現(xiàn)了機械化,極大地解放了生產(chǎn)力。無論是大馬力拖拉機還是“小四輪”,后面都牽引著自動升降犁,連手工操作的五鏵犁、七鏵犁都淘汰了,更何況牛馬犁杖。種黃豆苞米等作物都使用精量點播機,既節(jié)約了種子又提高了效率。今天,扶犁點種的莊稼把式和他們的犁杖、耙一起,走進歷史的記憶。
三、處暑麻下灣
當(dāng)年農(nóng)村生產(chǎn)隊都種線麻,面積不大,但必不可少。線麻用途廣,生產(chǎn)隊做車馬繩套,各家各戶也要打繩子,拴豬拴狗,扎麻袋嘴兒,納鞋底子绱鞋幫子等等。處暑麻下灣,是二十四節(jié)氣歌里的一句,也有的說“處暑動刀鐮”。處暑開始割麻,新割倒的麻有點發(fā)青,麻稈上的麻根本剝不下來,這時要開始漚麻。我們屯子西南草甸子里有個大水泡子,因為生產(chǎn)隊年年秋天在泡子里漚麻,人們都管那里叫“漚麻泡子”。
漚麻不是所有勞力都可以干的活兒,要挑青壯年,這個活又累又臟,下水也有危險。處暑過后,牛馬車從麻地里拉出捆好的麻稈,卸在漚麻泡子旁。麻和高粱稈高矮差不多,有一人多高,一捆麻在沒有漚好之前要比一捆高粱稈沉得多。隊長一聲招呼,開始往水里扔麻捆,水里有幾個棒小伙子脫得只剩下一個褲衩,伸手接過,往水里按。漚麻泡子水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淺,水太深麻捆就漂起來了,水太淺不能完全覆蓋。為了防止麻捆漂起來,就用鐵鍬挖起一塊塊草垡子,壓在一排排麻捆上面。有時候,還在漚麻場四周打上木頭樁子,起到固定的作用。麻經(jīng)過在水里的浸泡發(fā)酵,才能剝下來使用。漚麻的時節(jié)都在白露前后,泡子水已經(jīng)冰涼了,這時水下的麻捆不易腐爛,但也不能在水里浸泡時間太長,一般是十天半月就可以了,看到水里冒泡了,就差不多了。
等到從水里起麻的時候,天更涼了,干活的更遭罪了。下水前,隊長從懷里掏出兩瓶子高粱燒,每人先喝一大口。小伙子們哆哆嗦嗦下到水里,先是用鐵鍬掀掉垡塊子,再用二齒鉤往上叨,用鐵叉子挑,用手拽,把一捆捆麻甩到溝沿上。麻在水里浸泡發(fā)酵后,再往出撈的過程中,發(fā)出一股奇特的臭味,遠離漚麻泡子二三里遠都能聞到。將麻撈出來以后,還是青色的,就地根朝下梢兒朝上碼起來。初秋的夜晚天降白露,麻稈經(jīng)過白露一點,晾干后變成灰白色的,非常脆,一碰就折。所以有俗話說:“麻稈兒打狼——兩頭害怕?!备稍锖蟮穆槎掃€是易燃物,沾火就著。所以生產(chǎn)隊一般不把麻捆拉到場院,直接分到各家各戶了,各家負責(zé)剝麻,不給工分,一捆麻稈生產(chǎn)隊收回六到七兩線麻,剩余的歸農(nóng)戶自己使用,打麻繩,納鞋底,就算報酬了。剝每捆麻稈去掉交公的都能剩下二三兩,如果仔細剝,還能多剩點兒。
冬天屯子里都是兩頓飯,天黑得早,點著了煤油燈,抱回一捆麻稈,立在炕沿邊上,一家人開始剝麻。老人們這時總是提醒孩子們,麻捆離油燈遠點,不小心容易失火。剝麻是個慢功夫,從根上剝起,剝一小段,撅折一段,一小綹麻皮子攥在手心里,一小截一小截的麻稈扔在地上,不一會兒就有了一小堆兒。冬夜漫長,老人給孩子們講重復(fù)多少遍的故事,一邊重復(fù)著簡單手工勞動,一邊打發(fā)著寂寞的時光。
過了大年,出了正月,生產(chǎn)隊的保管員拎著鉤子稱,背著大麻袋,挨家挨戶來收麻。開春天暖和了,開始在生產(chǎn)隊院子里,打麻繩,拴牛馬套,開始備耕了。
四、石頭碾子磨
碾子和磨,都是石頭加工而成的。作為原始的工具,在三江平原一直沿用到六十年代末期。那時候農(nóng)村沒有電,把皮糧加工成米和面,都是靠推碾子和拉磨。
小時候,我家的前院偏西的一個敞篷院子,就是生產(chǎn)隊的碾坊。這是一棟泥草房,東山墻開著兩扇木頭門,南北墻上各有兩孔窗戶,說不上是百葉窗,就是木頭棍子橫著釘上的,起著通風(fēng)透光的作用。就是一個筒子房,沒有任何間壁,屋地中間臥著一個石頭碾子,靠墻立著木頭做的風(fēng)扇車子。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擺設(shè),簡陋得不能再簡陋,平常得不會再平常。就是這樣一個碾坊,家家戶戶都要來這里,在這碾米,為了填飽肚子。
碾坊也叫“碾道”,門日夜開著,沒有鎖,沒人看守,是當(dāng)年最典型的公共設(shè)施。碾米的人,在這里排隊,先來后到,都有不成文的規(guī)矩。那時候來碾米都是用麻袋自己扛著來,各家都沒有車。先來的把糧食袋子放到一邊,回去扛第二趟,先把笤帚放到碾盤上,后來的人就知道有人了。這就是俗話所說的“扔把笤帚占碾子”。endprint
碾子是由碾砣和碾盤組成,碾砣是一塊大石頭鑿成圓柱形,確切說是個圓臺,兩邊橫截面大小不一。碾砣橫放在碾盤上,直徑在八十厘米左右,長度一米有余。碾砣兩側(cè)圓形截面中間鑿出圓孔,鐵軸鑲嵌中間,再由木框與碾杠連接。碾盤是石頭鑿成的兩米多的圓盤,圓心處立一根木樁或鐵柱,起到固定作用,使碾砣在碾盤上圍繞中心轉(zhuǎn)圈碾軋。
那時候農(nóng)村主糧多數(shù)是苞米,有少量的高粱和谷子。冬閑時節(jié),家家戶戶都從苞米樓子上把苞米棒子拿到屋里,大人小孩圍在炕上搓苞米。苞米在樓子上一秋半冬的通風(fēng)晾干,很容易就搓下粒,苞米粒灌進麻袋,再扛到碾坊排號等待碾米。苞米上碾子之前,要用清水淘一遍,要不然苞米皮掉不下來。又不能在水里泡的時間過長,泡大勁兒了苞米就“粉”了。將淘出的苞米攤?cè)鲈谑^碾盤上,薄薄的一層,攤太厚了碾不好,太薄又碾得太碎。這時候人們推起木頭碾杠,碾砣慢慢轉(zhuǎn)動起來了,沿著碾盤一圈一圈重復(fù)地碾軋著。苞米粒在碾盤和碾砣的碾軋下,發(fā)出破碎的聲響,伴著碾軸的吱呀聲,沉重的腳步聲,低沉而有節(jié)奏。主人一手扶著碾杠,一手拿著木頭刮子,把碾軋到碾盤邊上的苞米輕輕往里刮,再用笤帚輕輕掃。幾圈下來,破碎的苞米要收起來,要上篩子,輕輕地晃動幾下,大子留在篩子上邊,再倒回碾盤重新碾軋。幾次反復(fù)之后,苞米連皮帶子倒進立在墻邊的風(fēng)扇車的木斗里,邊往里倒,邊手搖著風(fēng)扇,苞米糠皮被吹到一邊的漏斗里,留下的就是苞米子了,裝進口袋里,背回家大鐵鍋煮著吃。苞米糠皮留著喂豬,是最好的飼料。
碾高粱的方法和苞米是一樣的,也要事先用水淘一下。谷子和苞米高粱不一樣,不能用水淘,反而越干越好。打場時谷穗在場院用石頭磙子反復(fù)軋,揚場后的谷粒裝進麻袋拉回家,倒在土炕上,上面再鋪上炕席,也不耽誤睡覺,農(nóng)村叫炕谷子。白天,把炕席卷起來,小孩子光腳上去幾遍,上下翻動,為的是干得快些、均勻些??桓闪说墓茸硬拍鼙车侥敕唬氤尚∶住?/p>
那時候生產(chǎn)隊分口糧,多數(shù)是苞米谷子高粱,小麥分得很少,一口人六十斤。把麥子磨成白面就要用石頭磨了。磨盤也是圓形,一般是木頭做的,也有石頭的。石頭磨分上下兩扇,下扇是固定在磨盤上不動的,上扇轉(zhuǎn)動,靠兩扇磨之間鑿出的凸凹溝兒磨米磨面。磨的上扇上面鑿個圓眼兒,叫磨眼兒,往里面添糧食。兩側(cè)各鑿一個小圓眼兒,鑲進去兩個木頭把手,用來掛磨套(麻繩或鐵絲做成)支撐起磨桿。拉磨可以用人拉,也可以套上毛驢或馬,馬和毛驢都要把眼睛遮擋上,用一塊厚布連接細麻繩系在馬或驢頭上,這塊布叫“蒙眼”。如果不把眼睛遮擋上,馬或驢就不走。有句話說:圍著磨道找驢蹄印沒有找不到的。把小麥磨成白面真得費點功夫,也要事先用水淘一遍,不然麥麩皮磨不下來。把小麥用勺子舀進磨眼兒里,開始拉磨,上下兩扇磨之間出來的破碎后的小麥,面和麥麩混在一起,要用細籮(很細的篩子)反復(fù)篩,篩下的是面粉,留在上面的還要重新磨。這樣反復(fù)多次,直到只剩下麥麩皮子了才算完事。用石頭磨磨白面,一天也就磨三五斗,相當(dāng)于二三百斤。
石頭磨有大有小,可以人拉也可以驢馬拉。生產(chǎn)隊的豆腐坊、粉坊用的石頭磨比較大,都是用驢或馬。無論是磨黃豆還是磨土豆,驢馬不但要戴上“蒙眼”,屁股后面還要有“糞兜子”,有句笑話:老驢老馬上磨道,不是屎就是尿。做豆腐、漏粉條都是吃的東西,講究衛(wèi)生還是必要的。磨白面是干磨,做豆腐磨黃豆和漏粉條磨土豆要時刻加水,也叫拉水磨。我看到過生產(chǎn)隊豆腐坊拉磨,在對著磨眼兒的上方,吊起一個泥瓦盆,盆底鉆個眼兒,用秫秸棒兒堵上,盆里的水沿著秫秸棒兒的縫隙均勻地滴到磨眼兒里。小的石頭磨在當(dāng)時也不是家家都有。還是在八九歲的時候,媽媽就領(lǐng)著我去拉磨。當(dāng)時農(nóng)村粗糧多,以苞米子為主,媽媽想辦法粗糧細做,包黏豆包、攤煎餅、攥湯子,就得經(jīng)常拉水磨。把提前泡好的苞米子用水筲抬過來,一勺一勺舀進磨眼兒里,我和媽媽抱著磨桿一圈又一圈重復(fù)地走著。每逢過大年,家家都要蒸黏豆包,提前十天半月就開始排號拉水磨。包好的黏豆包凍起來,放在缸里儲存,足夠吃一個正月。
至今還記得1968年冬天的一個夜晚,家里電燈亮起來那一刻,我簡直樂得要蹦起來。從此屯子里有了磨米廠,磨米磨面都用上了機器,屯子人告別了碾坊。當(dāng)時各家的小石頭磨還有用場,人們還習(xí)慣拉水磨,做豆包,攤煎餅,攥湯子。近些年,隨著電動小鋼磨的出現(xiàn),小石頭磨也很少使用了?,F(xiàn)在回到農(nóng)村,偶爾能看到丟棄在村外的碾盤、碾砣,都成了歷史的陳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