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巧
我們的夜晚美食和故事本可以更唇齒留香的,中國不缺飲食,更不缺故事
原版《深夜食堂》火了,中國緊跟著翻拍了一部,但拍出來,觀眾們的反應卻并不熱烈。前者在豆瓣上的評分是9.2,而后者只有2.7。這次翻拍從店面裝潢到演員服裝,從食物種類到喝酒方式,甚至老板臉上的刀疤,都在模仿日本原版,演變成一場大型東施效顰。
觀眾心有不甘,我們的夜晚美食和故事本可以更唇齒留香的。中國不缺飲食,更不缺故事。就飲食來講,中國的吃食比日本要豐富得多,就像紅香腸、土豆沙拉跟八大菜系不能相提并論。就故事而言,《深夜食堂》里所描繪的治愈系飲食故事,中國也有很多,汪曾祺、馮驥才寫了不少,只是沒有人拍。
熟人食事多治愈
半夜上街吃東西的經(jīng)歷,我只有一次,幾年前回家晚餓得發(fā)慌,就順路去了某快餐店吃漢堡裹腹,既沒遇到有故事的老板也沒遇到有故事的食客,所以說雖然有深夜外出覓食的經(jīng)歷,但卻沒什么故事,不提也罷。但對那些談飲食的故事卻饞的不行,跟我一樣的人也有很多。
曉得張佳瑋的人大概都知道此人好吃。作品里經(jīng)常寫自己做飯,訂外賣,寫自己和女朋友吃過最好吃的肉夾饃。中間的故事里,治愈系不少。張佳瑋在上海的時候,常吃住處附近幾家館子的外賣。叫得多了,老板們都記得他吃什么。給外賣大叔打電話,才剛開口,老板就替他說了宮保雞丁和蛋炒飯。湖北館子的老板會在年后把老家的吃食順帶送給張佳瑋,中間一年時間張佳瑋離開上海,剛回上海又打湖北館子的電話,說完要什么,末了老板補一句:“回來啦?”
這樣的溫情實在是吸引人,讓你迫不及待地跟也分享點自己下館子的事兒。
國版《深夜食堂》熱播之際,一位網(wǎng)友分享了她家飯館的一個事。
網(wǎng)友家開了個小飯館,有段時間她在家養(yǎng)病,父親在那段時間都會提早打烊,只有幾天例外。
一天晚上八點來鐘,店里正要打烊。這時進來一個很憔悴的中年男人,問店里下不下面。網(wǎng)友說明這里不賣面條,中年男人皺著眉不知如何是好。這時,父親從廚房里走出來,客氣地說面條只有第二天的早點攤上有。中年男人嘆口氣說老婆住院,晚上餓了想吃面條。父親知道那時周圍的館子都關了,就讓他等會兒,開火煮了一大湯碗掛面,里面加的是準備第二天給女兒喝的雞湯。中年男人問多少錢,父親說;錢就算了,第二天記得把湯碗還回來就行。
第二天早上,中年男人來還湯碗的時候問他們家賣不賣水餃,父親愣了一下問他啥時候吃,他說晚上吃。晚上那個男人果然來買水餃,收了五塊錢,叮囑他第二天記得還碗。
第三天下午那個男人才來還湯碗,沒問賣啥,父親也沒主動提。但是晚上快打烊的時候,父親跑去門口朝醫(yī)院方向張望了幾下,掃地也磨蹭得很,正準備關門的時候那男人又來了,要下一碗面,父親像是松了口氣,又還帶著點埋怨的口氣說要吃面就早點來,女兒身體不好要早睡,男人點頭說知道了。
第四天男人沒來還碗,晚上父親磨蹭很久也沒等到人,于是關門打烊。
第五天晚上,男人說要一碗雪菜肉絲炒飯,父親說女兒睡了,炒飯要開排風扇太吵了,吃面行不行,男人支支吾吾表示能不能幫忙做炒飯,女兒在房間里聽見了,就對父親說也想吃炒飯,父親如釋重負地答應了去做了炒飯,讓人連盤子端了回去。
第六天第七天,中年男人沒來,父親等了很久。到了第十天,父親放棄了那個盤子。
過了許久,男人拿著盤子來了,說忙老婆的后事一直沒空來還盤子。父親看著他風塵仆仆的樣子,問了一個廚子才會問的問題:你想吃點啥?
看吧,我們的深夜食堂故事寫出來,是很治愈的。即便沒有治愈的故事,但是種種小細節(jié)也會讓人感動好一陣。比如碗里的面突然變多了,或者突然多了個煎蛋,老板簡單一句“哦,今天煎多了,沒賣完”,你溫暖之余便也順勢接下這份心意。即便沒加面也沒多煎蛋,某一天晚上耳邊響起“還是不要辣椒哇”,你大概也知曉了老板想表達的“哎呀,我記得你哦”。
文人食事趣事多
汪曾祺曾在寫昆明的吃食里提過幾家老飯館,我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家名叫映時春飯館里的堂倌。兩層樓的飯館里,座位常是滿座,卻只有一個堂倌??腿它c了什么菜,他記得清清楚楚,聽到廚房里鍋鏟敲炒的聲音,就知道什么菜已起鍋,轉(zhuǎn)眼就手托一盤菜,噔噔噔上樓??腿顺院昧?,他早已在心里把賬算好,下來幾位,幾十元幾角。他的手、腳、嘴、眼一刻不停,但頭腦清晰靈敏,是一個有過人精力的堂倌。
這大抵是中國的食堂、餐館里非常常見的場景,故事也不是什么治愈系,與日本深夜食堂描繪的那種慢節(jié)奏的飲食故事相差很大,但這些快節(jié)奏的、忙碌的中國餐館卻最接近我們的生活。
汪曾祺嗜吃是出了名的。這位畢業(yè)于西南聯(lián)大,在昆明先后呆了七年的“吃貨”對昆明的吃食非常熟悉。他筆下的過橋米線、汽鍋雞、還有餌塊,隨便一樣都能勾得人口水直流,何況這吃食背后的小故事。沈從文先生吃米線常吃二兩,里面加上西紅柿和煎蛋便十分滿足。給《學人談吃》寫的序里還說了跟文聯(lián)同事們下館子的趣事,一次菜點多了,老舍先生認為有一個菜不好,不要,一起吃飯的亞平同志便掏出筆來在這道菜菜名上畫了一個方框,加了個螺旋形的小尾巴,服務員卻看不懂——編輯把校對符號用到菜單上來了。
馮驥才先生的《俗世奇人》里也曾寫過飲食故事,其中一篇短篇小說《酒婆》里寫的酒婆是真正的酒鬼,每天下午必去一個小酒館,而酒館老板人奸,往酒里摻水。酒鬼們對肚子里的酒卻一清二楚,但誰也不肯把這層紙捅破,喝美了也就算了。老板人近六十,沒兒沒女,可一日,老板娘居然有喜了。老板給佛爺叩頭時,動了良心,發(fā)誓今后老實做人,誠實賣酒,再不往酒里摻水摻假了??稍耄染迫缑木破艆s在老板不往酒里摻假的那天,趁酒勁轉(zhuǎn)悠到了大馬路上,出了事,從此在這條街上絕了跡。
故事不治愈,但耐看。實際上,《深夜食堂》的原版也不全是治愈系的故事的。《深夜食堂》最初是日本漫畫家安倍夜郎的作品,然后才是小林薰主演的日劇版和日影版。原著漫畫,沒影視版那么溫情款款,其本身便是冷幽默地描述脫衣舞女、大媽聲優(yōu)、拳擊手、幫派、賭鬼等各色邊緣人和邊緣情感。日劇版和日影版,算是找了其中最雞湯的篇目,只能說得了原版神髓的三四成而已,已經(jīng)不算太接地氣了。而國語版再照日劇版擰一個,那就更是離題萬里。茶泡飯三姐妹變成了泡面三姐妹,深夜去店里讓老板煮泡面這樣的故事,不如半夜自己煮份泡面,或者看一篇汪曾祺先生的“吃文”來得實際。
那些好看的中國美食片
原版《深夜食堂》講述的日本市井生活,在具有日式特色的居酒屋里,廚師穿著日式和服,做的料理是章魚香腸、茶泡飯和厚蛋燒。這些情節(jié)暖心、暖胃,但那不是我們的生活。中國人的市井,是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說不忘的家長里短,說不盡的是是非非。
中國人對吃其實是很迷戀的。以飲食做主題的電影電視劇從來不少,今年就有《喜歡你》和《決戰(zhàn)食神》讓觀眾在電影院看得勾起饞蟲非要擼個串才能回家,再往前數(shù)有《食神》《滿漢全席》,《炊事班的故事》雖然是搞笑情景劇,但也是講的也是廚房故事。
李安的電影里我最喜歡的是《飲食男女》,片頭老朱做菜的鏡頭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多次,簡單的食材加上精湛的廚藝,行云流水又絲毫不做作,瞬間令人食指大動。做食物,這部劇堪稱模范,至少做出來的樣式比國版《深夜食堂》合胃口。而做飯之外,《飲食男女》是一部非常“本土”的電影,以親情為主,食物為輔,講述了一家人生活的酸甜苦辣,這部拍攝于1994年的電影,在豆瓣上至今都保持著9分的高分。
再者就是當年讓全國人民都食欲大開的《舌尖上的中國》,《舌尖上的中國》以中國人對美食和生活的追求,用一些人物故事串聯(lián)起了中國各地美食生態(tài)。我最喜歡的一段是查干湖的冬捕,寒冷的冬天,在厚厚的冰面上鑿個洞,遠處馬在轉(zhuǎn)圈使勁,這里冰洞源源不斷隨著漁網(wǎng)上來的胖頭魚,每條都是兩公斤以上,那種收獲的舒爽感無以言表。春雷陣陣,雷筍冒頭便是腌篤鮮的時節(jié),雁過山林,雁來蕈打開傘蓋等待獨居老人的探尋……中國人的食堂,存在于深夜,更存在于這一食一事之間。
文化的差異,我們沒有用漫畫來說吃,但說吃的書籍和作家卻一點也不少。而這些故事,真要拍出來,應該比深夜食堂要精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