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柳
陽光明媚,灑滿小院,門前大水缸里盛滿的河水如鏡般寧靜,彼時映出一個系著粗布圍裙、短發(fā)大嘴的胖女人,麻利地舀出一勺水,然后便聽見女人踩衣服的聲音。
一只雜色的毛發(fā)稀疏的貓正不厭煩地圍著木盆走,邊時不時來兩句貓語。
“一邊兒去,懶貓?!卑⒏蓩鹁肓?,出口嗓音一派粗啞,底氣卻十足。貓只好乖乖地躲到一邊,趴下,兀自舔著爪子抹臉。
這時小院門口有了動靜,貓立即從地上彈起來,沖著女主人喵喵不停地叫。
“阿干嬸?!痹瓉硎谴謇锏睦蠒洝H硕甲鸱Q他為張老書記。
“哎喲,是張老書記,快請進。”阿干嬸笑著抬腳從盆里出來,用圍裙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汗。完后對著剛停了叫喚的貓罵罵咧咧:“你這老貓,耳不清眼還瞎,連老書記都不識得!”說著剜老貓一眼與書記講話去了。
老貓像是習(xí)慣了,也不發(fā)怒,只抖了抖身子又重新趴下去。曬陽光真舒服,老貓愜意地打了個哈欠,瞇上了圓卻混濁的老眼。
睜開眼時,張老書記正和阿干嬸出來。
老書記望了老貓一眼,笑著對阿干嬸道:“你家這貓倒是踏實,幾年了也沒見它離開,還是見人來就叫喚,比狗還行哩。”
“啥呀,狗曉得看家,這老貓成天就知道瞎叫喚,也不分人,浪費俺的糧。”阿干嬸道。老書記瞅一眼老貓,呵呵笑著走了。
老書記走后,阿干嬸不由多看了幾眼老貓,一回想,它竟跟了自己六個春秋了,從一只小可愛變成一只丑陋滄桑的老貓,它也見證了她的改變,丈夫的去世,孩子的夭折,讓她從一個溫柔婉約的江南女子一下變成了一個粗獷能干的北方女漢子,不吐臟話身體里外就覺得別扭。別提人,連只鳥都不太愿意在自家枝頭落,而這平日里總受自個兒罵的家伙,卻陪伴了自己多年。轉(zhuǎn)瞬間阿干嬸心頭一顫:要是沒了它,自己現(xiàn)在還能活著嗎?然而只是瞬間,因為阿干嬸絕不會去認一個畜生的好。
“吃飯了?!卑⒏蓩馂樽约河薮赖摹靶念^一顫”而生氣,給老貓食吃的時候顯出幾分不耐煩。
夜里,起風(fēng)了,樹的新葉子,在黑暗中婆娑作響。月,在燈火漸熄的靜謐中,升到了夜空中。
今天乏極了的阿干嬸,一倒床就睡了,一如往常的香,可就在她打了第五個呼嚕時,一聲尖銳的貓叫驚醒了她。阿干嬸直愣愣地坐了起來,小眼一下睜得老大,來不及披件衣服,趿上拖鞋就急忙沖向廚房,拉開燈,第一眼,便瞅見灶臺上赫然有兩只灰老鼠,屋里一亮,老鼠就一溜煙跑沒了影。暗黃的燈光下,只有老貓在可憐兮兮地哀叫。
阿干嬸過去剛要罵,一下子怔住了:老貓是真老了啊,老鼠沒抓到,反而傷了自己,左后腳被釘子刺穿了,地上一路血跡,掃一眼廚房,除了柴火倒了一地外,竟什么也沒有變。
一聲一聲細弱的貓叫,震撼著阿干嬸的心。她不再多想,一轉(zhuǎn)身回里屋取了藥和布,抱老貓擱在自己的大腿上給它治傷。
“沒用的老東西,逮只老鼠都不行了,還把自己逮傷了,瞅瞅你這樣子,倒真成了只三腳貓。還流了一地血,誰收拾你啊,俺天天干這個干那個還得空出心思來管你……”罵著罵著阿干嬸有些哽咽了。
淚珠一顆顆晶瑩剔透,如斷了線的珠子,嘩啦啦地掉了下來,一瞬間打破了阿干嬸多年來的全部堅強。
“你這只沒有用的老貓,沒用的……”用一種抱孩子的姿勢,阿干嬸嘴里依舊是不依不饒地罵,但到最后,誰也聽不出她罵的貓前面那個字,究竟是“老”還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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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麥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