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軍成
不知是巧合還是歷史的有意著筆。“昭蘇”一詞,似乎已經(jīng)隱含了種種隱喻與象征。之前對昭蘇的印象只是伊犁的一個縣。很多時候,地圖上的認識,已經(jīng)成為我們認識世界的一種習慣。
而昭蘇對我以及很多人是陌生的,就如同某個我們隱約知道的人,卻一直未能謀面與相識。我們以為知道昭蘇,其實我們知道的只是自己的想象。
當你走進昭蘇草原,就如同走進了一個廣闊的夢境。那泛濫的色彩似乎是對你目光的一次挑逗,黃色的、粉色的、藍色的、紫色的花朵會一直延伸下去再延伸下去。其悠遠與遼闊的意境,已不是一幅畫和幾句精美的言語所能訴說的,它會在不知不覺間打開你的心境,放逐你的想象。即使你的目光變成一匹野馬,也難以追逐到這些色彩。如果不是那些低垂的云朵、久而不散的彩虹的陪伴,那么你的目光與想象可能會迷失在這無盡的色彩之中。
有人說:幸福就是得到了比你想要的更多的東西。昭蘇讓你得到的同時,可能也會讓你失去。在這里,你會得到寧靜,而失去喧囂。但你同樣能感受到一種幸福,一種浴后愜意與舒展的幸福。露水與青草的香氣,不需刻意呼吸,便會灌進你的身體,甚至淹沒你!你也許會感覺到自己的消融。
這是草原,童話似的草原,幼時聽到過的歌聲里的草原,就在你的身旁。
攝影/里昂
巴勒克蘇大草原,據(jù)當?shù)厝苏f:“巴勒克”是魚的意思,“蘇”指水。魚與水的相融,確切地表達了這里和諧融洽的自然。
昭蘇盆地由烏孫山、阿騰套山、南天山和哈薩克斯坦境內(nèi)的查旦山圍攏,形成一塊幾乎封閉的高位盆地。特殊的地理與氣候,使這里遺落并遠離了夏季的酷熱,也遠離了擁擠的人群。來之前,伊寧一位朋友說:“昭蘇,是我們伊犁的‘避暑山莊?!?/p>
當然,“避暑”顯然不是昭蘇的唯一。昭蘇,這生命萌動與復蘇的寓意下面,所隱含的神秘而不能不讓人稱奇的一切,被人群與世俗淡忘著。正是這種遙遠與淡忘,使它成為一塊潔凈的“桃園”。這原初的自然生態(tài)、拙樸的人群、神秘的歷史等等,構成的古老回憶卻發(fā)生在此時此刻。
雖然短暫的行程也許僅能使我們觸摸到這里的皮膚,而無法深入其肌理,更不要說看見其消隱于土地與人群中的歷史。但那些散落于草原上的石人、高臺上的敖包、烏孫古墓群、巖畫以及古廟宇等等都似乎向我們講述著什么。
那些散落于草原上的石人,佇立了多少年?又經(jīng)歷過多少次戰(zhàn)爭、災難以及人群的繁衍與死亡?沒人知道。但卻引來了無數(shù)的猜測與想象。
小洪納海石人,是昭蘇草原保存較完好的石人之一。帽子、發(fā)辮、衣服的折皺以及眉眼依然清晰可辨,只是手中曾經(jīng)持有的物件,已經(jīng)丟失,不知是酒杯還是利劍?至于身后所刻的文字已經(jīng)沒人能懂。
據(jù)說是隋唐時期突厥游牧民族的墓前雕像。一千多年的風蝕雨打,墓穴早已無蹤,多少個日月的更迭,并沒有改變它的默守佇立。低垂變換的浮云、來去匆忙的風、尋找家園的鳥,在掠過這茫茫草原的時候掠過它。歲月沒有改變它堅守的姿態(tài),卻留下一些斑痕。一個人有時可能會站立成歷史,一段有些斑痕的歷史。
在這寬闊而平坦的大地中央凸起一塊高地。在高地上,你能看到整個草原。那遼遠而廣闊的已不僅僅是草原,而是心境。眼前的敖包,掛著無數(shù)飄動的經(jīng)幡,在風中擺動著,就像無數(shù)的手臂向遠處向草原召喚著什么。
在這片高臺上,你聽到的已不僅是風聲,還有回聲,離此時不太遠的某次節(jié)慶留給我們的回聲。我似乎聽到了那漸漸走遠的腳步與馬蹄聲。
我一直以為敖包是為愛情而存在的,中間的愛情故事與傳奇,使我們產(chǎn)生無盡的遐想。
而敖包原先是用土、石塊堆積起來的堆子,用以標志道路與分界。后來用以祭祀山神與路神。愛情也許只是其間的一個附屬物。但我們知道的敖包就是與愛情有關的東西。這也許是那首歌,那首聽起來悠遠而美好的歌,把我們引向了愛情。
2 000多年前,漢武帝為尋求汗血寶馬派張騫出使西域。有寶馬的地方,必然有驍勇的騎士。當時烏孫是西域最強盛的國家,昭蘇草原是烏孫的領地,也是汗血寶馬的故鄉(xiāng)。為聯(lián)合烏孫以擊敗匈奴,漢宗室公主細君、解憂遠嫁到烏孫。從那時起,這片土地與中原便被一脈割不斷的血緣相連。
烏孫國存續(xù)了多少年?又是怎么消亡的?這似乎只能是一種猜測。
在昭蘇夏塔河谷口、木扎爾特草原、可克吐拜草原和闊爾薩布鄉(xiāng)散布著約1 200座烏孫墓。就像一段又一段散落的歷史,從歲月那銹跡斑斑的鐵鏈上脫落與遺漏下來,散落于這片土地上,神秘中透出一種遙遠。
夏塔古墓也許是其中較典型的一種土墩墓。在夏塔古道溝口河東岸的坡地上,墓群在上千年飄搖的風雨里,已被雕蝕成一片天然的風景??脊湃藛T曾經(jīng)在此發(fā)掘出很多西漢文物。據(jù)測算這座看似如同一座小山的古墓,從挖土、運輸、封堆到逐步加夯等勞動過程,需動用3萬左右人工,而墓室四壁的木槨,其砍伐、運輸、加工,還需幾萬人工。而何人能如此顯貴?如果棲身于此的不是烏孫王族,那么又是誰?
夏塔為突厥語,漢語“梯道”的意思。夏塔古道是早年人們穿越天山的三條重要通道之一(另兩條為車師和甘溝),沿夏塔峽谷盤旋而上,經(jīng)過木扎爾特冰川,可直抵南疆阿克蘇溫宿縣境,全長70余公里。
夏塔古道由峽谷、古道、溫泉、木扎爾冰川四部分組成。峽谷由夏塔河沖積而成,在湍急的河兩岸便是云杉遮蔽的古道。古道蜿蜒崎嶇,地勢險要,狹窄之處僅能供人畜通過,車輛難以翻越。由于現(xiàn)代交通工具的普及,人們大都改行它道,古道已近于荒廢。現(xiàn)在,只有一些徒步探險者和少量的牧民趕著牲畜經(jīng)過這里。當時的商旅、軍隊從這里走過時,所留下的腳印與喘息已經(jīng)被歲月抹去了。
距古道口30余公里處,是夏塔溫泉。在這里,云霧繚繞的木札爾特雪峰從兩側翠綠的斜山中凸起,似乎就橫亙在眼前。在陽光下,兀立的冰峰透射出一種古老的力量。湍急奔涌的河水、接于天際的云杉、悚然詭異的山峰、漫過身體的草原等等,似乎都是對我們視覺與心靈的一次考驗。
在昭蘇,存留著很多古老的城堡,大多建于唐或隋遼時期。夏塔古城、波馬古城、胡圖爾城堡、布利拖里哈城堡等等,早年被人們遺棄,已沒有炊煙與人語,有的是斷壁殘垣、破碎的陶片碎磚。像被隨意拋灑的枯萎的種子,一直沒有長成一座城市,只成為一些古老的懷思。
而圣佑廟、格登碑離今天似乎更近一些。
圣佑廟是左翼厄魯特蒙古人所建的喇嘛教黃教寺院。在昭蘇縣城內(nèi)。最初建在察汗烏遜鄉(xiāng)(350年前),后經(jīng)多次遷址,1884年定址修建于此。圣佑廟是目前疆內(nèi)現(xiàn)存的喇嘛廟中,保存最完整的藏傳佛教寺院。
從格登山俯瞰下去,是哈薩克斯坦共和國的一個村莊,平靜而自然,一旁的河水就是國界。
昭蘇所存留的歷史的、文化的、自然的種種景觀其實遠不止這些,它更像一個綿延而無盡的夢幻,將你裹于其中。在城市樓群的峽谷里,我們奔忙的時候,是想不起這里的。
昭蘇,一個能使你從清脆的鳥叫聲中醒來的地方。而在鳥叫聲中醒來,這個即將被城市的人們淡忘的記憶,已經(jīng)成為很多人的一種生活理想,大自然剩下的那些殘山剩水,被很多現(xiàn)代工業(yè)的足步踐踏著,在鳥叫聲中醒來,無疑是人們的一種奢望。
昭蘇的空氣是奢侈的,景色是奢侈的,甚至你遠離這里以后的回憶都是奢侈的。
在這里,你似乎回到了從前,那記憶深處里的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