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微
他的 禮物成全了一場 單戀
◎秋 微
“喜歡上一個人”,發(fā)生在14歲,還是被禁止的,忽然之間,我有很多事要忙,忙著憂郁,同時忙著掩飾憂郁。就在這種心事重重無法自處的階段,幸而班主任楊震宇的一個特殊的作文訓練,制造了一個情緒的出口,延緩了我的內傷。
我因為在暗戀中,情感特別豐沛,特別需要借題發(fā)揮,洋洋灑灑寫了篇以“傷離別”為主題的文章。下課之后,楊震宇收拾好他的教案,示意我跟他走。我跟在他身后,帶著一身的膽怯。楊震宇帶著我徑直走到他辦公桌旁,他在旁邊的書架上查找了一陣,抽出一本書,轉身遞給了我。“你可以看看這個,說不定有一天,你也可以寫出這樣的文章,也能出本書?!?/p>
我接過那本書,是一本三毛的散文集。我手里捧著那本書,手臂微微顫抖,無言以對。我抖是因為我沒有收到老師贈予禮物的經驗。楊震宇沒理會我的局促,繼續(xù)道:“我喜歡的作家杰克·倫敦有一個特別的寫作訓練,他會隨時隨地把他認為有意思的東西記錄下來。如果你對寫作有足夠的熱情,我建議你試試這個方法。”就是從那天開始,我開始寫“觀察日記”。
我的觀察日記從陽光轉向植物,再轉向每天趴在學校門口賣炸糕攤子旁邊的流浪狗。第一個本子快用完的時候,楊震宇給我布置的作業(yè)升了級:“從這本開始,寫一個你感興趣的人?!敝链?,我從楊震宇那里得到了一個“偏方”,那些堵在我心里的單戀,伴著對那個人無法克制的“觀察”,被我一字一句地寫了出來。
不久之后,我從最初只能寫出“今天J遲到了,沒參加晨跑”,到后來,已經能把J一個課間10分鐘之內的動態(tài)寫得跌宕起伏。我內心那些擁擠著的情緒,都借由文字盡情釋放了出來。出于對楊震宇品格的信任,我對J的單戀,在文字訓練中一覽無余。楊震宇對那點單戀本身保持著距離,從未過問,只就事論事地在每篇文章上圈圈點點,指出他認為好的部分和有待商榷的部分。
沒多久之后,J和另一個女生成了我們班唯一一對公然出雙入對的少年戀人,也成為全班熱議的焦點。楊震宇對此沒有任何表態(tài),有一天自習,楊震宇走到我的座位旁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了一聲“來”。
在辦公室,楊震宇示意我坐下,他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干凈的茶杯,沏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然后他坐在我對面,略停頓,說:“要是最近不想寫,可以先停停。要是想寫點兒別的,隨時可以問我?!蔽蚁癖淮蜷_淚閘的開關一樣,開始對著那杯茶掉眼淚。楊震宇在我面前不遠的地方,看著我的眼淚時疾時徐地掉進茶杯。他沒對事情本身有任何具體的議論,他的關切,自成氣場,很淡,可是顯而易見。
在一個進退兩難的孤寂時刻,楊震宇給了我一個沒有批評的了解,好像一個人失足落水后及時出現的救生衣。很多時候,支撐一個人度過人生中的諸多困境的,就是“了解”。
楊震宇在任由我掉了一陣眼淚之后,轉移話題給我講了一部他喜歡的作品,他講的是杰克·倫敦的《熱愛生命》。我記得他最后說:“上天有時候會給我們一些禮物,有時候是快樂的,有時候是痛苦的。怎么給不要緊,要緊的是你要發(fā)現禮物,還要盡力接到禮物。那些禮物,你不接住,或是不及時接住,就錯過了,就是暴殄天物,‘禮物’是不會等你的。”我聽懂了他的話,暫時從傷感中抽離,被他如此洞悉世事而折服。
那是我少年時代的運氣,在我的單戀像觸礁一樣撕裂沉沒之時,楊震宇以溫和姿態(tài),告訴我“禮物可能是痛苦的”,這一劑及時的“了解”,送我回到可能痊愈的歸途。直到受到楊震宇那么鄭重的肯定后,我才意識到,我必須于茫茫人世中,清明、獨立、勇敢地走出來,走下去,不論何種境遇都不要退縮,直至走到天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