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牙兄妹

鄭丹

1

哥大我兩歲，總喜歡充大哥大。每天上學時，他都要走在我的前面，然后大搖大擺的，那架勢像極了《上海灘》里的許文強。而我不服氣，總拽著他的衣服，把他往后面拖，然后趁他整理衣服時，就趕緊跑在他的前頭。

對了，哥是十分愛臭美的，每天他都會霸占著鏡子一個鐘頭，嘴里還總是念叨著：“我怎么可以這么帥？”每每這時，我都會送他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后跟鄰居小黑妹一起數(shù)落他的種種罪狀。

哥爬樹可厲害了，三兩下就上去了，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快上來呀！”我鼓著兩個氣嘟嘟的腮幫子，不服氣，雙手抓住樹丫，雙腳蹬在樹肚子上，深一步、淺一步的，一時沒抓牢，整個人像雪球似的滾了下來。這可把哥嚇壞了。他趕緊從老高的地方跳下來，結(jié)果腳被石子絆住，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看見哥狼狽的樣子，我再也顧不上被摔疼的屁股了，“撲哧”一聲大笑起來。這時，一只黑烏鴉從頭頂飛過，哥感覺有不明物在襲擊他的頭頂，尖叫道：“是哪個不要命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看著哥頭頂上那一撮白白灰灰的食品消化垃圾，我笑得直不起身來。

哥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我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終于可以不用跟在哥的屁股后面大叫：“李云華，你長了飛毛腿啊，等我一下會死呀！”

就這樣，我在前面擺出武皇的姿勢，哥在后面吐舌頭，扮鬼臉。

快到家的時候，哥把我拉住，偷偷地說：“你不是喜歡演戲嗎？等下咱們演場武松打虎怎么樣？”我一聽，眼珠子滴溜轉(zhuǎn)：“好呀，我當武松，你當老虎！”

哥奸奸地笑了。我當時可是過足了當武松的癮，咚咚鏘咚咚……“老虎哪里逃！”我擺出武松經(jīng)典的姿勢，哥立即縮頭縮腦地像老鼠似的亂竄。

這時，媽從廚房出來，嘆了一口氣，臉上帶著無奈的微笑?！鞍パ?！”突然，哥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腳崴了！”

媽緊張極了，趕緊檢查哥的腳傷，然后把我臭罵了一頓：“你怎么能真當你哥是老虎，追著他打？這下闖禍了吧！”為此，我還內(nèi)疚地痛哭了一整個晚上。事后，我才知道，這都是哥故意安排的，怕媽責怪他帶著我爬樹，把腳摔傷了，就演了這場宮心計。現(xiàn)在想想，我當初真不該上了他的道。

2

得知真相后，我便在屋后面的竹林里，刻下兩行字，“李云華是笨蛋”“李云華是傻瓜”，然后揚揚得意于自己的杰作?？墒牵瑑商旌笪以倥艿街窳肿永锶ダ^續(xù)刻字時，我發(fā)現(xiàn)當初刻的字變了樣。原來，哥把“華”字的“十”字底擦掉了，然后在“化”字的上面加了一個“草”字頭，于是變成了“李云花是傻瓜”“李云花是笨蛋”了！

我氣極敗壞地想將這些字都涂掉，可是一想到上次哥的宮心計，于是得意一笑，跑去告狀：“媽，哥在后面的竹林子里寫我的壞話?！?/p>

于是，哥避免不了被媽一頓臭罵。那天，媽氣得臉色發(fā)紫，追著哥跑了兩條街。哥開始報復：把我的發(fā)夾折斷。我又告狀，哥挨了一頓思想教育。哥騙我去看水庫里的金魚，我自己不小心掉進了水庫，差點被沖走，哥挨了一頓痛打。晚上趁我睡覺，哥把墨水倒在我的作業(yè)本上，我一頓痛哭，哥被媽鎖進了小黑屋，面壁思過……

出來后的哥，仍然繼續(xù)報復我。

為此，我們倆的梁子越結(jié)越深，從前上學放學，都是一起走的，現(xiàn)在兵分兩路，有他的地方，我堅決不去，有我的地方，他也堅決不現(xiàn)身。

就算被迫走在同一條道路上，他都是背著書包，跟瘋了似的往前跑，深怕我身上有細菌會感染到他似的。

3

哥再也不陪我玩了。

直到小學六年級，我們的戰(zhàn)爭才逐漸結(jié)束。

我們班有一個小胖哥，總喜歡欺負同桌，很不幸，我被老師安排跟他同桌。

同桌第一天，他就拿著紅墨水在課桌上畫楚河漢界。只要我的手臂超出他的寶地，就要被他用鉛筆尖扎。有好幾次，我被扎得哇哇大叫。

小胖哥為了防止我告訴老師，就警告我，要是敢告訴老師，就在我的書包里放滿鼠蟻。有一次，我實在忍無可忍，就跟小胖哥打了起來。我這瘦弱的小身板，哪能承受住他虎背熊腰的魁梧身材？沒幾下，我就敗下陣來。

這時，小黑妹趕緊跑去搬救兵。哥趕到了，一腳就把小胖哥踢飛了。我當時覺得哥就是英雄?！澳愀移圬撐颐茫俊备缫话炎ё⌒∨指绲囊骂I(lǐng)。小胖哥剛剛還是充了氣的氣球，鼓鼓的，現(xiàn)在就成泄了氣的爛泥，連頭都不敢抬，顫顫巍巍地說：“我以后不敢了！”

“給我妹道歉！”

小胖哥那綠豆大小的眼睛，嚇得一眨一眨的。他低頭哈腰地向我走來，小聲地說：“對不起。”

哥跟個小霸王似的，坐在小胖哥的座位上：“大聲點！爺聽不見！”

小胖哥用他那打雷的聲音叫道：“對不起，李云花同學。我錯了！”

哥這才饒恕了他。

4

經(jīng)過那件事后，我對哥的崇拜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放學后，我會主動摟著他：“李云華，棒棒的！”然后豎起大拇指。他抿著嘴笑，然后眼神狠狠、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現(xiàn)在還告狀嗎？”

“再也不告狀了！”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沒過多久的和平日子，我跟媽一起被小姨接到了深圳，哥與爸留在了老家。離別時，我咬咬牙，笑著朝哥揮手：“我會回來的?！笨匆姼绮灰詾槿坏哪?，不知道為什么，我眼睛酸酸的。

坐在火車上，我的腦海里總是浮現(xiàn)出哥的模樣。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子，總喜歡穿著那件洗得泛白的外衣，還喜歡把襯衣穿在毛衣里面，露出衣領(lǐng)。他說，這叫時髦。很多年后，這種穿法就真的開始流行了。

每次跟哥一起拍照，他都會把口袋捂得緊緊的，因為他怕自己一不留神，兜里的糖果會變戲法似的，跑到我的嘴巴里了。

想起這些，我心里更加酸楚了。

5

沒過多久，爸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也來到深圳，把哥托付給了大姑姑。

再次見到哥，是那年暑假。

當我穿著漂亮的小洋裝，背著精致的公主書包回到家時，我快認不出哥來了。他瘦得皮包骨，眼神已經(jīng)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看到我時，他也不怎么說話。

他的身上，有著那個年紀獨特的成熟。

我知道，哥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滿腹心計、喜歡搗蛋的壞小子。他開始變得內(nèi)向，不怎么說話，看到陌生人會臉紅。

那天吃飯，我心酸地看到哥的碗里爬滿了酸豆角。那么酸那么澀的豆角，哥吃起來，特別起勁。他狼吞虎咽地就將整碗米飯扒光了。我一想到哥在老家的日子，心如刀割。

后來，每次吃飯的時候，我都會偷偷地把肉留給他，或者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將大半的菜撥進他的碗里。

內(nèi)向的哥再也不跟我打鬧取笑了。我的心像缺了一塊似的。暑假很快就結(jié)束了。等我再次跟哥揮手時，他將一盒自己腌好的酸豆角、酸蘿卜扔給我，然后露出兩顆小虎牙：“深圳可沒有這么好吃的東西，你沒胃口的時候，吃一點，開胃！”聽他說著，從來不掉眼淚的我，已經(jīng)淚眼婆娑。

“這兩年，你什么都沒學會，就學會了哭啊。讓我看看你的小虎牙還在不在！”哥一邊說，一邊鼓勵著我微笑。

我“撲哧”一聲，大笑起來。是啊，我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我們都遺傳了爸媽身上的優(yōu)良基因——小虎牙。

哥，在以后的歲月里，希望你能一直微笑下去。

（選自《文學少年》，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