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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仆夜奔

      2017-09-06 20:14陳敬
      飛魔幻A 2017年8期
      關鍵詞:老丁兄長林家

      陳敬

      當朝國舅林府以饗花造園起家,府中莊園里種的奇花異草全京城都叫不出名字?;蛟S也正因為這樣,林家大富大貴,財勢喧天,但種種繁華之象下,卻忽然有了隱憂。

      前陣子皇后娘娘忽然受了風寒,娘娘明明正是青春的好年紀,這一病居然長久綿延了下去。外戚之家,林氏與林府榮辱休戚與共。娘娘病體如風中燭火,林府的榮華眼看便也要成過眼云煙。

      或許是意識到了什么,林家更是看緊了安身立命的大莊園,雇傭家丁護院的告示已經貼出不下三月,應聘的人絡繹不絕,卻至今沒招滿。漸漸地,令人不安的風聲傳來。據(jù)說林家招去的家丁護衛(wèi)們自從進府至今,一個也沒出來過,城中人心惶惶。

      宮里娘娘病勢日沉,朝上林家大權旁落,一時風起云涌,山雨欲來之勢籠罩京城。隨著流言肆虐,告示上的月錢水漲船高,應聘的人卻還是日漸稀少,終至門可羅雀。

      大廈將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便是再眼拙的貧民,也不會蠢到把身家性命葬于危墻之下。

      凄風蕭瑟,天邊幾葉飄零,只有我站在林家門口。朱漆的大門有些舊了,暗沉沉的,像頭衰朽的獸。

      “東主……還招家丁嗎?”

      沉默了半晌,巨獸仿佛終于從沉睡中醒來,張口將我孱弱卑微的身軀吞噬。

      沐浴更衣,一身淺藍的下人行頭換下我身上原本破布似的衣衫,管事的老丁引我往莊園去。我有些奇怪,話都不問,崗也不指,怎么洗個澡就給安排活兒了?

      “別問那么多,想做長久,嘴邊站好把門的?!?/p>

      莊園占地甚大,然而就算在林府中,也是單獨辟出的地界,隔絕內外的墻居然比林府外的院墻還高。我抬頭看,墻頭滿是鐵蒺藜,閃著幽幽綠光,有點瘆人。老丁引我到了便匆匆離去,我在莊園門口提心吊膽地等了好久,才有個嬌媚的女子聲音喊道:“進來吧?!?/p>

      鐵門吱吱嘎嘎開了一線,我側過身子,費力地擠了進去。沖鼻而來便是一股沁人的甜香,霎時間我腦子里混沌一片,居然就這么失去了意識。

      蒙眬中我不知過了多久才醒來,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揮著鋤頭,在一片小小的苗圃中除草。遠近還有不少與我同樣身著藏青裝束的家丁,大伙兒都大汗淋漓,瞧來已經勞作很久。

      “呆看著干什么?天黑前這片苗圃要除完草啊?!痹谖翌^暈愣神的當兒,女子聲音又響起。我回過頭,看到了藍總管。那個人眉眼彎彎,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飄著幽幽香氣的藍布裙裳不類中土,一身環(huán)佩玎珰,我更認不出來歷。

      奇怪,我為什么會知道她叫藍總管呢?好像之前做了場模糊的夢,或許藍總管就是夢中曾出現(xiàn)過的人?可夢醒了,她卻真?zhèn)€從夢中走了出來。

      怕被扣月錢,我不敢多言,更賣力地干起活。天黑,下工了。我回到住處,墻上掛著黃歷,我一瞅,吃驚不小。竟已入冬!這……明明是秋日里要還上年的債,今次年景又差,爹娘才無奈送我進京城找東家。父親本也是當朝仕宦,兄長甚至與林家亦曾有媒妁之言。然而朝堂傾軋之甚,家道中落只數(shù)年間,一切都變了。林家的女兒貴為皇后,本應娶她的兄長卻郁郁而終。父親如今已經連養(yǎng)活子女都難以為繼,我只得隱瞞身份,只為了幾兩紋銀,便低三下氣地來當年的政敵家,做些粗重活。

      可滿打滿算我進林府時,也不過才交白露??磥碇耙粓鰤艨烧鎵蚓玫模蛟S不止是入府這些時,甚至此前十數(shù)年無憂無慮的生活,也本都在夢中吧。就算我絞盡腦汁去回憶,記憶里也只有一片模糊的混沌。

      林府不愧皇親國戚,家丁都有獨門小間住,待遇著實不錯。一晃眼我也在這莊園里忙了半月,覺得外間種種風傳大為失實。

      活自然要做,忙累也有些,但比起貧家素日勞苦并不過分,還有不菲的月錢,明明是美差。

      暗自欣喜自己撿了個大便宜,我靠在床邊美滋滋地算日子,到時能送多少月錢回家。床頭的燈火忽然飄搖,窗子被人輕輕推開了。

      我嚇了一跳,剛想出聲,卻已瞟見開窗人。眼神木愣愣的,衣衫襤褸,臉卻美得動人心魄。

      我原以為藍總管就是世上少見的美人了,可和這孩子比起來,判若云泥。而這張臉我更是熟悉的,當年兄長曾為她留下無數(shù)幅畫兒,從垂髫稚女到二八佳人,我從小幾乎沒見過她幾次,卻仿佛自出生便與她一同長大。在兄長的述說中,連我也對這未曾謀面的女孩滿是好奇與傾慕。直到終有那么一日,林大人來訪,我漲紅著臉躲在兄長身后,才算得見真容。

      我從來只道兄長丹青妙絕天下,可真見到林小姐,才有生以來頭一遭覺得這躍然紙上的一顰一笑,全然是唐突佳人。粉妝玉琢,容顏可喜,連我這半大小子都不敢和她對視,直到她笑嘻嘻地繞到兄長身后,提起我的耳朵笑問:“這是誰家的膽小鬼呀?”

      換了旁人喊我膽小鬼,我自然是不依的??僧敃r瞧著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珠兒,笑瞇瞇的小酒窩兒,我只張口結舌,哪里還說得出半個不字?

      “是舍弟,見笑了。”

      直到兄長打圓場,姑娘才放了我的耳朵。后來那只耳朵很是腫了些時候,可當時我竟一絲兒也沒覺得疼。

      “小色鬼,都是一母同胞,和你哥比起來怎么傻愣愣的呢?”姑娘盈盈地笑道。

      我明明不服氣,可一瞅那張神氣飛揚的小臉兒,整個人便又傻了過去。

      那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一日,兄長帶著姑娘和我,練大字,放風箏,嬉笑玩鬧,直累得大伙兒都脫了力,趴在草地上再也起不來,才到依依不舍揮別時。當時我就想,要是我們都能不長大就好了,永遠一起玩。

      這樣……兄長還是我摯愛的兄長,而姑娘卻永遠不會是高不可攀的“嫂嫂”。

      可這終歸是孩童的美夢。

      那一日后,我再未見過姑娘。就在孩子們盡情玩樂時,林大人與父親爭執(zhí)決裂,兄長被退了親。從往昔追憶中驚醒,我又仔細看她,真的是我記憶中那容顏可喜的林姑娘呀,雖然憔悴許多,狼狽許多,但那張面龐已經刻在我心中一輩子,我死也不會認錯的。

      但她不是已貴為當朝皇后嗎,又怎會這副模樣,出現(xiàn)在林家?我張大嘴愣得說不出話,女孩忽地回頭一看,臉上驚惶之色一閃而過,已從窗子里跳了進來。然后她死死縮在墻角,無論我問什么,都不搭理。

      外面的人聲喧嚷起來了。我在窗紙上刺了個洞,發(fā)現(xiàn)莊園中已然亮如白晝。火把的光匯成巨龍與長蛇,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涌動不休,仿佛一只瘋狂的章魚在掙扎。

      忽然,一絲溫暖爬上我的肩頭,小小的身軀顫抖著,耳邊傳來驚懼的哀求。

      “不……要……看,求求……你。”

      我驚的回頭,晶瑩潔白的雙手卻已悄無聲息攬著我的脖子。沉郁濃重的香氣挑弄鼻端。唇鮮艷欲滴,我意亂情迷。是林姑娘,多少年來,我深深不甘她成為長嫂的林姑娘呀。面前的她無助得像只羊羔,兄長已然故去,曾經在畫中一道成長、一日之間便把自己刻在我心中的人兒,竟活生生地就在身邊。

      ……已經再沒必要壓抑長久的傾慕與憧憬了吧?身體忽然失去了力氣,我被拉扯著滾倒。一陣香風,吹滅了飄搖的燈火。

      是不是又做了個夢?醒來時天光大亮,視線中早已空無一人,只余一縷杳然之香。我躺在自己床上,腦子昏昏沉沉,差點兒沒趕著上工。這一天我都心神恍惚,掛念的凈是那銷魂蝕骨不可言說的滋味。知好色而慕少艾,少年才總算成為大人。

      滿心期待著夜幕的再次降臨,直到藍總管在腦后敲了一記,我才從心不在焉中驚醒。

      “瞧你今天干的什么活兒啊?”藍總管眉頭皺緊,“說過這些培植種子的土坑要成一條直線,你這耙的還不如雞爪子呢。”

      可不是呢,我自己一看也臊得臉紅,連忙低頭認錯,從頭開始挖。饒是如此,藍總管卻還是不肯放過我,一臉狐疑地命我抬起頭來。

      “……算了,既然知道害羞,也算孺子可教。從頭再來吧?!彼哪抗庠谖夷樅筒鳖i上停留了很久,終于還是沒說什么,便腰肢輕擺,裊裊婷婷地走了。

      我在后面看著,不知不覺間腦海中卻好像有什么塵封的痛苦記憶,悄悄松動了一些。

      可一想到這兒,我卻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竟然下意識地不愿去深究。我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久違的夜。我滿心期待著,時不時便從窗紙上的小孔朝外看,但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黑,哪還有其他?一夜未眠,無人入夢。然而,接連三天都沒見到林姑娘。我不但焦躁,更隱隱擔心起來。那日晚間窗外的人流,莫不都是在尋她?

      畢竟是林府千金,明明應該在皇宮里才對啊。這疑惑在心中一閃而過,我卻全無閑暇去思考。此刻只覺得自己明明是個男子漢,便宜占盡不說,卻只會待在屋子里傻等著意中人,真是連膽小的兔子也不如。

      自卑與自責混雜著,身體反而更加亢奮燥熱起來,腦海中甚至開始幻想起了我代替兄長,八抬大轎洞房花燭迎娶林姑娘的情景。畢竟,她是我的人了啊。不行了,這哪里還能等下去!

      雖然東家與藍總管都嚴禁僮仆私下亂跑,可意亂情迷之下我哪還顧得上?

      窗外一絲聲息也無,烏云掩了月色,我悄無聲息地溜出房。

      夜色下的莊園與白天郁郁蔥蔥的模樣比起來仿佛變了個世界,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尋覓,不知踏遍了幾座苗圃幾座花壇,然而莊園實在廣大得出乎意料,我竟然迷路了?;艁y中穿過不知多少道門,翻過多少道墻,手上被鐵蒺藜扎的滿是傷口,我忽然覺得異樣。

      原來自己的體力竟然這么好嗎?不過是個身量都沒長成的少年,吃不飽穿不暖,我何時能翻過這些高聳到夸張的墻壁了?已經不知身在何處,惶然失措間鼻端忽然飄來淡淡的甜香,忽地讓我精神一振。這味道……好熟悉啊。鬼使神差般,我在漆黑的莊園中兜兜轉轉,循著自己也不知曉的路徑,走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密室。

      是夢幻亦或現(xiàn)實?夜太深,連我自己也不知曉。

      這是個奇妙到詭異的地方。富麗堂皇宛若皇宮內院,緊鎖的大門關住絲竹彩畫,樂聲漫漫,奢靡銷金。我隱藏起身形,看得瞠目結舌。如果這是林府內宅倒也沒什么可驚訝的,但這不過是莊園的一角——只不過是瀕臨著花圃與苗床的田地之畔,這園中之園的奢靡要由誰來享受呢?

      仿佛是回應我的疑惑,房中陪著高冠博帶的男子端坐的美人兒臉龐一轉,我便見到了她的臉。我不由得驚叫一聲。找到了!果然是魂牽夢縈的林姑娘。這才是我想象中她本該在的地方,可這里明明是林府的花圃,并不是皇宮——幽冥鬼氛,莫名不祥。同時,我的聲音也打破了這場夢。歌兒舞女們驚起四散,房中男子霍然起身,怒目圓睜。

      “是誰?!”

      四方燈火起,我早狼狽地逃離。

      然而,越是慌不擇路地逃,我越是深切地意識到自己已經迷失在幢幢鬼影中。院落,苗圃,苗圃,花壇,目之所及盡是相似的場景。人聲漸高漸近,不得已間,我闖進一扇大門,喘息著關緊。沒有退路了。我下定決心,一步步邁向最深處。驀地,鼻端再次聞到了香氣。或許……這兒本也該是我熟悉的地方。

      三重門,六道鎖,二十四面墻。這座小院寂靜無聲,原本在外的喧嚷似也被隔絕。我順著幽深的甬道,躡手躡腳地走進深處。巨大的不安攫住了我,可這本該陌生的一切卻又莫名熟悉,好像在夢中來過。

      而這一切的盡頭,是藍總管。不知是香氣從她身上散發(fā),還是她在這里太久而沾上了此間的香氣。她在一座被重重漆黑的簾幕隱蔽的苗圃中,而這里滿滿都是撲鼻的異香。太過濃郁了,簡直比酒還烈,我捂著鼻子,幾乎要醉過去。

      “這次這樣子,應該沒問題了。”藍總管自言自語著拉開一道簾幕,“出來吧?!?/p>

      女孩現(xiàn)出身形,赤裸著的身體還在發(fā)抖。我猛地睜大眼,不會錯的,是林姑娘!是因為我引起的騷動,所以從此前的院落中躲回了這兒?

      “穿好衣服,打扮打扮再來找我?!彼{總管輕輕撫過少女的頭發(fā),打了個哈欠,聲音慵懶,“忙了一晚,我可有些累啦?!闭f完,便轉身離去。

      腳步聲在重重簾幕間四散,很快就聽不到了。林姑娘沉默了半晌,裸著身子走起來,很生疏似的搖搖晃晃。一步,兩步,忽然腳踝一歪要跌倒。下意識地,我從陰影中沖了出去,扶住她。

      “我來救你!”天知道我何來這么大的勇氣,就這么不管不顧地現(xiàn)身在她眼前。我把林姑娘抱在懷里,曾經的旖旎繾綣全化為胸中涌動的豪氣,“別怕,賭上這條命,我定護你周全!”

      然而,她卻睜著迷離的眼,驚恐地問:“你是誰?”

      熱血忽然結成冰。她竟不認得我。她怎可能不認得我?!莫非幼小時的種種無憂無慮,是一場夢?莫非那溫柔繾綣的夜,也是場夢?隱約的腳步聲又響起,藍總管疑惑的聲音傳來:“怎么這么慢?我好像聽到有別的聲音?”

      少女臉上驚惶,正想回話,卻被我狠下心來捂住嘴。從她走出的簾幕中隨手扯出一領青袍,我便不管不顧地逃出了院落。本以為藍總管定當勃然大怒,然而逃出許久,重重簾幕中卻仍不見動靜。只依稀聽見一聲喟嘆。

      “連一炷香的時候都沒到?這次的未免太失敗了吧?!?/p>

      真?zhèn)€是使出吃奶的勁兒,時而抱時而背,我好不容易才帶著林姑娘遠離藍總管,兜兜轉轉東躲西藏,終于在東方探出魚肚白前,千辛萬苦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雖然一宿沒睡,但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居然能成功?。?/p>

      “聽著!好好藏在這里,哪里也別去,什么聲音也別發(fā)出來……明白嗎?”我一疊聲地叮囑她,“今日天亮了,且再忍幾個時辰,夜里我們就逃出林家!”

      林姑娘滿臉茫然,但還是點了點頭。她看上去好像得了失心病一般,真不知這許多年來,那曾經活潑俏皮的孩子究竟經歷了什么,竟比家道破落的我更煩憂。

      但我已經被喜悅沖昏了頭,什么父親兄弟,什么月錢養(yǎng)家,此刻統(tǒng)統(tǒng)已經顧不得了。

      兄長還在世時,我就那么喜歡他畫中的女孩,但那只能是做夢;兄長不在世時,我們卻已是兩個世界的人,更加只能是做夢。但這次不是夢了,朝思暮想日日夜夜的人兒啊,就在我眼前、懷中,只裹著薄薄一襲青袍。

      忽然,我的視線落在她背上,自脖頸開始,淡淡、宛如刻痕般的青色細線順著脊梁蜿蜒而下,貫穿她光潔的脊背,幽幽的暗綠令人心驚。

      “這是……?”我想要細看,姑娘卻驚叫著避開,再次蜷縮在墻角瑟瑟發(fā)抖。

      我心中一痛,不再堅持。

      “別擔心……我們還有大把時光,慢慢去解決所有問題。”

      雖然從見面到現(xiàn)在她都顯得木訥而陌生,但我相信這只是短暫的缺憾——林家的花莊,藍總管,神秘豪華的內院,這里隱藏的秘密實在太多,任何扭曲都毫不出人意料。但這都無所謂了,就在今夜,我們就要一起逃出去。

      今天的工作我格外賣力,心中祈盼的便是藍總管不要懷疑到我頭上,但終究事與愿違。她路過我身邊時,細不可聞地抽了抽鼻子,眉頭微皺。

      “抬起頭?!彼鋈徽f。我心下悚然一驚,卻還是竭力裝作茫然無知的模樣,和藍總管對視:“藍總管,有何吩咐?”

      那雙懾人的眼眸冷冷盯過來,仿佛能看穿人心。然而,沉默良久,她終于還是走開了。

      我心驚膽戰(zhàn),暗下決心,一刻也不能拖,今晚非逃不可!然而,待我回到房中時,林姑娘卻不見了。香氣杳然,青袍依舊,唯斯人芳蹤難覓。我?guī)缀跻l(fā)狂,明明只要過了今晚……一切就都結束了!

      持續(xù)幾日的濃厚烏云中悶雷隱隱,濕熱的空氣令人胸中憋屈——當年畫中的人兒潛入少年的夢,可當她真的來到長大的少年身邊,我卻把珍貴的她弄丟了。

      然而,既不像是她自己離去,也不像是被林家抓走——兩個下場都無法解釋為何放我無事,唯一的女子衣裳也在房中。沒來由地,我忽覺諸事不祥。

      一道霹靂忽地劃破蒼穹,震滅飄搖的燭火。我沒有再點上,就這么摸黑翻出窗。這幾日間嗅覺莫名其妙地益發(fā)靈敏了,總覺得各式各樣的甜香縈繞在莊園的空氣中,時不時撩撥著我的鼻子,我要循著那股香味,把姑娘找回來。

      雨點敲擊磚瓦、地面,淅淅瀝瀝,嘈嘈切切,遮蔽了所有的聲音,包括我。還是似曾相識的苗圃與花園,一座接一座,無休無止。但似乎被那奇妙的香氣所吸引著,我終于還是找到了昨日的道路,來到了黑暗中那唯一的輝煌之地。昨日的男子仍然在,他煩躁地踱著步,間或隨手抓起什么物件,就斥罵著狠命砸到地板上。

      “這一個也不行,那一個也不行!都是一群廢物!皇上怒氣愈盛,非要等到大家全死了才高興嗎!”

      歌兒舞女們瑟縮在角落眼角垂淚,連哭泣都不敢大聲,房中滿是壓抑。就在這時,忽然有人輕拍了我的肩,嚇得大驚失色,來人卻在我面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淺藍的下人服色,居然是引我入府的老丁。

      “別問那么多,想做長久,嘴邊站好把門的。”在我驚疑不定時,他還是這句話。

      悄悄遠離了燈火幾步,他的目光掃過我一身被雨水浸濕的衣衫,臉上忽現(xiàn)一抹痛惜。

      “青衣?”

      我不明就里地應道:“是?!?/p>

      他半晌沒再言語。直到我急著告辭,老丁才開口問:“去哪兒?”

      “找人。”

      “林小姐?”

      ……他怎么知道?老丁不但知道,而且知道的比我多得多。有他帶路,再不必七扭八拐,一盞茶的工夫不到,重重疊疊的漆黑幔帳便再次映入眼簾。這里我當然認得。雖然掩藏在最深沉的黑暗之中,但正是我自幼的夢中人走出現(xiàn)實的地方。不知該怎么感謝老丁,我難掩心中的激動,但他卻只是笑笑。

      “想找的是她嗎?”他掀開一重黑簾,林姑娘正閉目端立。我狂喜,正要上前,老丁卻放下了幕布。

      “還是她呢?”說著,他又揭開另一重黑簾。我的笑容凝結在臉上。

      ——也是林姑娘。

      老丁步伐不停,一層層揭開黑紗制作的重巒疊嶂,于是我就看到了林姑娘,一個又一個,一人又一人。

      “還是她?她?她?”老丁忽地停下腳步,回頭朝我笑笑,狀若瘋魔,瞳孔都縮了起來?!昂墀偪癜桑俊?/p>

      我的腳忽然沉重的挪不動步子,跪地干嘔了起來。

      這是林家最大的秘密。

      人圃。

      農諺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那種人呢?

      就常理而言,人會死,僅此而已??蛇@一個個林姑娘,卻顯然都是活生生的,不可以常理度之。所以,這人圃,當然是邪術。侍弄花圃,可修剪,可嫁接,可育良種,可施水肥。侍弄人圃,裁剪的便是人,嫁接的也是人,種子是人,水肥亦是人。

      “嘿……要種出一株盡善盡美的牡丹花,可知道農家要栽培多少年華青春,灌多少上好肥料?那要種出個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呢?你可知這片苗圃中,掩埋了多少卿卿性命?更何況,你道這滿園僮仆花工,盡是何處得來?”老丁說著,輕輕撫了撫身上的藍衣。

      我胸中轟然一震。藍衣,青衣。白露,入冬。到底是夢,還是……?

      那消失在記憶中的數(shù)十天似乎驟然在記憶中清晰起來,那夢中我只見過一個人,就是培育人圃的藍總管。入府前給我的也是一身與老丁同樣的淺藍衣衫,可到夢醒時,卻已悄然變了這邪氣的藏青——就如我昨日在苗圃中隨手為林姑娘取來的一樣。我臉色慘白下去,老丁笑得無奈凄苦。

      就如這衣衫變幻,秋去冬來,盛衰枯榮。人非草木,可我真的還能算“人”嗎?大概,真正的我已然化作春泥,如今的我又究竟是護花之人……還是園中之花?其實答案顯而易見,但無論是我還是老丁,都小心地不去提及罷了。

      “非只如此,人終究不是花,邪道又如何能長久?花落枝頭化春泥,這人從地里摘出來,又是什么東西?不過一縷芳魂罷了,能如常活下去的,恐怕十不足一?!?/p>

      老丁掀開一重簾幕,抱出一位女子,仍然是林姑娘,不過臉龐更加蒼白,一絲血色也無。腳跟離地,僅瞬息之間,她便在風中化為無形。

      我心中更痛——曾被我救過兩次的她,終歸也是這么消散于風中了嗎?

      畫中人終歸是畫中人,給了我一場又一場美夢,卻終究走不到人間,與當初的少年白首偕老。疼痛著,疼痛著,鼻端的異香忽轉濃烈,我跪在地上渾身僵硬,竟站不起身。

      “我早知曉府中有內鬼作亂,果然是你啊,丁重?!?/p>

      重重簾幕無風飛起,藍總管從我身后走近,輕輕一腳踩在我脊背上,我轟然趴倒在地。

      雖不能動,但我意識仍清醒,雖然被發(fā)現(xiàn),但此刻敵方只有藍總管一人,我們仍有機會逃脫!只要離了這人間魔窟,便當這一切都是場噩夢吧。

      然而,他們卻出乎我意料地熟稔,老丁雙目痛苦地閉上,囁嚅起來。

      “藍……事已至此,還不懸崖勒馬?執(zhí)迷不悟,不會有好下場的。”

      “又要用你那套陳詞濫調說服我了?三年前你不聽我的話,不肯放下紅塵榮華,三年后,我們早已無法回頭?!彼{總管慘笑,“如今你便愿拋下一切跟我回南疆,林大人也好,苗疆也罷,也都容不得我這悖逆的叛徒了?!?/p>

      原來老丁乃皇上座下暗探,三年前林氏崛起之際便已打入府中,暗中打探消息,搜集證據(jù),只是娘娘得寵這才隱忍不發(fā)。自從林皇后病倒,林家瘋了似的無日無夜想再種出個一模一樣的皇后偷偷掉包以保榮寵不衰,已戕害生靈無算。老丁身負皇命,已不容林家再為非作歹下去。

      “真是為了天下蒼生,抑或只是皇上厭倦了林大人?誰知道?!崩隙】嘈Γ翱赡菍ξ覀兌杂种匾獑??我能愛的有限,一生所珍視的,終歸只能是茫茫人海中一兩點浪花。其他人其他事,皇上愛怎樣,我們便聽令由得他怎樣便好?!?/p>

      原來如此,那奢靡至極的園中園,便是林家悄然為新種出的女兒訓練皇后禮儀風度之地,我見到的那個林姑娘,也未必便是真正的“林姑娘”吧?其實事已至此,哪還有真正的“她”呢?無非都是一把朝生暮死的冢中枯骨而已。

      好累啊,如果這真是場夢就好了,就讓我醒來吧。

      話不投機,哪怕老丁與藍總管曾有癡纏往事,今日再提,看來也終是晚了。不知該苦笑還是哭泣,藍總管抽出腰間長鞭,老丁拔出身后長匕,一對有情人,終于斗成一團慘烈的銀光。

      不多時便分出勝負,老丁不是藍總管的對手,長匕被挑飛,脖頸被長鞭捆住,眼看就要斷折。

      “若是我三年前能想到今天……該有多好?!?/p>

      這呢喃太過低聲,藍總管要湊到很近才能聽見。而當她終于聽清時,后心便被老丁刺入了早藏在袖中的短匕。

      他的兵刃,原本便是長短一雙。

      “或許這樣的歸宿……也很好。”他咳著血對我笑,摸出一枚火箭交給我,“藍一死,你便行動如常。只要放此響箭,早埋伏在外的禁軍便會群起相應。林家已是甕中之鱉,你無需再擔心了?!?/p>

      我想點頭,頭頸卻還僵硬。

      “對了,也請燒掉這花圃吧……把我和藍都燒掉,世事紛擾,我們已錯過太多年,實在不想再被打擾了……”

      言未畢,兩人已相擁不動,我才終于能點頭。

      “好,我答應你?!?/p>

      漫天烈焰沖破了淅瀝的雨水,大火延燒數(shù)日不絕。深宮中林皇后鳳駕歸天,御林鐵衛(wèi)在雨夜里潮水般涌入林家,一代權臣,樹倒猢猻散。我逃出性命,輾轉回到家中,卻對所知所見的一切守口如瓶。

      老丁死了,但他那句話我永遠記得。

      “別問那么多,想做長久,嘴邊站好把門的?!?/p>

      一切似乎都結束了,我瞞著父母悄悄去了兄長墓前,焚香禱告。但當?shù)苊煤闷鎲栁覍Ω绺缯f了些什么時,我卻笑而不語。

      對小孩子而言,這些還太早。

      忽忽數(shù)年,家中的銀錢漸漸豐裕起來。

      父母亦欣慰,我經營的苗圃一天天壯大,進項不少,弟妹終于不必再如我一般去做僮仆小廝,可以開蒙入學了。雖然不如當年叱咤朝堂,但這樣的日子也很好,從容靜好,波瀾不驚。

      直到有一天,小妹忽然慘白著臉,連滾帶爬地跑進屋,看著我,雙目圓睜說不出話來:“哥哥,哥哥……”

      “不要大驚小怪,打擾了父母。”我見她這表情,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笑道,“怎么如此舉止失措?莫非是擅闖了為兄的花圃?”

      妹妹嚇得臉色慘白,點點頭后又狠狠搖搖頭,見我臉上笑意如常,這才終于又猶猶豫豫地點頭稱是:“我、我看到……”

      “不必說了。”我打斷她的話,“兄長有一位故人,曾贈我一句至理名言,你且聽清?!?/p>

      過不多久父母進來詢問,我答一切無事。再問小妹,所得亦如此。于是父母安心,既然無事便好。

      又得數(shù)年,我娶妻成親。小戶人家沒太多講究,也無人來過問妻子來自何方,我看著那深藏腦海十數(shù)年的眉眼愛不釋手,夫妻相敬如賓,家勢益發(fā)紅火。

      忽有一日,妻子自我房中覓得畫軸一卷,展開時卻與自己容貌酷肖,訝異間便拿來問我。

      “出自家兄手筆?!蔽倚Υ穑爸劣跒楹闻c你一般無二,因為畫中人本就是你啊。”

      “可我不曾見過兄長……”妻子疑惑道。

      我擺手笑道:“不可說,不可說?!?/p>

      其實,不可說的東西遠不止此。就連妻子也不知曉,在我背后,也有那么一道綠痕,順著脊椎蜿蜒而下,宛如葉脈。然而那不過是場秋日入冬的幻夢留下的印記而已,誰又在乎得了那么多?今時今日,相知相守,難道還不足夠?

      足夠了。

      但忽然有一天,早已遠離朝堂之爭的父親,竟再次接到了圣旨。

      皇上宣我入宮。

      早知這天終于要來,我昂首挺胸地走上金鑾。

      “愛卿?!备呔悠渖系哪莻€人,眉目被陰影籠罩,連表情都看不清,“數(shù)年前,朝中權臣林氏破滅,皇后娘娘也駕鶴西去,真是可惜可嘆?!?/p>

      “是?!?/p>

      “如今,朕思念林后之意愈深,已至茶飯不思。”

      “是。”

      “那么,愛卿……你可曾聽聞,‘人圃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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