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宏
小時候,我給母親讀李白《夜宿山寺》的“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母親說:“樓這么高,這么險,還要一點點爬到樓頂上去,并且以為到了樓頂,這些月亮、星辰什么的,就可以像樹上的桃子——能隨便摘下來。李白這個人很逗,小的時候相信‘鐵杵磨成針,長大了還這么天真,他總是這般可愛??!”
我怎么也沒想到整天圍著鍋臺轉(zhuǎn)的母親,竟會如此解讀李白的這兩句詩。
鄰居家有個九歲的孩子,我與他閑聊時,問他喜歡什么古詩,他回答喜歡蘇東坡的一首詩:“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fēng)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彼f,這首詩給他一種“剪刀、石頭、布”的感覺。
這個說法令我驚訝,他的說法與母親對“手可摘星辰”的解讀一樣,說出了屬于自己的獨(dú)特感受。“剪刀、石頭、布”的要點在于“三種東西互為制衡”,我問鄰家孩子是不是覺得這四句詩的景物相互變幻,又巧妙回環(huán),他說:“對對對,這些景色就像‘剪刀、石頭、布一樣,你能吃掉我,我能吃掉你,最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蔽衣牶螅浅P欧攸c點頭。
作家許冬林說,當(dāng)她讀到“日暮蒼山遠(yuǎn)”時,能從心底生出一種活泉來,那是一種慢慢沁出——盡是幽渺難言的中年如寄的心情。在宿命面前,她說自己就是一個日暮時不得不投宿的旅人。
我以為,對于這些耳熟能詳?shù)墓旁姡簧偃擞性醋詢?nèi)心的心靈感受,自然每個人的解讀就不相同了。也許是望文生義,也許是性情所使,總之古詩在他們心靈上的碰撞,讓人領(lǐng)受到一身清冽之氣。
古詩簡潔,意蘊(yùn)深厚,母親、鄰家孩子和文人讀詩的感悟——不在乎正確與否,但都從心而出,那便是他們的最佳原創(chuàng),這是其他人不能替代的優(yōu)勢所在。
當(dāng)我們擴(kuò)大視野,放下身段,就會走近屬于很多個人的試探性的獨(dú)特風(fēng)景。
我們心里應(yīng)該有一個后花園,總有幾朵叫不上名的花,這樣才可品味。
回過頭想一想,母親對“手可摘星辰”的解讀,雖然匆促,但卻很幽默,甚至有些醍醐灌頂。就像一位長期在外偶爾歸鄉(xiāng)的游子習(xí)慣了庸常生活——某一日上山替父母摘蘋果——卻被不認(rèn)識的小孩告狀偷東西一樣,這個時候最會讓人肝膽酣暢,以至發(fā)出大笑來。在這種大笑里,有贊賞自己母親大膽解讀古詩的率真情味;也有譏諷自己“畫地為牢”——僵化思維的調(diào)侃心境。
(編輯 思智/圖 錦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