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鏡

芮雙全

畢業(yè)后的張濤進了縣文化局，正因為文化一詞涵蓋的面較廣，所以文化職業(yè)者需身懷一技，否則就得文化全才，要么光芒四射，要么一事無成。根據讀書之余的學畫經歷，張濤選擇了繪畫方向，決心終已一生陶醉其中。每天回到家中，研究與實踐一起，相隨到午夜之后。

如此癡迷的程度，讓姐姐張麗云大為感動，將父親臨終前留下的一幅珍貴的古畫真跡交與了他，這讓張濤意識到一種份量。夜色茫茫，孤燈之下的張濤被大師的精湛技藝所折服，便想把畫臨摹下來。一星期后，在單位里通過同事們的集體會診，一直認為這是一幅有歷史背景的古畫，但卻是一幅臨摹畫。此事被李科長知道后提出想見一下原畫，理由是增長對古畫的認識與了解，讓張濤意識到自己的冒失，所幸對方需要的只是三天的欣賞時間。

張濤瞞著姐姐，偷偷地將那畫帶與李科長。然而時過三天，對方突然提出乘節(jié)日辦畫展時向社會展示一下，看看藝術界的反響如何。就這樣此畫參加了節(jié)日書畫展，展廳里流連忘返的參觀者紛紛感嘆：這是進行一次藝術上的暴飲暴食。然而張濤卻在一個不顯眼的拐彎處發(fā)現了自己的古畫?？杉词惯@樣，各界藝術家和收藏家們，大多圍聚在古畫旁，談論著它的風格意境。

這時，一位老者向人打聽到了張濤，雖然年紀老得像一部歷史，可面膚卻不失紅潤與飽滿，且笑意中透出幾分誠懇。上下打量一下張濤之后，認真的說：“中國的山水畫源遠流長，學派紛呈。此畫立意明確，挺秀中不失恢宏的布局，讓人感覺到秋色是畫家要表現的主題。而且下筆直達胸臆，遒勁、挺拔的老松，葉密枝朗，宛如秋風掠過，絲絲作響，成為畫的主體。而畫家筆下的巨嶂高壁陪襯出整幅畫面的氣勢。宏偉壯觀的樓臺亭閣錯落有致地布灑其間，道出了一個活脫的生活空間，同時又巧妙地再現了數余里的山川風光，太好了?！崩险弑硎緦Υ水嬘匈徺I意向時卻被張濤婉言謝絕了。

路上，老者面前突然冒出一青年，愿使他如意，關鍵是價錢的問題。老者點了點頭，說：“一幅古畫并沒有固定的標準能確定它的價位，完全要看社會市場對它的需求情況，另外還包括它的藝術價值和史料價值，所以我也估不準，純粹喜歡此畫。非讓出個價的話，那就十幾萬吧?！?/p>

一聽說十幾萬，青年的眼都大了，面對老者的名片，如獲至寶。

很快，展廳內的古畫隨著畫展的結束而遺失了，讓張濤吃驚不小，雖然民警介入了調查，但毫無結果。李科長也特地致歉，表示愿盡經濟所能來賠償。但很快，張濤有了外在的平靜，重新調整了情緒，人們尋問原因，他放出消息：展覽的那幅是他托人臨摹的仿古畫。這刻意去說的話讓張濤覺得好假，可背后，誰會知道他那嗟嘆終霄之苦。只是還有人沒閑著，同樣地讓這句話上了心……

表面的平靜替代不了張濤內心的痙攣。此時，這份工作對他來說，僅僅是承載著沒有激情的簡單生存行為?；丶业穆飞纤趩适Т耄瑤状螣o意中碰撞著行人。突然，一輛小轎車在他身旁停下，從車窗里面探出一個頭，正是要購畫的老者，張濤被請進了車，把古畫失竊的大致情況告訴了老者。聽后，老者告訴說昨晚上有位年輕人打他電話自稱是張濤朋友，讓他給古畫出個準確的價。老者開價十萬，雙方約好今晚在老者住處見面。狐貍再狡猾也逃不過獵人的眼睛，老者讓張濤考慮一下先前向他借畫的人?！拔业睦羁崎L？他會認識那位年輕人嗎？”張濤不敢相信。

夜晚，老者戴上眼鏡取來放大鏡湊近客人帶來的古畫，仔細觀看。突然，他放下放大鏡，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漫不經心地說：“沒想到你這么沒誠意?！比缓笾赋鰩淼氖且环I品。無論紙質還是繪畫用料，都不是畫中時代的東西。當來人要告辭時，老者提出把這幅假畫留下，以免得再出現今天這樣尷尬的場面，等買到真畫時，當來人的面燒毀它，并可留個字據。

被利益驅使著的急切心理，讓這位年輕客人果斷得有失妥當。

次日，單位的李科長見到張濤時整理了一下表情，臉上堆出的尊嚴厚得可以刀刮，把張濤叫到門外為古畫失竊再次表達了歉意。張濤笑著說：“李局太客氣了，那也只是假畫而已。不過有人對真畫愿出八千元讓我有些心動?！边@話讓李科長更心動了，提出愿花一萬珍藏。

幾天之后，老者來到了張濤的家，從包里取出兩幅畫軸讓張濤判斷真假，令張濤棘手，無從知曉，要求老者點化一下。老者取來一幅，說：“你瞧這幅，用墨的濃淡，敷色的輕重，給人一眼望穿的疏透感，在若大的恢宏環(huán)境中，刻畫人物的筆墨極細。整幅畫面生機勃勃，渾然天成，這一點一般人難以達到。要把這般丹青移花接木談何容易?？伤囆g是我的宗教，除了收藏之外，我還研究臨摹古畫，潛移默化的濡染提高了我的畫技。而一位畫家，每天只有在涂抹揮灑中才會發(fā)現生命的義蘊?！苯浝险咭稽c撥，張濤扼腕稱妙，頓感畫的功力深湛。

老者指著其中一幅對張濤說，“記住，這一幅才是真的，你保管好。另外這幅假的，你明天就可以帶給他，收他一萬元，絕不要手軟，我那里另外還臨摹了一幅假的，到時來個‘騙他沒商量?！?/p>

“那您幫我圖的是什么？”

“就像你父親當年收集這些文物一樣，并不為錢，我是愛這些古代藝術品，而不是貪，我的藏品是不能沾上半點丑陋與邪惡的。一位藝術家要既能包容廣闊的題材和多樣的風格，又能駕馭自己的品行?！?/p>

一番話，讓張濤受益匪淺，送走客人之后，他立刻上床，因為夢里可以悠哉游哉了。

次日，張濤用反復的深呼吸，掩飾著忐忑的心情，跟李科長交換各自所需。

當晚，老者再次到來的年輕客人是咬著牙告辭的。因為帶來的畫再次被者否定，分文未得。一切搞掂后，張濤把一萬元交給老者說：“給，這是繪制古畫的應有所得?！?/p>

老者呆住了，說：“我要是缺錢，當初還會向你買畫？只想懲罰他一下，因為我向來是把弱者操縱強者看成一門藝術?！?/p>

“我已經決定，明天就向局里遞交辭職報告?！?/p>

“你糊涂了？別吃脾氣和性格的虧，這事放心吧，我會為你今后在單位里留下回旋的余地。”

“不，真畫已回到我手中，至于辭職的事，我不太喜歡那份工作，不愿順著他人的意愿被塑造，覺得應該出來闖一闖?！?/p>

幾天后，老者電話約了李科長，把一萬元錢交給了他。一時間，感激和羞愧交織在一起。

人生的藝術在于進退適時，取舍得當。被飯碗所牽扯的工作，最易消磨人的意志，泯滅自尊，而被飯碗逼出來的事業(yè)里，自己才是真正的主角。這之后，張濤便在一家公司干了起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