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話劇《雷雨》民族化的嘗試與成就

雷禮群

內容摘要：曹禺的《雷雨》是我國現(xiàn)代話劇成熟的標志。曹禺戲劇的創(chuàng)作在結構、內容和表現(xiàn)手法上受到西方戲劇影響。但更為突出的是曹禺在話劇的民族化方面做出來努力，傳奇性的故事情節(jié)、強烈的抒情性、民族化的個性語言，使《雷雨》成為中國現(xiàn)代話劇史上的一座重要的里程碑。

關鍵詞：三一律 傳奇性 詩意 個性化語言

曹禺是中國現(xiàn)代話劇史上大師級的劇作家?！独子辍肥遣茇牡谝徊吭拕?，也是中國現(xiàn)代話劇成熟的標志，在曹禺的創(chuàng)作生涯與現(xiàn)代話劇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堪稱經典。作為一種舶來的藝術樣式，從形式上借用西方戲劇的是在所難免的?！独子辍穼ξ鞣降慕梃b主要體現(xiàn)在“三一律”的運用。曹禺的《雷雨》基本上遵守了“三一律”原則?！独子辍分形枧_表演的地點主要集中在周家客廳，以這里作為大家族坍塌的窗口，故事發(fā)生在一天（即二十四小時）內，時間上是從上午到深夜，以周樸園作為矛盾的中心，所有的人都與他產生激烈的矛盾，并通過這些矛盾揭示出當時封建資產階級大家庭的矛盾，直到這個大家庭全面崩潰。劇中的人物死的死，瘋的瘋，一場雷雨，暴露了天地間的殘忍。無論是繁漪的悲劇、侍萍的悲劇，還是周萍、四鳳、周沖的悲劇，都體現(xiàn)了人們追求理想的無法實現(xiàn)，但仍執(zhí)著、頑強追求的人生悲劇，這部戲劇有很濃厚的悲劇氛圍。“《雷雨》是一部具有世界性因素的作品，的確有很多情節(jié)與世界文學名作相接近，但《雷雨》的獨特性也是不容忽視的”。[1]陳思和從人物形象以及人性的豐富性方面細致具體地分析了《雷雨》的“獨特性”。其實，《雷雨》的獨特性還體現(xiàn)在曹禺在話劇的民族化或者說在融入中國傳統(tǒng)文化方面所做的嘗試與努力。曹禺從小更多地受中國古典戲劇的熏染，對戲劇產生了興趣，上中學時鉆研戲劇并有了大量的表演實踐?！独子辍返某晒L試，在于作家吸取外國戲劇的優(yōu)點長處，并繼承民族戲劇的寶貴經驗，最終都融化為自己的東西，用來表現(xiàn)民族的現(xiàn)實生活而有了自己的創(chuàng)造。這樣，就形成了《雷雨》的民族特色和個人風格。

富有傳奇色彩的故事情節(jié)。中國傳統(tǒng)戲劇和小說非常注重故事情節(jié)的設置，追求情節(jié)的傳奇性，《雷雨》的情節(jié)結構結合中國觀眾的欣賞習慣，通過“巧合”的應用使《雷雨》具有故事的傳奇性、沖突場面的緊張性。在故事情節(jié)上，曹禺更多的考慮到了中國觀眾的習慣，從中國民族戲劇中吸取經驗，設置了諸多的“巧合”。中國人看戲有“無巧不成書”的說法，觀眾相信這些巧合在現(xiàn)實中是可能發(fā)生的、或者說即使現(xiàn)實中不可能發(fā)生但卻能極大地滿足觀眾獵奇的好奇心理。《雷雨》的舞臺表演雖然遵從“三一律”，故事在一天中發(fā)生，但實際上《雷雨》中的故事前后跨度四十年，即使是不算上序幕和尾聲，劇本中發(fā)生的故事也延續(xù)了三十年。劇中大的故事框架是大家庭中少爺與使女相愛、始亂終棄的故事，而三十年后大家庭的下一輩又重復了這一命運，更加巧合的是年青一輩少爺與使女竟然是同母異父的兄妹。當三十年前被趕出家的使女變成傭人魯媽來尋找自己女兒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曾經拋棄自己現(xiàn)在是大資本家的周老爺?shù)募依铩６I導工人運動的領袖是三十年前被和使女一起趕走的周老爺?shù)膬鹤?。還有大家庭中老爺續(xù)娶的太太作為繼母喜歡上繼子，并極力維護自己的利益。所有的人物關系糾纏在一起，所有的矛盾沖突最后集中暴發(fā)，上演了一出大家庭的人倫大悲劇。有人認為這些亂倫、復仇、惡魔般的人性都從西方文學中找到依據。但所有這些實際上都是中國式的悲劇，舊式中國的少爺與使女相戀得不到保障，宗法制的大家庭面臨社會轉型瀕臨解體，自由戀愛的觀念深入急待沖破束縛，勞資沖突的加劇，等等，所有這些都是既有現(xiàn)實依據又符合觀眾口味的劇情和人物關系的設置。

強烈的詩意與抒情性?！独子辍吩诿鑼懎h(huán)境、塑造人物上，吸取了中國戲劇和古典詩詞的抒情性，創(chuàng)造一個富于詩意的戲劇境界。曹禺在創(chuàng)造《雷雨》時，主要靠的是靈感、想象、情緒，而不是在理性的、冷靜的狀態(tài)下開始創(chuàng)作的，如詩人般進行戲劇創(chuàng)作，其作品也極富詩意。如《雷雨》中“雷雨”意象的創(chuàng)造。劇中的這個故事發(fā)生在雷雨之夜，天空中是悶雷滾滾，空氣中彌漫的是壓抑、沉悶的氣息。曹禺在《日出·跋》中談到“雷雨”意象說：“我常納悶何以我每次寫戲總把主要的人物漏掉?！独子辍防镌械诰艂€角色，而且是最重要的，我沒有寫進去，那就是叫‘雷雨的一名好漢，他幾乎總是在場，他手下操縱其余八個傀儡，而我總不能明顯的添上這個人……”[2]這位叫“雷雨”的好漢就是民間傳說中的“雷公”，他在我國可以說是一個原型意象，這個手執(zhí)巨錘、青面獠牙的“雷公”是傳說中主宰正義、訴諸因果報應的神，而在《雷雨》中是劇中主宰人物命運的一種隱喻的象征?！袄子辍辈粌H是劇中的渲染氛圍的環(huán)境、主宰人物命運的“上帝”。同時，“雷雨”也是某種社會力量的象征，曹禺創(chuàng)造《雷雨》的時代，是在中國最黑暗的時代”，整個環(huán)境是郁悶的，但卻呼喚著雷電的爆發(fā)。曹禺敏銳感覺地感覺到這種氣息，把他的感受凝結成“雷雨”意象，在整個戲劇中透露出時代精神?！袄子辍彼却碇匀唤绲睦子?，構成戲劇的氛圍和劇情展開的節(jié)奏，又是人物性格和感情的潮汐和激蕩，它為作家雷雨般的熱情構筑了情景交融的詩意境界?！袄子辍庇煮w現(xiàn)了人物繁漪的性格特征，她飽受壓抑與忽視，愛得發(fā)瘋著魔，叫人感到陰鷙可怕，這一切看來都具有“雷雨”的性格。因此“雷雨”又具有了很強的象征意味。

《雷雨》的詩意的境界，還體現(xiàn)在它的抒情性上。曹禺注意到中國戲劇習慣在矛盾沖突中刻畫人物性格、豐富人物情感。為此，曹禺不惜筆墨，直到在沖突中能把人物情感描寫出來。如蘩漪乞求周萍不要走，而周萍則拼命脫開，這不是簡單的停留在表面的糾葛，而是借此表現(xiàn)他們各自的情感。在周萍擺脫的動作中，意味著他感情的懦弱、厭煩和苦悶；在蘩漪拼命糾纏中，揭示她受到的壓抑、憤懣和痛苦。同樣，在寫魯侍萍和周樸園重逢的場面，作者花費大量筆墨，就是為了讓侍萍抒發(fā)積郁了三十年的恨和悔。在這些方面，顯示出作家的戲劇詩人的特色，作家把自己的熱情轉化為人物性格的激情，使作品人物展現(xiàn)出他們的內心，使觀眾聽到他們的心聲，引起感情的共鳴。《雷雨》這種抒情風格是格外濃郁的。

《雷雨》在民族化方面的成就還體現(xiàn)在語言方面。在戲劇語言的錘煉上，曹禺戲劇語言的突出成就在于高度個性化、富于動作性和通俗易懂性。作為話劇主要是通過語言表現(xiàn)人物形象。《雷雨》的語言擺脫了當時那種歐化和半文半白的語言，符合當時處于變革時期舊式大家庭中人物的形象。人物的性格，有的比較單純，有的比較復雜，但是無論如何復雜，總有統(tǒng)一的和基本的性格。如周沖、四鳳的性格在他們一出場就透露出來，是比較單純的人物性格；而周樸園在逼蘩漪喝藥時，表現(xiàn)的是專制蠻橫的性格，在遇到侍萍時，表現(xiàn)的是薄情勢利的性格，在和兒子的對話中，又體現(xiàn)出封建大家長的霸權；同樣，蘩漪在周萍面前，是一個等待被愛、追求愛情的美好女子，但在周萍戀上四鳳而逃脫她時，她又是瘋狂、陰鷙、乖戾的。每一個人物都有自己特有的語言表現(xiàn)自己獨特的個性?！独子辍返恼Z言簡潔明了，通俗易懂。劇中的語言，具有樸素自然、簡潔明凈、朗朗順口的特點，聽來也十分悅耳，節(jié)奏鮮明，這在現(xiàn)代文學戲劇中同樣是突出的成就之一。

曹禺從創(chuàng)造之始，就放眼于廣闊的世界，從最有影響的戲劇大師身上，在最優(yōu)秀的成果上汲取營養(yǎng)。曹禺雖然受到西方戲劇的影響，但重要的還是創(chuàng)新，他的戲劇具有明顯的民族化特點，取得了突出的藝術成就，是中國現(xiàn)代話劇史上的一座重要的里程碑。

注 釋

[1]陳思和.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名篇十五講（第二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119.

[2]曹禺.日出·跋[M].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1：1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