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錄海
第一次給母親寄錢
◎毛錄海
1970年我高中畢業(yè),正好趕上部隊招兵,我有幸入伍成了一名新兵。
那是一個極其寒冷的冬天。我踏上西去的火車,坐在車皮里的麥草上,滿滿一車皮新兵,氣氛凝滯,每個新兵稚嫩的臉上都表現(xiàn)出離家的不同表情。隨著車站信號鈴聲響起,火車從我的家鄉(xiāng)甘肅天水頂著凌冽的西風(fēng)緩慢地向新疆邊防駛?cè)ァ?/p>
當(dāng)時,我的心情十分凝重。文革造成大學(xué)停辦,高中畢業(yè)的我無學(xué)可上,回家務(wù)農(nóng)又實在無法聊生。半年前父親病逝,丟下母親和我們兄弟姐妹六個孩子,我是老大,最小的妹妹才6歲。為了給父親治病,家里已經(jīng)一貧如洗,說家徒四壁也一點不為過。生產(chǎn)隊每個工值才7毛錢,一個壯勞力,除下雨下雪天外,努力出勤300多天,全年也就210多元。人均一年分糧不到兩百斤,一到春天,家家餓得只能背著自家織的土布,跋山涉水去陜西等地?fù)Q糧討飯。
我家沒有壯實的勞動力,只靠小腳、體弱多病的母親拖帶著全家七口,真是雪上加霜。這次我出去當(dāng)兵,家里就能吃上生產(chǎn)隊的平均口糧了。我坐在晃動不停的車皮里,惆悵不時襲來,懷念著臥床無錢治療被病魔奪走了生命的父親,想念著雙手粗糙皸裂、不停勞作的母親,思念著年幼無知、衣不遮體的弟弟妹妹,心如刀割。
在車皮里熬了五天五夜,我們這些新兵到達(dá)了吐魯番車站。下了火車重新編組,每30人一輛大卡車,坐在自帶的行李上,冒著風(fēng)雪又向南疆開去。早起夜休,第七天傍晚才到達(dá)部隊駐地——南疆巴楚縣一個叫不上名字的地方。放眼望去,茫茫戈壁,心中浮現(xiàn)出的只有“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這樣的凄涼詩句。營地沒有房屋,全住“地窩子”土坑房,就是低于地面、挖出來的蓋了頂?shù)耐量?,坑里鋪著麥草,這就是我們的宿舍床鋪。
來到部隊的每一天,我無時無刻不惦念著家里的親人,掰著指頭等部隊發(fā)每月8元錢新兵津貼的日子。我將每月的津貼小心翼翼地夾在一個本子里,再苦再累,只要悄悄翻出積攢的這點津貼,心中就充滿了無限的希望。邊疆嚴(yán)寒的日子格外漫長,手上凍裂的口子疼得像刀割一般,我也舍不得買一支棒棒油,趁在食堂幫灶時順手拿了一小片肥肉,包在廢紙里擦擦手。
年底到了,12個月剛攢出96元錢,好不容易從老兵那里借到了4元錢,湊夠了100元,我要趕快給家里寄去過年,對這個家來說,這真是一筆天大的收入啊!終于盼到周日,請假去距離營地十多公里的團(tuán)部駐地寄錢,一路上是我記事以來最高興的時刻。哪知到了郵局,填好單子時卻傻了眼,人家還要1元郵費。我愣了半天,包好錢,羞澀地走出了郵局。在回營地的路上,我盤算著再向誰去借這1元錢。
又挨到第二個周日,副班長借給我1元錢,我再次請假跑了十多公里,終于將錢寄了出去。我當(dāng)時的心情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愉悅!
給母親第一次寄出100元錢的往事,至今仍歷歷在目,銘刻在心。
作者自薦 圖/墓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