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任國富

嶗山問道

○文/ 任國富

世間不少的訪問一般都起源于慕名，由名而實正是認知事物的過程，我于嶗山便是如此。在童年時代閱讀的聊齋故事，嶗山道士靈異的穿墻術(shù)給我留下了擦不掉的記憶。

多年以后，終于得以到嶗山走訪問道。嶗山沉浮于大海之上，高拔險怪，白石嶙峋，連峰指天，水何澹澹，洪波涌起，藍藍的海水呵吐著煙霧，繚繞著青枝綠葉掩映的峰巒疊嶂。平庸的思緒被嶗山的壯麗震懾提振出一種特有的興奮。漸進嶗山，路隨山轉(zhuǎn)，愈益陡峭。海浪在腳下的石駁岸上不厭其煩地激揚出雪浪銀朵，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云蒸霞蔚，盤山公路在白壁紅頂?shù)霓r(nóng)舍間曲折回旋兜圈子，好不容易才來到山腰的一個埡口，這里便是嶗山的腹部。兩側(cè)山體陡然振起雄奇?zhèn)グ兜纳碥|，盡是裸露的石壁懸崖，樹木稀疏，呈現(xiàn)出飽經(jīng)風霜早早謝頂?shù)臏嫔?。峰嶺輾轉(zhuǎn)續(xù)連從眼前直到遙不可及的遠處，給我一種找不到盡頭和邊際的悵惘。雖有石徑可上，惜其沒有富余的時間，只好留著遺憾。從埡口的林蔭道下行，便可到古老的道觀。道士當年穿墻的奇跡在招喚著我的好奇。大道坡坡坎坎，在森林間隨勢蜿蜒，跨溝橫澗，在曲折與懇讓中前行，古樹蔥郁，肆意伸張枝臂，構(gòu)成巨型的隧道，輕陰淡漠。穿過不少珍稀盤空的古黃連樹、梧桐樹，林中的廊橋走過便來到了道觀。照壁上是“道法自然”四個大字，流暢瀟灑，提示著道觀承載的宗旨理念。

太清宮位于山東青島東50里嶗山老君峰下、嶗山海灣之畔，是嶗山歷史最悠久、規(guī)模最大的一處道教殿堂，迄今已有2100多年歷史。始建于西漢建元元年，其創(chuàng)始人是江西才子張廉夫，當年張廉夫從終南山云游到嶗山，在此修建了一所廟，稱“三官廟”，又建起了“三清殿”，兩殿合成“太清宮”，后經(jīng)丘處機、張三豐發(fā)揚光大。一路走來，名道傾心，修身布道，聲聞海內(nèi)。對于道教，我了解的尚膚淺，不過從口傳史載的情況觀之，嶗山絕不是徒有其名的。此刻親臨名山勝跡之中何嘗不是一種美妙的際緣。

進入太清宮大門，便見房室儼然，高大的銀杏一干指空。蒼然的古柏榮枯一體，強烈的對比叫人浮想蹁躚。在那些院落和走廊上走走停停，我被眾多古樹的身姿所吸引。我驚訝它們的碩大奇崛與常青，好像頑強的生命具有永恒的屬性。古樹、石壁和長廊相互映襯著，一派幽深，鵲噪鴉鳴偶爾從林梢深處傳來，叫人產(chǎn)生心遠地偏的超然。有時一株古樹一片綠蔭，虬莖粗壯，碩大無朋，傾斜，獨木成林，透著不可思議的氣節(jié)和創(chuàng)傷愈合的痕跡，濃蔭紛紜，分割出一片森然的天地。卷心柏和凌霄花糾結(jié)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枝葉葳蕤紛披，直入霄漢，剛?cè)崛诤?，好像也在詮釋著道的一種方式。有的古柏頂端竟然寄生著松樹，合二為—，令人感嘆。塵世萬緣，妙不可言，不知何時它們擁抱在一起，進入了同命同體的混成。

轉(zhuǎn)過幾道儀門，眼前呈現(xiàn)出一顆巨大的耐冬樹，傳說這就是蒲松齡《聊齋志異·香玉》中的絳雪。在蒲松齡的筆下，花與人都可相互轉(zhuǎn)化。眼前的耐冬屹然，高大繁茂，以神靈的姿勢傲然獨立。耐冬花色深紅，繁密如雪，故名絳雪。在古樹和雕梁畫檐下行走，花掩木芳，落空無塵，清幽寧靜把我?guī)氲揭环N高蹈出塵的境界。在下清宮旁的一個亭子間小憩，吐納清氣，清潔著肺葉，面朝大海，將凡庸的心靈放牧到春暖花開的遠方，有閑看云卷云舒的適意。

自古以來，人們都在追尋著人與自然的合一，若即若離，即之太近則回歸野蠻，離之太遠則不近人情。太清宮后山新塑著老子的青銅神像，高達數(shù)十米，特別震撼人心。他須髯飄飄，睥睨一切，一指向上指天，一指向下點地，寓意天地合德。他慈眉善目，目光如炬，仿佛已經(jīng)參透出世間萬事萬物的物理玄機。底座上雕刻著《道德經(jīng)》全文。右下臥著巨型的石雕青牛。登上平臺，仰視方可見其輪廓，在老子的腳邊逍遙游走，我誦讀著石壁上精辟的文字，有一種淡泊歸真的清爽。撫欄憑眺，海水汪洋敞開寬大的胸脯，氤氳虛無縹緲的薄煙，浮泛著幾點塵世的船舶。

古樹斜展扭曲，被賦予各種不同的意義。一顆彎彎曲曲的榆樹，據(jù)傳是唐朝道長李哲玄親手栽植的，稱為“唐榆”，因為它樹干盤曲，形狀似龍頭，又被稱為“龍頭榆”。在它的旁邊，放置著深海綠石玄武龜，唯妙唯肖，與龍頭樹構(gòu)成龍龜雖壽的奇觀。古樹蒼藤的麾下，孔子問道于老子的石雕像把我?guī)У搅诉h古時代。案頭的簡策一定有關(guān)于“道”的精論，只是無法親自打開看個究竟。扎根于縫隙的老樹把石砌墻壁撐得有些移位變形，好像有些受不了的味道，頑強地生長打破了常規(guī)的法則，非人力可為之，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宮前，綠樹成林，掩映著巨大的牌坊、雕塑、或者碑刻，古色古香。海水在長堤下掀起一層層長波緩浪，搖山蕩岳，一覽無余。微腥而濕潤的海風輕輕吹來，我感到格外地恬靜和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