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就屬于古稀一族。
如今又流傳一句:人活七十平常事,八十九十不稀奇。
我原來還是平常一族。要想成為珍稀,成為稀奇,則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努力到何時呢?百歲吧。因為八十九十也不稀奇嘛。
畢竟歲月不饒人,體力衰退是不爭的事實,比如我在30歲時,曾一頓吃七碗面條,一肩挑240斤行五里路不歇肩。這種昔日的輝煌不會重現(xiàn)了。
雖然衰退,路還是走得動的,山還是爬得動的,字也還是碼得動的。
能碼動字就是一種幸福,我卻又不愿經(jīng)常享受這種幸福。碼字不僅要用手,還要用腦。腦怎么了?常不大想用它。這就是疏懶吧?有好心朋友進(jìn)言,腦可是要常用的,?;顒踊顒?,防止遲鈍和癡呆。遲鈍癡呆都不是我想要的,于是,坐在案前,除了讀報看書翻雜志,有時就也偶爾做碼字狀,多是短文,意在腦的鍛煉和活動。
前一陣子,忽幾日,腦子有點發(fā)燒,就想多碼些字,寫長一點的文字,讓腦得到更多的活動和鍛煉,豈不可以將那不想要的遲鈍癡呆推得離自己更加遠(yuǎn)些嗎?當(dāng)然是寫自己熟悉的?;畹竭@般時候,即使再孤陋寡聞,也總是有那么一點閱歷的。我最熟悉的當(dāng)然就是我,那么就以我為這主人公的原型,豈不妙哉?寫著寫著,就有點生澀,有點艱難,有點恍惚……我遇到了難以逾越的障礙。問題好像不是出在文字表達(dá)、結(jié)構(gòu)敘述這些技巧層面上,問題出在原以為我最熟悉的我變成我不認(rèn)識的我了。
回想成年后的這半個多世紀(jì),或者生命處在旺盛時期的這三四十年,我一會兒是左派,一會兒是右派,此一時為革命同志,彼一時成幫助對象,正面人物反面人物,角色轉(zhuǎn)換頻頻,讓人無所適從,徒喚奈何。
左派右派正面反面,都是社會派定扮演的角色,個人意愿在社會派定面前軟弱無力,沒有發(fā)言權(quán)。那么,如今將這些油彩洗凈,可以回歸本真了吧。本真的我何等模樣?還有本真的我嗎?
于是,我不只是遲鈍,不只是癡呆,是糊涂了啊。連我都不認(rèn)識我了,還不是糊涂嗎?
有些人老了,洞察世事,超越一切,愈老愈清醒智慧聰明。
有的人呢,比如我,開頭還說了個中性詞——古稀一族,后又高估了自己說是平常一族,說到底,是糊涂一族啊。
(摘自《和云的親密接觸》河南文藝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