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有五口人——我們夫妻倆和三個孩子。1969年,根據(jù)毛主席“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最高指示,中學畢業(yè)生都要到廣闊天地去。女兒牧遐和小兒子牧人一個是六八屆高中,一個是六八屆初中,都要到農(nóng)村去插隊落戶。
牧人離家時未滿16歲。我送他到樓下,下午還要上班。我告誡自己,一定不要在他的面前哭,好像這不過是一次平常的旅行。
晚上,我回到家,看見牧遐把家里所有的燈都打開了,我想她是因為感到孤單無助才這樣做的吧。慘白的燈光顯得格外冷清,我們倆不由得放聲痛哭。
多年后,牧人在他的博客中寫道:“我們在楊樹浦碼頭上了船,家屬都擠在一條馬路上,不許他們靠近碼頭。哥哥和姐姐來送我,姐姐那天圍了一條白圍巾,所以我很容易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她。船開動了,像受到指揮棒的指揮一樣,轟然響起一片哭聲……”
根據(jù)毛主席“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的另一條最高指示,國內所有的設計單位都要從大城市搬到三線城市去,所以在第二設計院工作的先生也最后一個離家去了遵義。
我并不是特別心疼孩子們在農(nóng)村干農(nóng)活和受苦,但是非常痛恨我小兒子的前途被毀了——學鋼琴的孩子不可一日不練琴。因此,我在襄陽公園門前遇到一位“上影”的同事——她的女兒也是“上音附小”的學生,我說:“審查我,我可以原諒,但是毀了我兒子的前途,我真恨不得殺了他們。”她說:“我也是?!蹦菚r還是文革時期,我又說:“快別說了,萬一別人聽見了,還不把咱們兩個老太太抓進去?”
十年噩夢,幸而一朝蘇醒。
牧心在結婚生子后,考取了上海師范大學中文系,后來任記者;牧人考取了北京中央歌舞團做鋼琴伴奏,他?;斓街醒胍魳穼W院作曲系聽課,后來改為作曲;牧遐在結婚生子后再去讀半脫產(chǎn)大學,從100斤瘦到85斤,總算也圓了大學夢。比起那些進城后一無所長、進了工廠又首先遭遇下崗的同齡人,我又覺得自己該謝天謝地了。
(摘自《我的配音生涯》上海譯文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