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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圈

      2017-09-20 17:46:11田君
      清明 2017年5期
      關(guān)鍵詞:姚遠微信

      田君

      姚遠經(jīng)常說,微信改變了我們的生活。

      當(dāng)他微信里的好友達到六百人時,他每天用于搗鼓微信的時間已經(jīng)超過了其他所有的事情。刷、發(fā)朋友圈,給微友點贊評論,看各種微文和視頻,姚遠忙得不亦樂乎。

      媳婦不在家,周末姚遠與幾個朋友聚在一起打牌,幾個人一邊打牌,一邊閑聊,自然也不忘時不時翻翻手機。姚遠看朋友圈里江涵轉(zhuǎn)載了一條心靈雞湯式的文字,再無其他,有些意興闌珊,想跟她聊聊,又覺得不合時宜。再次刷新一下,看到楊丹發(fā)了幾張照片,里面果然有江涵的身影。

      她們白天一起去爬了賢山,晚上一幫子青年男女在一起聚餐,都伸出剪刀手拍照,但在大合影上姚遠沒有看到江涵。不知道她現(xiàn)在是回學(xué)校了,還是在KTV,或者在建設(shè)路上的哪家娛樂會所。這樣一想,姚遠忽然就覺得有些惆悵。

      姚遠對家的老費贏了一把,一邊收錢,一邊不忘回復(fù)微信。還回頭半開玩笑地對興致不高的姚遠說,弟妹去北京快一年了吧,你們單位的事我知道,閑得天天扯淡,你孤家寡人的整天忙啥,好久都沒看到你了!

      姚遠笑笑,說,孤家寡人也閑不住啊。兒子今年初三了,他媽不在家,我是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呀!

      上家老孫抽煙抽得兇,一口接一口,吞云吐霧之余還不忘插一句,得了吧,小姚,你家老太太頂十個爹,把孫子當(dāng)寶貝,什么時候讓你操過心?

      老孫跟他住在一個小區(qū),孩子都上高中了,跟爺爺奶奶見面也不過十來次,估計走在大街上遇到都不怎么認(rèn)識。老孫弟兄五個,老家在豫南與湖北、安徽交界的大別山里,家里就供他一個人上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了區(qū)辦事處。父母沒能力再為他買房子娶媳婦,也無暇幫他帶孩子,恰好孩子的姥爺有高血壓,病發(fā)了兩次,造成偏癱,姥姥自然也無法幫忙帶孩子。上班的夫妻帶孩子跟打仗似的,各種矛盾和摩擦,在老孫身上,姚遠是見識過的。

      那時候老孫經(jīng)常跟他訴苦,對于姚遠,他簡直可以用羨慕嫉妒恨來形容。那時候,老孫對他的稱呼可不是現(xiàn)在的小姚,而是小姚哥。那時候姚遠的父親還在世,別說是老孫,連單位的書記平常對他都很客氣。

      當(dāng)然,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有時他也覺得自己的境況很是有些尷尬,甚至現(xiàn)在連當(dāng)年那么低眉順眼的妻子趙曉鴿都變得盛氣凌人起來。他更多的時候除了獨自嘆氣之外,只能該干啥干啥。

      好在聚在一起吃飯的大都是老相識,在單位的職位跟他差不多,以前礙于他父親的面子,多少有點禮貌或者客套,大有唯他馬首是瞻的架勢,時間長了他也習(xí)慣了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后來隨著他父親的過世,大家對他的稱呼和膜拜也跟著下降,再下降,不過朋友間的情誼倒還在。比如老孫向來是直脾氣,有次打牌的時候跟他爭執(zhí)起來,還摔了煙灰缸,當(dāng)時姚遠很惱火,換作以前的脾氣早把桌子給掀了。但這次,他忍住了,第二天,老孫也緩過勁來,沒事人一樣喊他去喝酒。

      比如下家的老李,在街道派出所干了快二十年的副所長,整一個老油條,來人見面打哈哈,背地里一肚子油滑。他身為公職人員,不知道用什么辦法居然生了一兒一女,老婆無業(yè),在一個偏僻的街角開了一間煙酒店,平時不開張,等到過年那倆月賺的錢是老李一年工資的十倍,據(jù)說他還在某娛樂會所占著股份。他在這個朋友圈里年齡最大,有人納悶他為什么在公安上干了那么多年還在基層,他在一次酒后回答了這種疑問,說,讓我去市里當(dāng)局長我都不干!不是咱干不了,是現(xiàn)在的形勢不適合爭上游,上位得多少本錢啊,上去了你不狠撈能行嗎?指不定什么時候反貪反腐就把你一下子踹進去了。像我這樣小打小鬧,吃吃喝喝,多好,圖個平安吧。

      吃飯的時候,打牌時一直坐在姚遠旁邊觀戰(zhàn)的范樂樂依然在低頭鼓搗手機。整個桌上差不多數(shù)他最年輕,八十年代中期的人還未婚,女朋友倒是隔三岔五地?fù)Q,每次都能讓人大跌眼鏡。有時是離異少婦,有時是女學(xué)生,還有穿著皮裙、皮靴,染一頭怪異發(fā)色的不良少女。

      范樂樂這次破天荒地沒帶女友,整個人恨不得趴在手機上,一會打字,一會語聊,時不時還說幾句蹩腳的豫南普通話。姚遠伸頭瞄了一眼,這小子也不避人,還往姚遠身旁靠了靠,故作高深地問,姚哥,嫂子經(jīng)常不在家,你都去哪瀟灑?

      姚遠說,我都跨人中老年人行列了,能跟你們小青年比嗎?老胳膊老腿,早就瀟灑不動了。

      范樂樂遞過一個鄙視的眼神,指著手機上一個女孩的照片說,看看,我新釣的,還行!她們學(xué)校美女多的是,開放得很,回頭讓她給你也介紹一個?

      姚遠瞥了一眼,長發(fā),大眼,錐子臉,一看就是經(jīng)過美顏相機修過的圖。他沖范樂樂咧咧嘴,給了他一個不置可否的笑容。

      范樂樂的父親原本是姚遠的同事,后來因工作調(diào)動去了其他單位,和范樂樂原本也沒什么交集。但自從認(rèn)識之后,印象倒也不壞。這小子鬼機靈,大學(xué)畢業(yè)后回到家鄉(xiāng),幾次創(chuàng)業(yè)無果,后來開始搗鼓起了二手車,據(jù)說他舅舅在北京也是做二手車的,從那邊倒騰過來一輛車能賺幾萬,甚至十幾萬。他口才也好,跟誰都能噴上幾句,身邊凡是有意向購車的朋友,大都會介紹去他那里看看,或者你說清想要什么樣的車,他也總能給你弄來。就這樣,一來二去,關(guān)系網(wǎng)也就拉了起來,他整天也就混跡于各種飯局和聚會。

      這小子還有一個優(yōu)點,那就是討女孩喜歡。也難怪,他年輕熱情,口才好,眼神亮。

      他總是一有機會就會跟姚遠大談他的微信艷遇,比如照片中的這個女孩,是本市商業(yè)學(xué)院的?;?。

      真能算得上是機緣巧合,他眉飛色舞地說。

      一周前,范樂樂去商校找一個朋友,不巧朋友正在開會,在車上無聊的他打開微信,開始查看“附近的人”,居然有很多美女在線。他把自己的資料設(shè)置為所有人可見,不一會就有幾個女孩主動跟他打招呼,其中就有這位?;ㄅ?。

      范樂樂的微信頭像是他開著悍馬的照片,照片中他戴著墨鏡,活脫脫一個富二代形象。

      姚遠把他的手機拿過來翻了翻,他的注冊資料為,三十歲,處女座。個人簽名也很裝逼:我是一只善良的魚,隨著潮汐去淺灘尋找我的愛情,哪怕在海灘擱淺并死去。情感狀態(tài)是已婚。興趣愛好:泡吧、K歌、美食、自駕游、運動。endprint

      姚遠非常不解他為什么要填成已婚,范樂樂神秘兮兮地說,你想呀,如果哪天跟哪個妹妹玩膩了,跟她分手的時候可以說我老婆發(fā)現(xiàn)了。她要是不依不饒,就跟她說你不早就知道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嗎?這樣就把責(zé)任和過錯推給對方了。

      姚遠聽后不得不由衷地伸出大拇指,高,實在是高!他想起當(dāng)年遇到中意的女孩時,連搭訕都想不好方法,哪還會想到事后怎么甩手的問題。他一方面感嘆現(xiàn)在的年輕人感情太過草率,一方面覺得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交集太過雙面性。

      姚遠也用微信,不過僅限于朋友間聯(lián)絡(luò),男性多于女性,熟人多于陌生人。

      至于江涵和楊丹,純屬意外。

      微信確實是個神奇的東西,它從來沒有讓你懷疑過它的用途,屬于一見傾心,再見過命的一款應(yīng)用軟件。只需輕點朋友圈,朋友們的各種曬,各種吐槽,各種分享還真能夠吸引人。每天晚上臨睡前看看“朋友圈”,看看新聞段子,已經(jīng)成為包括他在內(nèi)的很多人的必修課。有時搖到美女聊聊天,說不定就能約出來,互相一對上眼,開房上床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飯后幾個人又開始打麻將,老李贏了不少,這次是他請客,他小舅子要貸款,托老費走關(guān)系。范樂樂一直在玩“微信”和“陌陌”,十一點,姚遠始終無法轉(zhuǎn)點子,輸了好幾千,范樂樂提前走了,剩下的幾個人又去了老李有股份的那家娛樂會所。

      幾個人喝了幾聽啤酒,還喝了幾杯五顏六色的雞尾酒,每人都安排了一個衣著暴露的年輕妹子陪著。對著話筒嚎了一會,姚遠的神智有些迷糊,老李也喝得有點多,走過來拍拍他說,姚老弟,哥哥我還有其他安排。

      后來,姚遠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躺在老家的草地上,嚴(yán)格地說,應(yīng)該是他父親的老家,因為那個地方他小時候也就只去過兩次,但記憶里卻一直未能抹去。平時他記不清是什么樣子,卻經(jīng)常在夢里出現(xiàn)。那片草地郁郁蔥蔥,開著黃色的小花,有蝴蝶在翩翩飛舞,他躺在上面,頭頂是晴朗的天空,大片白色云朵,說不出的舒心愜意。

      忽然一滴雨滴落下來,冰涼冰涼的,他一下子驚醒過來,猛地坐了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昏暗的小包間的沙發(fā)上,一個穿著吊帶短裙的女子正半跪在一旁,他的褲子被拉掉一半,女子正準(zhǔn)備拉他的內(nèi)褲。老孫、老李他們都不見了,女子長發(fā)遮面,像女鬼一樣,說不出的陰悚。他下意識地一把推開她,卻發(fā)現(xiàn)內(nèi)褲里早已黏稠一片,他在心里膜拜圣人,身體卻走進了另外一條岔路。

      他夢遺了。女子遞過來幾張抽紙,他胡亂清理了一下,覺得又羞愧又尷尬,連聲讓她出去。女子倒也不惱,輕聲說,哥,你不會是第一次來玩吧,有啥不好意思,剛才已經(jīng)有人把賬結(jié)過了。你要是真不愿意,我就出去了?

      姚遠厭惡地擺擺手,讓女子走了。他獨自沉默了一會,點了一支煙狠狠吸了兩口,又扔到煙灰缸里按滅,然后悄悄拉開門徑直地走了出去。在走廊里,他聽到隔壁傳來老李歇斯底里的嚎歌聲,看來他們還沒結(jié)束,他也懶得打招呼。

      回到家里,母親早已睡熟,兒子住校,屋子里安靜極了。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后來索性坐起來翻看手機。微信上老李發(fā)了幾張唱歌的照片,燈光不好,人臉都顯得有些陰暗猙獰。姚遠看到了照片中的自己,耷拉著眼皮,皺巴著一張臉。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是個沉悶的人。

      微信上無所不有,人在微信里游走,感覺就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似的,對什么都感興趣,什么都想去看看。他看了“不管多忙都要看”“一口氣讀完懂了很多”“世界上最神秘的十個地方”“哪些是醫(yī)生不告訴你的”“老中醫(yī)臨終留下的絕世秘方”還有“老虎該不該打?人民翹首以待”……有些東西他在網(wǎng)上早就看過,但一到“朋友圈”,被改個名字,立刻變得非常有噱頭。

      他又看了會兒“公眾號”。他有段時間訂閱了很多公眾號,又不花錢。有些是他喜歡的明星和作家,后來發(fā)現(xiàn)看不過來,就刪了又刪,精簡了一些,還是留下二十多個,說什么都舍不得刪掉了。這些訂閱號,每天都會推送三五篇文章,長的有幾千字,短的幾百字,還有一些視頻。這些是他每天的閱讀量,他覺得自己有點信息焦慮癥,他喜歡的,感興趣的文章在那里,有時候攢了兩三天不去讀,感覺非常痛苦,真正像是如鯁在喉,怎么也不可能吐出來,非得咽下去不可。

      有時候晚上回家晚了,或者喝得太多了,也有不看的時候。但第二天一大早,什么都不干,也得先投身到無限的公眾號、訂閱號,特別是朋友圈那些“一萬人轉(zhuǎn)發(fā)”“一億人分享”“今天凌晨剛剛發(fā)布的”“這個女人逆天了”“最新艷照門”……一篇一篇,逐一點過,看著小紅點全沒了,才能踏實放下手機。

      一人微信深似海。原本是抱著嘗嘗鮮隨便看看的心態(tài)踏進來的,沒想到開了頭便沒完沒了了,每天花在手機微信上的時間跟CPI似的,無法控制,微信就像一種電子毒品侵蝕著人們的生活。

      他到底還是給江涵發(fā)了一條信息:休息了嗎?

      等了半刻鐘,還是沒有回應(yīng)。他不禁有些失望。

      一邊看手機,姚遠一邊想,如果當(dāng)年按照父親安排的道路,在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出國,也許生活會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吧。也許外國沒那么多人依賴手機,微信不是有文章說外國人在地鐵上都看實體書的嗎?不過不管是怎么樣的改變,和趙曉鴿成為夫妻的事情肯定不會發(fā)生。

      當(dāng)年的姚遠是一個典型的文藝青年,高大帥氣,他喜歡詩詞書畫,還跟三個同學(xué)組成組合唱歌。他是主唱,幾個人都不怎么好好念書,經(jīng)常在酒吧跑場。他們還約定畢業(yè)后去北京的三里屯駐唱,當(dāng)北漂一族。

      姚遠的父親自然是不贊同兒子這一荒唐計劃的,他下過鄉(xiāng),受過苦,在省政府給一任省長做過秘書,后來在政府機關(guān)任過要職。他為人沉著謹(jǐn)慎,看透官場的風(fēng)云變幻,他最初是想讓兒子出國讀研,但姚遠死活不同意,他一心想著的就是當(dāng)個歌手。

      后來父子兩人妥協(xié)出一個折中的辦法,姚遠先進單位上班,業(yè)余愛好父親不干涉。父親把他安排回當(dāng)初自己掛過職的城市——申城,那里有他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更重要的是,申城是姚遠母親的老家。

      姚遠上班沒多久就認(rèn)識了趙曉鴿。父母自然是反對的,趙曉鴿高中畢業(yè)后在酒店端盤子,家庭條件也不好,父母是郊區(qū)的菜農(nóng)。除了長得漂亮,趙曉鴿實在算不得出眾。endprint

      姚遠剛上班的時候,買了一輛二手的suV,經(jīng)常跟年齡相仿的玩伴去打cs,晚上泡吧飆車。

      他在大學(xué)的時候就很受女生的歡迎,他愛玩,喜歡時尚的東西,跟女孩子在一起能跟得上節(jié)奏,琢磨得住對方的心思,很多年輕女孩往往剛認(rèn)識他就對他趨之若鶩。

      他父親有個老朋友在某軍區(qū)任副司令,有個女兒和他年紀(jì)相仿,父親曾想撮合他們。那女孩是典型的北方女孩,身材高大,圓臉寬額,嘴大鼻塌,姚遠見過一次,直接對父親說,這要是結(jié)婚了,將來我們家族的基因也會變丑。父親哭笑不得,也只好由他去了。

      姚遠雖然認(rèn)識很多女孩,但對她們都很尊重,只當(dāng)普通朋友。他對感情的態(tài)度還是很端正的,他希望找一個能夠相互付出真愛的女人,而不是因為她的家庭、學(xué)歷或者其他世俗的什么原因而去結(jié)婚。

      一天晚上,姚遠跟朋友們?nèi)ゾ频瓿燥?,趙曉鴿就是那個包間的服務(wù)員。那時候酒店還收開瓶費,有人帶了一瓶茅臺放服務(wù)臺讓她打開,沒想到她把打開的酒拿進包間的時候,恰好姚遠準(zhǔn)備出門接人,兩人撞到了一起,酒瓶掉在地上打碎了。她當(dāng)時就嚇得哭了起來,因為她一個月的工資也不夠賠這一瓶茅臺的。

      姚遠立刻說,這不怪你,是我打碎的。趙曉鴿自然非常感激,她長得纖瘦,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驚恐不安的時候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她。姚遠也就是那個時候?qū)λ灰婄娗榈模髞硭?jīng)常去吃飯,每次都叫她過來服務(wù),有時干脆把房門鎖上非讓她坐下來和大家一起吃。

      一次,姚遠約她去公園,那天正好下著蒙蒙細雨,穿著旗袍的趙曉鴿撐著一把碧綠色的小傘,姚遠忍不住想起戴望舒的《雨巷》,他輕聲背出來: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

      很多年后,他常常想起那一幕。他決定跟她結(jié)婚,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甚至到他們的感情變得淡薄而疏離后,他還是經(jīng)常會想起這一幕。他覺得他靈魂里一直愛著這樣一位姑娘,美好優(yōu)雅純凈清淡,那個女孩就是趙曉鴿,是他當(dāng)年娶的那個女人。而不是后來那個在證券公司嶄露頭角,又跑到北京讀什么EMBA,頂著證券公司區(qū)域經(jīng)理頭銜的那個人。

      婚姻是愛情的一種終結(jié)。不管承不承認(rèn),婚姻都在以它的方式摧毀我們那源自靈魂深處最初美好而簡單的感受,取而代之的是堅硬、瑣碎,以及無奈與乏味。

      當(dāng)年,他們的婚姻遭到了姚遠父母的極力反對,姚遠頂著來自父母的壓力,偷偷跟她拿了結(jié)婚證,自己托朋友把趙曉鴿安排到證券公司做后勤。一度他險些跟父母反目成仇。

      趙曉鴿很快懷了孕,這讓姚遠的父母態(tài)度漸漸有了改變,等她生下兒子姚陽后,姚遠的母親才從省城過來住了半年,幫他們照顧孫子。

      姚遠最初在區(qū)政府辦公室做科員,他雖然有些年輕人的浮躁與懶散,但各方面還算過得去。因為他父親的這層關(guān)系,區(qū)領(lǐng)導(dǎo)有意培養(yǎng),便把他調(diào)到市郊一個辦事處去掛職鍛煉,只等一年半載后調(diào)回機關(guān)提拔。

      誰知就在那一年里,姚遠的父親在從省城下地方調(diào)研工作返程時,因車禍殉職。

      父親去世后,姚遠悲傷了一段時間,很快又恢復(fù)了我行我素的本質(zhì),依舊一副紈绔子弟的模樣,整天招搖過市。有次酒后駕車,恰好有交警設(shè)卡檢查,對于交警讓他停車的手勢,他充耳不聞,加大油門沖卡,引得交警駕車追了好幾條街,并最終將他截住。那時候?qū)岂{的處罰還不是很嚴(yán)重,批評教育一番后打電話讓單位來領(lǐng)人。但這讓領(lǐng)導(dǎo)很沒面子,這件事很長一段時間都成了機關(guān)里的談資。

      原本姚遠在基層頂多干一年半載就該調(diào)回來,但他硬是在辦事處待了三年,也沒哪個領(lǐng)導(dǎo)提這茬事。還是母親看不下去,自己去找了父親過去的一個朋友,勉強才把他調(diào)回區(qū)政府,任辦公室副主任。

      姚遠父親去世后,其母一蹶不振,身體大不如前,只得提前辦了內(nèi)退,把省城的房子賣了,在申城買了一套三室兩廳的大房子,一家四口搬到了一起。

      一次,姚遠跟幾個朋友自駕去湖北的神農(nóng)架旅游,稀里糊涂地跟一個土家族女孩發(fā)生了關(guān)系,還被人家拍了照片。事后一切都顯示那是個騙局,可對方要求他留下來結(jié)婚,他無法做到,對方?jīng)_出來一群親戚,要他家人或者單位來領(lǐng)人。姚遠人生地不熟,不得已,他只好讓趙曉鴿給他打了十萬塊錢才擺平此事。

      回家后,他并不覺得自己有錯,因為那不過是個騙局,人家做了套子讓他鉆??哨w曉鴿不那么認(rèn)為,她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如果不是你先去招惹別人,怎么會被人騙?姚遠固然覺得自己行為欠妥,但作為妻子,她更應(yīng)該擔(dān)心自己的安危,兩人為此大吵一架。趙曉鴿說,你做了丑事還跟沒事人一樣,一點都不覺得羞愧!姚遠說,我是個男人,這點事算什么事!趙曉鴿反駁,那要是換作我呢?

      姚遠說,換作你,看我不打死你!

      趙曉鴿氣極,憑什么?你是人,我就不是人?

      姚遠頓了一下,惡狠狠地說,你有啥本事,你還想翻天?

      趙曉鴿氣得無言以對。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姚遠父母的態(tài)度一直是她內(nèi)心的傷,如今連姚遠都挖苦她,這讓她難以忍受,她流著淚摔門而去。

      那時候姚陽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了,姚遠的母親把孫子當(dāng)成心肝寶貝,照顧得十分妥帖,連孩子都說,家里最好的是奶奶。趙曉鴿也樂得輕松,她幾次三番都想換工作,但因為學(xué)歷和年齡的限制,一直都沒成功。

      那次吵架之后,大約過了兩三個月,趙曉鴿忽然兼做起了理財顧問。她到處跟身邊的人推薦各種理財產(chǎn)品,姚遠覺得面子上過不去,不愿意讓她去做這個。趙曉鴿一句話把他噎了回去,我靠自己能力養(yǎng)活自己,又不犯法,有什么丟人的?

      她還特別勤奮,有時候晚上出去散步,她還帶著名片,跟人熱情打招呼,從拉家常開始漸進話題。她本來長得漂亮,言語得體大方,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些潛在的客戶。

      姚遠首先感覺到了趙曉鴿的變化。先是穿著打扮,一身職業(yè)裝,看起來很正式,但他覺得很刻板。有朋友說,小姚,你老婆越來越漂亮了。他聽著感覺有點刺耳,他不喜歡這樣的漂亮,女人嘛,還是應(yīng)該像個女人樣,職業(yè)化的趙曉鴿看起來有點強勢。endprint

      再就是說話方式,以前趙曉鴿總是柔柔弱弱,現(xiàn)在說話面帶笑容,不緊不慢,兩人吵架,她眼神犀利,毫不示弱。他感覺她變了,他常常問,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

      可趙曉鴿覺得他最大的問題,偏偏是沒有改變。已經(jīng)快四十歲的人了,還跟一些年輕人一樣瘋,一起玩,處事沒學(xué)會圓滑變通,在單位混了十多年還是個副科。每次跟人打交道被敷衍的時候,除了抱怨,只會說如果他爸還在世,不曉得這些孫子會多殷勤。

      趙曉鴿經(jīng)常譏諷他,沒出息,我看你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她對他的總結(jié)是,沒有上進心,不夠浪漫,不講衛(wèi)生,粗心大意……林林總總,她可以羅列一天。用姚遠的話說,你覺得我跟豬沒兩樣是吧?趙曉鴿反擊,豬還能殺了賣肉,你能嗎?

      兩個人的婚姻跟大多數(shù)人一樣,如一潭死水,暮氣沉沉,毫無生機,相看兩厭。唯一讓兩人同感欣慰的是,他們有一個活潑可愛又懂事的兒子。

      有時候兩人吵著吵著,兒子進來了,兩人會不約而同地住嘴,這點默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兒子初中開始住校,周末才會回家,每到此時,夫妻倆在孩子面前就會表現(xiàn)得相敬如賓。反正兒子在家時間不長,忍忍就過去了,孩子也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快樂。孩子不回的時候,趙曉鴿總是在加班,姚遠除了上班,就是跟朋友們混在一起。

      姚遠在一個朋友的旅游公司和一個朋友的裝修公司也占有一些股份,他偶爾也會應(yīng)兩個朋友之邀幫忙聯(lián)系聯(lián)系業(yè)務(wù)。每到這個時候,他的朋友圈就會發(fā)揮作用。這天,裝修公司的老總電話跟他說自己出差了,公司在一所新舊校區(qū)更替的學(xué)校里有個裝修攝影棚的工地,讓他務(wù)必去看看進度,姚遠便決定利用中午休息的時間去看看,也算盡一盡股東的義務(wù)。因為下午要開會,他看完之后便決定就近在附近的小餐館吃點東西。

      餐館旁邊就是那所學(xué)校,正趕上中午,還沒搬到新校區(qū)的一些學(xué)生也出來就餐。他一邊看手里的圖紙,一邊吃飯。后來合伙人打來電話問他攝影棚裝修的進度,放下電話后,身后忽然有個甜甜的聲音問到,你好哥哥,冒昧打擾一下,剛才聽到你電話了,我們是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的學(xué)生,請問你們那個攝影棚需要模特嗎?

      姚遠有些發(fā)懵,他轉(zhuǎn)臉看到了兩個年輕女孩。說話的那個長相一般,燙著波浪黃卷發(fā),有著一雙鷺鷥一樣的細長腿。另外一個長相甜美,長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長腿姑娘自我介紹說自己叫姚丹,她指了指身邊那個素面朝天的女孩說,她叫江涵,是我室友。我們大四實習(xí)剛結(jié)束,離畢業(yè)還有一段時間,我們想做一些短期的工作。

      當(dāng)聽說姚遠也姓姚后,她立刻從百家姓的祖宗起源開始攀親,一口一個哥哥,姚遠架不住這熱情,答應(yīng)幫她們留意一下。

      姚丹當(dāng)即要來他的電話,并互相加了微信。從始至終,那個叫江涵的女孩只在一旁微笑,并未插話。

      裝修攝影棚的是一家文化公司,老板也是姚遠的朋友,攝影棚既可拍平面廣告,也可以拍視頻廣告,還可以為有明星夢的富家子弟量身定制各種包裝秀。當(dāng)然,前提是看你舍不舍得花錢。姚丹和江涵學(xué)的是外語,也是學(xué)院話劇社團的成員,有一定的表演基礎(chǔ),姚遠跟朋友打了招呼,經(jīng)過試鏡,被臨時錄用為平面模特,報酬日結(jié)。

      一周后,姚遠恰好路過攝影棚,鬼使神差地進去看了一眼。江涵正在拍一個淋雨的鏡頭,深秋的天氣已有些涼意,她衣著單薄被淋水的感覺可想而知,一條拍完后,她嘴角上揚微笑著向姚遠揮揮手,然后抱著肩往后臺跑去,步伐跟小兔子一樣輕快。

      姚遠問工作人員,另外那個女孩呢?

      對方撇了撇嘴說,兩天沒來了,嫌累!嫌工資低!

      這時江涵擦干了頭發(fā)換了衣服出來,很清爽的樣子,她對姚遠說,姚哥,我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請你吃飯吧?

      她的微笑讓姚遠莫名產(chǎn)生了好感。但他拒絕了她的邀請,兩人簡單地聊了幾句,他便離開了。

      此后姚遠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見到那兩個女孩。偶爾看到她們的微信朋友圈,江涵很少發(fā),姚丹卻幾乎天天都有各種自拍,有時照片里也能看到江涵的身影。

      圣誕節(jié)前幾天,天空飄起了零碎的雪花,氣溫驟然下降。姚遠在申城最繁華的統(tǒng)一街的路邊等人,不經(jīng)意間看到對面商場出口處一個穿著紅色羽絨服正在發(fā)傳單的女孩。他仔細一看,原來是江涵。

      她點頭微笑著派發(fā)傳單,因為天冷,路上的行人大都行色匆匆,有的路人會接,有的直接搖頭拒絕,還有的連看都不看一眼徑直走過。江涵始終面帶微笑,盡管因為冷的緣故,那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初冬的夜晚來得很早,五點剛過,天色已暗,她手里的傳單也沒剩幾張了。姚遠看到她跑進了商場,他估計她應(yīng)該是去領(lǐng)工錢去了。果然,她很快又像只小兔子一樣跑了出來,路過商城邊的肯德基店時,她似乎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離開了。

      她穿過商場的停車場,徑直走向?qū)γ娴墓卉囌?,那?yīng)該是她回學(xué)校的線路。

      那是姚遠第三次遇到江涵。

      他晚上回去,打開微信的時候,忽然就想跟她聊幾句。他打了:你好。又覺得有些唐突,不知道下面該再說些什么,于是又刪掉了。

      平安夜,有個于姓富二代請他們幾個朋友去錦江K歌城唱歌。富二代喜好賽車,在一個省級的比賽中得了十萬元獎金,賽前就說好了得獎后要請朋友們同樂,把獎金消費掉。

      去時已經(jīng)喝得半醉,幾個人在包房里又點了幾瓶洋酒和一些啤酒,經(jīng)理叫來幾個年輕的女孩,有人唱歌,有人摟著女孩跳舞。富二代叫來經(jīng)理,問,黎黎呢?趕快給我叫過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進來一個頂著金色頭發(fā)的女孩,眼皮上貼著夸張的假睫毛。姚遠一下子愣住了,是江涵。黎黎飛快地掃了一眼眾人,她也看到了姚遠,她也有一些驚訝,但還是笑吟吟地說,對不住,我來晚了,我先唱一首歌賠禮道歉。

      富二代搖頭晃腦,不行,你還是先講一個笑話吧,要帶顏色的。

      她微微垂眉低首,臉上有些僵硬,繼而抬頭笑嘻嘻地說,各位哥哥喜歡聽笑話呀,行,我就給各位講一個。endprint

      她不再看姚遠,自顧自講到,一男子坐出租車,司機問去哪。他說去生命的盡頭。司機不解,問他,生命的盡頭是哪?男子說,沒文化真可怕,火葬場都不知道?出租車司機答,幸虧是去盡頭,要是去孕育你的地方,還不得往你媽肚里開?。?/p>

      眾人哄堂大笑,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男人們七嘴八舌越說越離譜,有人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她也不推辭,接過去一口氣干掉,亮了亮杯底,在場的人起哄般噼里啪啦地鼓掌。

      姚遠懶散地躺在沙發(fā)上,他不想跟她打招呼,干脆裝醉。

      富二代伸手去攬她的腰,而后開始嘆氣,黎黎,你要是肯出臺就好了,你開個價,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怎么樣?

      她依舊笑嘻嘻,于公子你算了吧,就不怕你家夫人扒了你的皮?她伸出手指,曖昧地作勢在富二代的額頭上點了一下。

      她點了歌,王菲的《笑忘書》。她的聲音很輕柔,她很專心地唱完,又贏得了一片掌聲。

      于公子喝得有點多,一直拉拉扯扯,非得要黎黎出臺,不停地讓她出價。結(jié)賬的時候,他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把所有的現(xiàn)金都拿了出來,大約有七八萬。他紅著眼睛,黎黎,這些夠叫幾十個小姐陪我一夜了,全都給你,我只要你一個小時。

      旁邊有幾個保安冷眼旁觀,沒有動作,于公子開始來橫的,作勢要把黎黎往他車上拉。

      黎黎臉上終于變了色,她不停退讓,還狠狠推了他一把。于公子一個踉蹌,有些惱羞成怒地罵,別不識抬舉。姚遠本來已經(jīng)坐到另外一個朋友的車上了,實在看不下去,拉開車門,走到于公子身邊,在他耳邊悄聲說,老弟,剛才好像看到于區(qū)長進去了,咱走吧?

      于區(qū)長是于公子的大伯。

      于公子唯一膽怯的就是這個大伯。他有些不甘心地?fù)]揮手,算是放過了江涵。

      姚遠到家躺在床上打開手機的時候,看到微信上江涵的留言:謝謝你。后面是一個笑臉。

      他想了想,跟她聊了幾句。他說那種場合不適合她。她那邊沉默了一會,說她需要錢。他想起她在風(fēng)雪嚴(yán)寒中站著發(fā)傳單的樣子,還有她駐足肯德基門口卻最終沒有進去的情形。這個女孩,他一共見了四次,每次都在不同的場合,每次都給他留下不同的印象。

      這個本來離他的生活很遠的年輕女孩,就這樣在他的心里漸漸由模糊變得清晰起來。

      他想起最初認(rèn)識她的時候,姚丹說她們是外語系的,他問她韓語怎么樣,她說參加過中級考試。他告訴她有個朋友的旅游公司春節(jié)的時候要接待一個韓國團,日期一周,報酬三千,問她有沒有時間做兼職翻譯。她很高興地答應(yīng)了,不停地對他說謝謝。

      春節(jié)過后,江涵很順利地帶完韓國團,拿到報酬。她請姚遠吃飯,在一個叫麥咖啡的西餐廳,她臉上始終洋溢著歡愉的表情,她告訴他,加上小費,這次我賺了六千多元人民幣。

      姚遠問她有什么打算,她說想?yún)⒓悠咴路莸慕處熣衅缚荚?,這段時間要攢錢,到時可能要花錢疏通關(guān)系。

      姚遠想問她為什么不向家里尋求幫助。轉(zhuǎn)念又想到她刻苦打工和在娛樂場合嫻熟的樣子,大約早就習(xí)慣勤工儉學(xué)了吧。他猜測她的家庭條件應(yīng)該不會很好。

      他在微信上佯裝無意地跟姚丹打招呼,旁敲側(cè)擊地打聽出江涵的一些事情。她家是東邊一個縣山區(qū)里的,父親因病早逝,母親嗜賭,她一直靠自己,一邊打工一邊讀書。

      三月份的時候,姚遠又介紹江涵去了一個房地產(chǎn)公司,恰好那時他有一個電子工廠的老總需要團購一棟職工家屬樓,分配給單位職工做福利房。這個大單自然便宜了江涵,雖然經(jīng)過商洽,這批房子比市價便宜不少,但她還是獲得了一筆不菲的提成。

      兩人的關(guān)系自然也變得熟悉起來,兩人頻繁聯(lián)系,互打電話,互發(fā)微信,姚遠經(jīng)常會開車帶她去吃飯。她也很依戀姚遠,經(jīng)常會跟他分享一些快樂,偶爾也會傾訴一些憂傷。

      當(dāng)然,更多的時候,她都是快樂的。

      她跟他說,我爸爸生前告訴我,任何時候都要努力地微笑,不管日子多難,總得向前看,過下去。

      他常常在獨自一人的時候,默默品味這句話。雖然平凡簡單,但卻是真知灼見。

      自從趙曉鴿經(jīng)常出差和外出學(xué)習(xí)后,兩人都有三秋不見如隔一日的感覺。夫妻在一起的時間少,也少了矛盾和爭吵。趙曉鴿的業(yè)績做得非常好,但是學(xué)歷有所欠缺,雖然兒子初三面臨中考,她還是決定去北京深造一次。

      趙曉鴿學(xué)習(xí)期間,姚遠用家里筆記本的時候不慎把杯子里的水灑在了鍵盤上,他拿去數(shù)碼城修理,在做數(shù)據(jù)恢復(fù)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一個文件夾里有一些趙曉鴿和不同男人親密偎依在一起的照片。其中有幾張是同一個男人,他們手牽手在風(fēng)景區(qū)門口的樣子,看起來絕對不簡單。

      姚遠驚呆了,一時間,詫異、震怒、惱火一齊擁上心頭,他感覺到了來自心臟內(nèi)部的疼痛,里面像是在滴血。他拿出手機,準(zhǔn)備當(dāng)即打電話審問痛斥她一番。

      但他最終沒有這樣做,他一次次地深呼吸,終于慢慢讓自己平靜了下來。

      他找人查了查,趙曉鴿自從做了投資經(jīng)紀(jì)人之后,經(jīng)常跟各色人等混在一起。她人長得漂亮,自然到哪都能吸引好色男人的關(guān)注。當(dāng)然,據(jù)說她總能在關(guān)鍵時刻用四兩撥千斤的伎倆全身而退,似乎僅僅停留在態(tài)度親密,言語暖昧的階段,并無實質(zhì)的事情發(fā)生。

      唯有照片里那個男人,外表像個“路人甲”一樣,姓吳,是趙曉鴿在酒店端盤子時的老板。據(jù)說兩人關(guān)系非同一般,有人看到他們一起在雞公山溫泉度假村出現(xiàn)過。

      這個消息把姚遠的肺都氣炸了,男人自己可以出去搞點小動作,但沒有哪個男人能夠容忍自己的老婆紅杏出墻,給自己弄頂綠帽子。

      他給趙曉鴿打去電話,卻一直沒人接聽,打到后來居然關(guān)機了。到了晚上,她才回了一條短信:在上課。

      上課上課,上你媽×的課!姚遠氣極敗壞,他發(fā)出這條惡毒的短信后也關(guān)了手機,帶著江涵去吃飯。兩人喝了點紅酒,姚遠借著酒意去拉她的手,她一下子僵硬在那里。他拉她一下,她動一下,他把她拉到車的后座上,他抱住她,問,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endprint

      她抬起頭,看著他深情的目光,她笑了一下,挑釁似地迎向他的目光。一個非常簡單的微笑浮現(xiàn)在臉上,她有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這個女孩,太不一般。

      情欲像海浪一樣一下子將他掀翻。她勾住他的脖子,靠過去親吻他的嘴唇。兩個人在車?yán)锓瓭L,偷情的感覺既刺激又熱烈,那一刻,姚遠忽然理解了趙曉鴿,在情欲面前,誰又能比誰高尚呢?

      事情過后,姚遠從錢包拿出一千塊錢給她。江涵看看錢,說,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因為錢。

      姚遠有些尷尬,說,不是因為你跟了我,是我知道你需要錢!

      她搖搖頭,臉上帶著倔強的微笑,我需要錢可以靠自己的勞動去獲得,跟你在一起是因為我喜歡你。

      姚遠說,我也是。

      姚遠帶著江涵跟朋友吃飯,老李眨巴眼睛,小姚,也不介紹下?

      姚遠干咳兩聲,示意他們不要過火,人家是剛剛畢業(yè)的學(xué)生,沒見過世面,你們口下留德。

      于公子看到了,一臉的驚訝,啊,小姚哥,這不是那誰嗎?……你怎么能挖我的墻腳?

      姚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江涵有些渾身不自在,她沒有接任何人的話,只乖巧地坐在一邊玩游戲。于公子也很識趣,連連擺手,自認(rèn)認(rèn)錯人了。

      大家不明就里,嘻嘻哈哈,一頓飯吃得倒也融洽。

      晚上送完江涵,姚遠開著車在回家的路上混混沌沌地想,這是不是有些賭氣的成分?自己的這點花邊新聞,遲早會傳到趙曉鴿的耳朵里,也許已經(jīng)有好事的朋友把他和江涵在一起的照片給到了朋友圈也未可知。

      干脆離婚算了,然后娶江涵,再生個女兒。這樣,兒女雙全也是不錯的選擇。江涵年輕漂亮,上得了臺面,最重要的是,自己也喜歡她。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這個念頭。離婚的動靜太大,太折騰,財產(chǎn)分割,舊債新債一起算。親朋好友,領(lǐng)導(dǎo)同事都會暗示你注意影響,最主要是兒子還小,很快要中考了,也許這一鬧騰,會影響孩子的一生。

      直到停車上樓,他也沒能想出更好的主意,在打開房門的一瞬,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一周后,趙曉鴿從北京回來,晚上兩人在家里一起吃飯。沉默了許久,趙曉鴿終于開口了,你的事,好幾個人跟我講了,不管真假,你以后都得收斂點!

      姚遠有些惱火,他重重地放下筷子,這句話應(yīng)該我對你說吧,你的事可是有憑有據(jù)!

      趙曉鴿被嗆住,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自從她做了業(yè)務(wù)經(jīng)理后,脾氣暴長。她一下子站起來,姚遠,我現(xiàn)在說的是你,你別跟我扯其他沒用的!

      姚遠也不甘示弱,想站起來,趙曉鴿啪一聲把筷子扔過去,你的事搞得沸沸揚揚,連你媽都知道了!前天還專門給我打電話讓我早點回來,你是不是想讓兒子也知道,他爸找了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女學(xué)生?

      姚遠一下子坐了下去,他媽不是一直都不喜歡趙曉鴿嗎,怎么現(xiàn)在會往她那邊偏呢?他想起幾天前老太太語重心長地讓他注意身體,原來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再想到兒子,他有些氣餒,兒子是他最大的軟肋。

      他語氣明顯放軟了,你們這些女人,整天跟八婆一樣,聽風(fēng)就是雨,我的事那么多,接觸年輕的女孩再正常不過了。你還在北京學(xué)習(xí)呢,腦子都被泥巴糊住了。

      趙曉鴿不再搭理他,起身收拾碗筷。一場硝煙就這樣彌散,但是兩個人都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兒子因為要補習(xí),周六休息一天,周日早上又要去學(xué)校。晚上他給她電話,問她還回不回來吃飯,她猶豫了一下說有個客戶需要跟進。姚遠很生氣,他聽到那邊很安靜,根本不像在工作,讓他忍不住多想。趙曉鴿又加了一句,吃完飯,我會早點回去的。

      結(jié)果到了九點半,趙曉鴿還沒有回來。兒子去衛(wèi)生間洗澡的時候,他再次給趙曉鴿打電話,怎么搞的,現(xiàn)在還不回,兒子都要睡覺了!

      趙曉鴿明白這是他的伎倆,沒好氣地說,他又不是嬰兒,離了媽沒奶吃了,你這個當(dāng)爸的就不是人了?

      姚遠的怒火不可抑制地燃燒起來,問,你到底在哪吃飯?

      趙曉鴿也沒好氣,瑞德豐二樓。

      那是一個有名的酒店,很有文化氣氛。姚遠顧不上自己晚飯喝了幾口酒,抓起車鑰匙就出了門。

      等他到了瑞德豐一問,服務(wù)員說確實有投資公司的客人來吃飯,不過早走了。

      姚遠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再次給趙曉鴿打電話,你現(xiàn)在到底在哪?

      趙曉鴿愣了一下,她意識到姚遠大約真的出來找她了,她了解這個男人,極愛面子,對于這種跟蹤追查的事情,向來不屑于干。她有些驚慌,同事們非得拉我一起出來唱歌,剛到KTV。

      姚遠也不多言。趕到了那家KTV,一個包房一個包房地推門看,都沒有。他咬牙切齒地再打電話,但這次趙曉鴿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

      那晚趙曉鴿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凌晨一點了。姚遠一直沒睡著,鑒于兒子就在隔壁,他一直閉著眼睛,其實他心里恨不得沖上去猛扇她幾個耳光。

      第二天一大早兒子就去了學(xué)校,兩人迅速開火,姚遠質(zhì)問她到哪跟誰去鬼混了?為什么關(guān)機?

      趙曉鴿輕描淡寫地說手機沒電了。

      姚遠氣壞了,說,你這樣不三不四地在外面混,以前我忍你是看在兒子的份上,現(xiàn)在你自己連孩子都不顧了。

      趙曉鴿冷笑一聲,你說顛倒了吧,一直都是我在忍你!你既然知道要顧忌兒子,就不要在外面勾三搭四。

      姚遠從茶幾上抓起一個橙子,狠狠丟過去,趙曉鴿頭一偏,橙子砸到了對面的墻上。他說,趙曉鴿,你別以為你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找也找個拿得出手的,那個姓吳的也太上不了臺面了吧!

      趙曉鴿氣得渾身發(fā)抖。那一刻,她殺了姚遠的心都有。

      趙曉鴿月初又要去北京,趕在兒子中考前,她要提前拿到結(jié)業(yè)證。姚遠偷偷翻看了她買的高鐵票,還借了一輛車偷偷跟蹤,果然看到有一輛舊車停在她公司的門口,一個土里土氣的男人幫她把行李放進后備箱。仔細看,正是照片上那個老吳,兩人沒有多少言語,到高鐵站后,老吳幫她把行李和她準(zhǔn)備送人的禮品盒一起拎著,趙曉鴿則心安理得地空著手跟在后面。兩人時不時交談幾句,她偶爾會有嗔怪的表情,而老吳一直是一副討好的殷勤相,這景象讓姚遠感到了嫌惡和絕望。endprint

      進站檢票的時候,老吳把行李交給趙曉鴿,她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而后轉(zhuǎn)身離開。老吳一直傻傻地站在那里,直到她的身影看不到了,他才悵然若失地轉(zhuǎn)身離去。

      姚遠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切,他沒有上前去揭穿斥責(zé),他甚至連一點沖上去的沖動都沒有。也許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任何親密的行為,更因為像老吳這樣的人,如果他非得沖上去指責(zé)他們的話,豈不是說明趙曉鴿的眼光太淺薄了,繼而連帶著說明他姚遠還不如老吳?

      不過他也明白,看老吳的眼神,和趙曉鴿對他的表情,硬說他們沒一點關(guān)系,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克制著,為了婚姻的和諧穩(wěn)定。

      他去找江涵。江涵是他婚姻的穩(wěn)定劑,跟她在一起做愛,他徹底釋放著情欲。他突然想起一句話:如果天使知道魔鬼的快樂,他也會選擇墮落的。

      是的,連天使都能選擇墮落,更何況世俗的男女。

      信用社的費主任在微信上搖到一個開酒吧的女人,兩人聊出了感情,老費經(jīng)常光顧她的酒吧。后來他被慫恿著在包房里嗑藥,據(jù)說那種藥丸吸了后,令人極度興奮,飄飄欲仙。老費嗑了幾次后欲罷不能,為了挪錢嗑藥,他私自篡改儲戶信息,挪用資金投入民間高利貸公司,結(jié)果對方資不抵債跳河自殺,事發(fā)后,老費也被關(guān)了起來。

      朋友圈里的人都在紛紛議論這件事情,新聞和當(dāng)事人與酒吧美女的照片,傳得沸沸揚揚,點贊更是大有人在。這是個資訊瘋狂的時代,人人都在參與資訊傳播,人人都是主角,人人又都是看客!

      江涵參加了市內(nèi)一所中學(xué)的教師招聘。那段時間,他們很少見面,她說她要專心復(fù)習(xí),準(zhǔn)備考試。

      有天晚上,他和朋友約著吃飯,朋友臨時有事。他點了份牛排,一個人細嚼慢咽。隔著柵欄墻有兩個女人的談話清晰地傳了過來。

      那是一個女人跟自己的閨蜜在傾述衷腸。她說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很花心,處處留情,兩人開始總是吵架,因為孩子、家庭、老人,各種原因不得不繼續(xù)勉強維持,她非常痛苦。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跟一個健身教練好上了,從此心理便平衡起來。有一次,她無意中看到有個小姑娘給丈夫發(fā)的短信,逼迫他離婚,丈夫那段時間非常焦慮,他不想離婚,又害怕小姑娘找上門。

      女人說看到丈夫這個辰樣,覺得非常得意,她還故作體貼去安慰他,關(guān)心他,那段時間,丈夫明顯帶著自責(zé),對她也好了許多。

      女人還說,世上沒有完美的婚姻,所以也要原諒自己婚姻的不完美,努力給自己找樂趣,憋屈死的人最活該。

      姚遠想想她的話,覺得也未嘗不對。婚姻中從來都是矛盾不斷,爭吵不休永遠不是好辦法,做不到完美,不如得過且過。像他這樣,趙曉鴿走了,他反而過得安生起來。

      現(xiàn)在的女人真的變了!她們在精神和經(jīng)濟上一旦能夠獨立,便會在男女觀念上有所改變。她們不比男人更難突破自己,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她們都不會虧待自己,所謂對婚姻的忠貞,不過是舊日的老黃歷,是男人們自欺欺人的一種幻想罷了。

      江涵筆試結(jié)束后,他們在一起吃飯,中途江涵胃口不佳,連接去了幾次衛(wèi)生間,后來就要求回去。

      畢業(yè)后,她和姚丹租住在一起,姚遠要給她換個地方,她一直都沒答應(yīng)。

      到了半夜,姚遠接到姚丹的電話,江涵宮外孕出血,已經(jīng)被送到了醫(yī)院。

      姚遠趕去的時候,江涵已經(jīng)進了手術(shù)室。姚丹很不客氣地指責(zé)他沒有責(zé)任心,只管自己爽了,不管別人死活。對此,他沒有做任何反駁,心里確實覺得自己太大意了。

      江涵被摘除了一側(cè)輸卵管,性命算是保住了。姚遠覺得很自責(zé),他主動去結(jié)了全部的醫(yī)藥費,她躺在病床上,依舊嘴角上揚,跟他說,謝謝,真是太麻煩你了。

      醫(yī)生說,以后江涵受孕的幾率只有正常人的一半。姚遠心里無比痛惜,覺得自己辜負(fù)和傷害了一個好女孩。他想了一天,覺得自己有必要對她負(fù)責(zé)。

      江涵出院的頭一天晚上,他跟她說了自己的計劃,讓她給他半年的時間,等兒子中考過后,他要和趙曉鴿離婚,然后娶她。

      江涵很震撼,她抱著他流了會兒眼淚,然后出乎姚遠的預(yù)料,她堅定地拒絕了。

      江涵說,愛情也許會有很多個階段,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浪漫與感覺。比如,你跟你妻子,當(dāng)初你肯定是愛她的,不然也不會娶她,現(xiàn)在你依然是愛她的,所以你愿意一直維持著婚姻。我也相信你肯定也是愛我的,不然你不會愿意展望我們的未來。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兩個人在一起相處得久了,感情都會變淡,看到的都是對方的缺點,你跟她是這樣,將來跟我也會是這樣。只是你心里還存有跟她的愛情,你們還有一個兒子,這是無法抹掉的東西,無論再大的裂痕,你們都能通過孩子來縫合。而我,將來肯定也能遇到另外一個能夠給予我婚姻的人,而那個人,不應(yīng)該是你。

      江涵參加教師招聘的筆試成績很好,面試有一點意外,可能無法留下,她準(zhǔn)備回老家縣城。他們也許注定只是擦肩而過的過客,她說她很感謝他,不管怎么樣,他對她的幫助和愛,她都會銘記于心。

      姚遠心里非常悲哀,不過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輕松,也許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當(dāng)初他能喜歡上她,不也是因為她獨特的個性嗎,也許她說得對,他們有一個階段的愛情,卻不是婚姻,難得她年紀(jì)輕輕,看事情卻那么透徹。

      他一個人慢慢地往回開車,音箱播放著江涵喜歡的王菲的歌《笑忘書》。歌里唱……時間是怎么樣爬過了我皮膚,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天已經(jīng)暗淡下去了,前面是汽車尾燈的紅光,后面是汽車前燈的白光,發(fā)動機轟轟響著,他看著窗外城市街道兩邊的景象,真像是一個人的過去和將來。明明看得見,那樣的真實可感,卻又夾雜著許多的無奈和無助。

      趙曉鴿回來的時候出了車禍。

      他趕到醫(yī)院,趙曉鴿只是輕微的擦傷,受了點驚嚇。老吳左腿骨折,胳膊上也掛著夾板,看到他后,老吳微微有些尷尬,他下意識把身子往病床上縮了縮。

      趙曉鴿倒是沒一點愧色。endprint

      除了這次事故,姚遠還了解到其他一些情況,他從來都不知道的,也沒想到的。老吳曾經(jīng)是趙曉鴿早年的鄰居,他們還是初中同學(xué),當(dāng)然那時候年紀(jì)小,加上正處在青春期,他們并沒怎么說過話。

      老吳其實年紀(jì)不大,他有個自閉癥女兒,老婆不堪重負(fù),跟人跑了。他酒店經(jīng)營失敗后,在工地上干了幾年活,因為有高血壓,就到處打零工,偶爾開開摩的。

      趙曉鴿在證券公司做后勤的時候,有次早上送兒子上幼兒園,步行上班已經(jīng)有些晚了,她打了半天出租車也沒打到,后來就遇到了老吳。老吳一下子認(rèn)出了她。此后,就經(jīng)常有意無意去接送她,她給錢他也不推辭。有次她朋友介紹了一個鄉(xiāng)下磚瓦廠的老板,想把閑錢投資到投資公司,那地方很偏僻,下了公交車還要步行幾公里。趙曉鴿晚上回來的時候,早已沒有出租和公交了。她便打電話給老吳,老吳騎著他的舊電動車,來回差不多三十公里,回到公路上已經(jīng)沒電了。他讓趙曉鴿打了出租車先走,他自己把電動車推了回來。

      后來,老吳買了輛二手汽車,因為沒有營運手續(xù),只能跑點黑活。這倒方便了趙曉鴿,幾乎成了她的專車。

      趙曉鴿升職后,經(jīng)常加班加點,還常常去縣里鄉(xiāng)里,每次都是老吳當(dāng)司機,他都是隨叫隨到。

      這次去高鐵站接趙曉鴿,為了避開右邊岔路上橫沖直撞的渣土車,他把方向盤左打,自己這側(cè)撞上了一輛出租車。

      知曉了他們的故事,姚遠沒有生氣,他覺得很疲憊,心里有一種莫名的失落。他從來不知道趙曉鴿需要加班到幾點,也不知道她周末節(jié)假日有什么活動,也不知道她去什么地方發(fā)展業(yè)務(wù)。趙曉鴿從來不讓他開車去送她接她,她沒有要求過,他也從來沒主動提出過。

      他甚至不敢想,當(dāng)遇到老吳這種情況的時候,他會把方向盤往哪個方向打。那樣的情形,也許根本沒有時間容許他多想。

      他閉上眼睛,覺得身心都很疲憊。

      老吳非常不好意思,他紅著臉說,曉鴿照顧我的生意,我肯定不能讓她受傷,我粗人一個,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

      姚遠平靜地跟他聊了一會,他看得出來,老吳對于趙曉鴿是一種仰慕,他對她的照顧,比自己做得好太多。這個男人老實木訥,他把趙曉鴿當(dāng)女神一樣,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仰視,卻絲毫沒有任何褻瀆之心。

      他看了看趙曉鴿,她一直沉默不語,卻毫不膽怯。他知道她從來不可能看得上老吳這樣的男人,可是這個男人對她太好了,她對他有很多感動。這些感動,是他這個丈夫從來沒有給過她的。

      他把趙曉鴿接回家,破天荒推掉朋友們的邀約,下廚做了一頓飯。

      她坐在床上看電視的時候,他去衛(wèi)生間洗澡,一邊洗,一邊唱歌。他的聲音有些跑調(diào),但還是努力地想要表達自己的意圖,企圖調(diào)解氣氛。

      他把她拉到懷里的時候,她半推半就,他用嘴堵住她嘴的時候,他感覺到她渾身都在顫抖。

      忽然,她猛然推開他。

      他吃了一驚,看到她居然流淚了。他喘息著,漸漸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聽到她用嘶啞的聲音說,姚遠,我們離婚吧。

      他想都沒想,很堅決地說,不離,這輩子我都不會離婚。

      她愣愣地看著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拉了床被子轉(zhuǎn)身睡到一邊去了。

      事后,姚遠問她為什么在那種情況下,跟他提離婚的事情。她很平淡地說,以你的性格,如果對自己的妻子還有愛的話,忽然發(fā)現(xiàn)對方有了別的男人,肯定會歇斯底里,悲憤欲絕,玉石俱焚。結(jié)果你什么都沒做,只能說明你心里早已沒有我了。

      姚遠苦笑一下,他不會告訴她,有個女孩已經(jīng)給他上了重要的一課,他已經(jīng)跟以前不一樣了。男人過了四十歲才成熟,也不算晚吧。

      他終于從心底認(rèn)同了自己跟所有庸俗的男人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果吃到一個不甜的草莓,就扔掉它,換一個。如果鞋子大了,就墊上鞋墊。如果日子過得沒意思,就自己調(diào)劑。生活,婚姻,家庭,孩子,湊合湊合,不都是這樣嗎?

      幾個月后,趙曉鴿升為總監(jiān),工作更忙了。他不再嘲諷她是個女強人,有些時候還適時地給予一些理解和謙讓。她沒有再提過離婚的事情。兒子升入高中后有點叛逆,姚遠開始更多地關(guān)注起來,常常跟他談心,帶他去郊游。

      朋友聚會他參加得少了,但依然會在微信朋友圈中點贊,偶爾發(fā)一些評論,好像他從未遠離朋友圈。

      江涵的母親在一次打牌的時候突然中風(fēng),左邊身子偏癱,她回到家鄉(xiāng)很快就考入小學(xué)做了教師。姚遠想去看她,她執(zhí)意不肯,她說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偶爾想想她微笑著的倔強表情,姚遠都很感慨。他相信她會過得很好。

      那天,他看到朋友圈里有人傳上一段話:男人在婚姻中,離與不離可以進退自如,作為女人,特別是孩子的母親,永遠會以完整的家庭為重。殊不知,在互相猜忌,謾罵,踐踏對方的時候,在心與心漸行漸遠,互不妥協(xié)遷就,互不認(rèn)輸反省的過程中,芥蒂和縫隙已經(jīng)悄然形成。

      他想想自己和趙曉鴿,也許他們始終不會離婚,為了兒子的成長,為了有一個外人看似完整的婚姻和家庭。

      他心里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他想修復(fù),想彌補,可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橐鎏蝗菀?,他們都在頑強地堅守著,可心里卻非常清楚,外人看似光滑如織錦,內(nèi)里卻布滿千瘡百孔。他真的很擔(dān)心哪一天那些小孔洞會把平靜和堅守蛀空。

      他覺得很累,手機看久了,眼睛開始酸澀,他甚至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已經(jīng)大不如前。也許是花了?他閉了一會眼睛,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手機屏幕上的那些字變得越來越小,光線也暗淡下來,又過了數(shù)秒鐘,屏幕最終完全變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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