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岑燮鈞
實話
★文/岑燮鈞
我們辦公室的兩個年輕人,都挺好的。
小戴嘴很甜,見人沒有不打招呼的。有吃的,必分給大家一起吃。別人給吃的,他也不推卻,跟人很合得來。到外面去,他總是打頭陣,蠻靈活的。
小史總是微笑著,話不多。電腦出了問題,小戴有找不到轍的時候,找小史,必能解決。他的手機,能實時監(jiān)控自家的大門。在我這種老文科生看來,簡直是高科技。我挺佩服小史的。
別以為小史是理科生,他可是搞文物的。
去年,小戴就評上了中級職稱,可是,小史卻因為缺一個年度考核“優(yōu)”,被刷下來了。
我們在給小史出主意的時候,副館長楊建平轉悠到我們辦公室來。
他最喜歡跟我們女人搭訕,一會兒說張姐苗條了,一會兒說李姐今天好漂亮喲。若是到男人辦公室,不是說打牌,就是聊足球,跟每個人都能說上話。酒席上,紅酒就紅酒,啤酒就啤酒,自然,茅臺就茅臺。酒后,唱歌也行,洗腳敲背也行,什么地方好玩,就去什么地方。
可是,我們是博物館。館里到底有多少珍寶,秘色瓷有幾件,唐宋名家的書畫哪些是真跡,哪些是復制品,他卻未必有底,更不要說把這些珍寶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但是,小史卻在《文物》雜志上,發(fā)了好幾篇論文。
楊建平一走進來,我們說領導又來視察了,他手一甩,意思是我們見外了。他看看這里,看看那里,看見誰桌上有好吃的,就拿過來嘗嘗味道,就像在自家里一樣。
我說:“領導,小史又發(fā)論文了,你們咋沒看見呢?”
楊建平說:“發(fā)論文好啊,評職稱有用?!?/p>
我示意小史快說,小史紅紅臉,還是沒有說。等楊建平一走,我對小史說,你剛才應該先跟他提一提,到時再正式跟館長去提一提。我覺得我們館長還是挺通情達理的,你去說,肯定會給你一個“優(yōu)”。
小史點點頭,說謝謝你。我說,謝什么,我又幫不了你什么。
有個周一,我們辦公室突然少了一張辦公桌,是小戴的。
“小戴到哪里去了?”小史說,他搬到館長室隔壁一個辦公室去了。
正好楊建平進來,我就問楊建平。楊建平透露,館長忙不過來,讓小戴去幫忙。
這小戴,口風好緊,我竟一點都不知道。直到下午,小戴才過來,我就嚷起來:“小戴,好事也不跟岑姐說,太不地道了吧?罰款罰款……”幾個辦公室就跟著起哄,小戴很委屈的樣子,嘻嘻笑著,買了一袋水果來“謝罪”。
從此之后,小戴三天兩頭不在館里。上面有人來了,他去接;有什么一般般的會議,就去代會;館長出差,也帶著他,鞍前馬后,拎包跟隨。很快,人們知道,小戴成了館長辦公室主任。這個職位,其實是私設的,但誰會去追究呢?
小史還是沒有評上中級職稱。小史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這個年紀再評不上中級職稱,那什么時候評副高正高?最近,他又在另一本雜志發(fā)了論文,可是光有論文有什么用?必須連同考核。我們單位的考核,向來是活杠子。
我說:“小史,你是不是沒有跟館長去說啊?”
小史說:“我怕自己去說沒用,我人微言輕的?!?/p>
我說:“那你就不知道了。我告訴你,現(xiàn)在這世道,沒有一個領導會為你創(chuàng)造條件,必須自己去爭取條件。我知道我們館長,他就是等你去說,然后成全你,讓你記著他的好。這是做領導的秘訣,你知道嗎?”
小史似乎恍然大悟。我就告訴小史,我當年也是跟館長去說,才爭得“優(yōu)”等的。
小史是個做學問的料。每次寫了論文,總讓我“斧正”。其實,我又能“斧正”什么。我也不是科班出身,無非是混口飯吃。但是,對于真有學問的人,我還是挺喜歡的??上?,領導們都是亮眼瞎,視小史為無物。本來,像我們這種單位,正需要文質(zhì)彬彬有學者氣的人。
所以,有一天楊建平進來,小史不在,我就跟他說:“你們提拔了小戴,咋不提拔小史啊,我看小史這人很踏實的?!?/p>
楊建平年紀比我小,好說話。我怕小史在,小史尷尬。
“岑姐,你怎么老是替他們小后生說話,聽說老女人最喜歡小后生,是不是這樣?。俊彼@個人就是沒正經(jīng)。
“那我還喜歡你呢?!蔽曳凑抢厦嫫ち耍澳阏f,小史這么個人,怎么就不入你們領導的法眼呢?”
楊建平看看門外,壓低了聲音說:“早有人提過了?!?/p>
“那館長怎么說?”
“館長說:好好一個人,別給廢了……”
“這什么意思?”
“你說什么意思?”
“館長真這個意思?”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半晌,嘆了口氣,“說的倒是實話?!?/p>
我很替小史感到不平,既然你們不想“廢”了他,那就給他個“優(yōu)”嘛。
我就笑楊建平:“你們這群酒囊飯袋,每天游手好閑,讓我們做牛做馬,工資獎金還沒你們高!”
楊建平笑笑說:“讓你去做酒囊飯袋,你還不一定吃得消……”
我還真沒話說了。
(摘自《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