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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的飛翔

      2017-09-27 12:36孫成鳳
      椰城 2017年1期
      關鍵詞:大嫂二哥大哥

      孫成鳳

      大哥走進玉米地時,玉米們把綠色的巴掌拍得呱嗒呱嗒響。

      大哥倒剪雙手,捏著草帽的邊檐,草帽在大哥的腚后一扇一扇的,給玉米們致意。

      草帽扇動的節(jié)拍是大哥用手弄出來的。大哥很想把草帽舉到頭頂?shù)钠胺?,揮成一個弧度很大的夾角。大哥壓抑了內心的激情。大哥面對的是玉米,不是企業(yè)工人誓師會戰(zhàn)的場面,否則,大哥就會很響亮地清清嗓子,縱身跳到主席臺中央的會議桌上講起來了。大哥很喜歡站在會議桌上講話,只要有可能,他從來不放過站到桌子上的機會。他覺得站在桌上講話比端端正正站在桌子后面講話更有號召力,也更容易讓講話人進入激昂的狀態(tài)。

      大哥講話的水平在企業(yè)界是人人佩服的,他一口水不喝能講一上午,而且字正腔圓,從國際形勢到國內形勢,從企業(yè)改制跟大市場接軌,到產品更新?lián)Q代,再到小市場小老板大市場大老板,沒有市場要破產,講得工人頭重腳輕昏昏欲睡,然后又一個個紅光滿面飽嗝聲聲唱不盡。這時,大哥看看手表,說哎喲,不能讓食堂的師傅們久等,吃了飯再講吧。臺下的工人群情激動,掌聲如雷,高喊不餓不餓我們不餓,請趙書記接著講。大哥意猶未盡,說好吧好吧,那么,我就長話短說,再講三句話。大哥不知道工人們早輪流著把飯吃了,就他一個人在臺上空著肚子。大哥的三句話每一句都很長,一直講了半下午,如果不是分管企業(yè)的副縣長親自來電話通知大哥晚上參加企業(yè)改制會議,他還會講完剩余的半個下午。

      大哥能講話并且樂于講話的原因是喜歡看參考消息。他每天上班后第一件要干的事是溫習前一天的參考消息,一直等到通信員送來當天的報紙,才戀戀不舍地把舊報紙折好放到櫥子里。如果有人來找他辦事,大哥就會把剛剛從報紙上看到的事情敘述一遍,然后才扯到正經事上去。

      大哥給人辦事的冷熱態(tài)度或評價一個人,是根據(jù)這個人樂意不樂意聽他敘述報紙上的消息而定的,對那些洗耳恭聽間或提一些很容易解答的問題的人,大哥會熱情倍增,愉快地提供服務,而且對這個人評價甚高。如果不是企業(yè)因經營不好被別的公司兼并,大哥很樂意就這樣一直干到退休。

      大哥所在的企業(yè)被兼并時,他辦公室里的參考消息已積攢到一人多高。這些報紙是跟大哥一塊兒連夜回到鄉(xiāng)下老家的。村里人看到大哥擁有這么多報紙非常羨慕,他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樣多的報紙。村里人共同認為,能有這么多報紙的人有兩種,一種是收破爛的;一種是干部,而且肯定是比村長大得多的干部。他們看到村長每天收到的報紙就只有一兩張,常常投遞員剛送來,村長女人就拿進了廁所,要攢到像大哥的這么多,大概要一兩輩子才行。

      回村后,沒有了新報紙,大哥每天就看一張舊報紙??粗粗?,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對自己不能寬恕的疏忽,當時在廠里給人敘述報紙上的消息時,竟然遺漏了許多重要內容,還出現(xiàn)了張冠李戴的情況。大哥后悔莫及地用手拍著腦袋,在祖父留下的這個農家味十足的小院里走來走去,胸口熱辣辣像被烙鐵煎著。他走到廚房門口,問正在做飯的大嫂,還記得他過去給她講的報紙上的事嗎?大嫂瞪了他半袋煙工夫,直到鍋里的油著火了,她才急忙把青菜倒進鍋里。嗆鼻的油煙直撲大哥問詢大嫂的五官,刺得大哥一連打了十幾個噴嚏。

      大哥很想在大嫂這里給補上過去的遺漏并糾正錯誤,可大嫂以這種方式回報了他,使大哥很傷心。知音難覓呀!大哥感到非常失落,就拿起草帽走到地里去。

      大哥看到一直延伸到天邊的玉米地像人頭攢動的大會場,他興奮得手腳顫抖,心跳過速使他暈旋,差一點昏倒。大哥及時扶住了一棵玉米,情不自禁地高喊了一聲:同志們好!

      他寬廣宏亮的聲音驚起一群麻雀,它們忒地一聲飛得無蹤無影。大哥怔怔地望著越來越小的鳥群,撲簌簌流下一串淚來,并感到身上恢復了一種久違的通泰。

      在閱讀舊報中,大哥發(fā)現(xiàn)自己的記憶力越來越好,他輕而易舉地記起當初聆聽他敘述這張報紙上消息的人,想起敘述時出現(xiàn)的錯誤。

      大哥想,盡管自己已經提前退休,不在廠書記的位置上了,但糾正因為自己而造成的錯誤是不能推卸的。他一次買光了村內一家小賣鋪積攢了多年的信封稿紙,又很認真地撣去每一個信封上厚厚的灰塵,小心地一張張揭開粘連在一塊的紙頁。大哥在重讀的每一張舊報紙上用紅藍鉛筆劃滿了當初講述時出現(xiàn)的遺漏與錯誤的地方,開始給當時聆聽他講述的人寫信。信上先完整地敘述這張報紙上的內容,然后再指出當初遺漏的地方和錯誤。

      大哥為自己要做的事非常興奮。為寫好每一封信,他動了許多腦筋,發(fā)現(xiàn)了動嘴與動筆的區(qū)別。他先用錄音機錄下一遍口述,然后再把口述記錄在稿紙上,結果卻比報紙上的內容更多,弄得他一天寫不完一封信,而且每一封都沉甸甸的,像一個包裹。

      大哥摔壞了十幾盤磁帶,實在弄不明白那多出的內容是從哪里來的,認為是錄音機有意跟他作對。

      他把報紙和錄音機送到我家里來,讓我?guī)退槊髟?。我看過報紙又聽口述錄音,發(fā)現(xiàn)大哥口述的聲音實在宏亮,開始是很重的兩聲清嗓,然后說,××同志,×年×月×日我在辦公室里向你講過×月×日參考消息上的內容,內容是什么什么什么……內容講完了,又說,當時我給你說這些事時,由于自己學習不夠,水平有限,出現(xiàn)了不少漏洞和錯誤,其中有這么幾點。然后便說一是什么,二是什么,三是什么等等。

      大哥其實在認真地做著一件無聊的工作,但我不敢直接說明他的無聊。

      大哥是很好的繼承了父親的家長作風的,他一向在家里脾氣很大,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凡是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絕不容許別人說三道四,指出他的不對更是犯上作亂,輕則給你做思想工作,從打土豪分田地開始,一談就是一晚上,重則拳打腳踢,弄得你皮開肉綻。我讀初中時大哥已經是廠里的副廠長了,有一年回家過春節(jié),母親說應該按照風俗給村內的長輩磕頭。大哥當即就摔破了正端在手里吃飯的一只大花碗,說真不該回家過這個年,低三下四的。

      母親對大哥噤若寒蟬,默默地用手捏起地下的破碗和沾滿泥土的水餃。endprint

      當大哥發(fā)現(xiàn)我背著他給村上的長輩磕了頭時,他毫不留情地用嶄新的翻毛皮鞋猛踢了我的屁股,一直踢得我跪在地下向他求饒,并給他連磕了十個響頭,說今生今世再不低三下四給別人磕頭了。這時,大哥才停住了剛剛抬起來的另一只腳,雙手卡腰站在瑟瑟發(fā)抖的我面前,很威嚴地說現(xiàn)在是新社會,人人平等,根本用不著給誰磕頭,一個人不僅要對別人負責,更要對自己負責,只有發(fā)現(xiàn)錯誤就改才能利國利人利己。

      往事如昨,我害怕大哥講起來沒完沒了,就偷偷地用手把妻子招過來,讓她站在我的一邊聽。大哥突然住了嘴,收起報紙拎起錄音機悻悻地離開了我家。

      這是讓大哥住嘴與離開的絕招。大哥是遵守叔嫂不親的典范,更何況是大伯面對弟媳呢。

      看著大哥落荒而逃的樣子,妻子咯咯地笑了。

      每天除了寫信,大哥就是戴上草帽到地里去。在玉米地里行走成為大哥每天樂此不疲的一項內容。面對一棵棵手臂伸到空中的玉米,他感到就像面對那些掌聲如雷的工人們。大哥把一只手背到身后,一只手伸出去跟這些工人們一一握手,一會兒大哥的手就被玉米葉染得碧綠,并被玉米葉子上的小刺扎出幾道血口子,直到這只手疼得不敢再碰玉米葉子了,他才把這只手背到身后,用另一只手再去握。大哥所到之處玉米就嘩嘩作響,仿佛讓大哥置于偌大的會場。大哥的臉上泛著紅光,鼻尖上冒出一層薄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大哥在家鄉(xiāng)的知名度是很高的,倒不是他有多大本事和給家鄉(xiāng)做了多少好事,而是他對家鄉(xiāng)和家鄉(xiāng)人的刻薄。有一年,大隊革委會王主任到廠里找大哥,帶了兩麻袋紅棗花生等家鄉(xiāng)土特產,目的是想通過大哥弄一臺舊變壓器和一臺車床,大隊準備上一個小企業(yè)。結果,大隊革委會主任被拒之門外,然后大哥又給公社書記打了一個電話,讓書記親自帶人到廠里弄走了兩麻袋土特產。這件事一度在家鄉(xiāng)反響很大,弄得大隊革委會王主任很長時間抬不起頭來。為報復,他撤掉了我二哥正在大隊當電工的職務,然后讓我二哥每天早晨肩扛一桿木桿大秤,跟在一群挑桶的娘們屁股后頭,在街上喊:“收尿了!熱尿——,一斤三個工分——!”

      二哥后來進了縣文化館“拉魂腔”劇團,以一曲“送戰(zhàn)友踏征程”震倒評委。不少人認為,這與他當年每天早晨沿街叫喊的那聲“收尿了”有關,讓他練出了一副好嗓子??梢姡篱g的事是不能用吉兇二字簡單而論的。當然,這是另話,因為從扛著大秤喊出“熱尿——,一斤三個工分”那天起,二哥就鄭重向村人宣布,跟大哥的兄弟關系一刀兩斷。

      我給二哥掛去一個電話,告訴他大哥回家了,整天寫什么信,還到玉米地里演講,這樣下去別出了什么事,勸二哥趕快與大哥重修手足之情,讓一樁喜事沖沖大哥的晦氣。二哥卻用一個武生演員的嗓子還給我一串哈哈大笑,說老三你放什么屁,大哥這樣的人能出什么事,要出事早就出了,還要等到今天?然后,二哥又調侃地說,最好讓大哥到西安接見兵馬俑,那樣比接見玉米更有趣了。

      沒等二哥說完,我把電話掛了??h里的“拉魂腔”劇團有名無實,有點姿色的女演員有的成了“三陪女”,有的在賓館酒家當了簽約歌手,剩下一些能吹會拉的組成了紅白喜事樂隊,整天活躍在鄉(xiāng)下給出殯娶親的人家吹拉彈唱。二哥那副靠喊“收尿了”練出的嗓子如今無人喝彩,加上他生性倔犟,就只能在家每月領剛能活命的生活費了。大概也是很久沒跟人交談了,他一聽到我的電話,就恍惚如走向舞臺,敞開了嗓子。可惜,我根本就不愿當他的聽眾。

      從二哥那里請不到療救的藥方,我就找了一本心理學研究。剛看完這本書的出版說明,就聽見大哥在街上吵吵嚷嚷。我跑出去一看,見大哥面前扔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地上還仍了一片信。大哥對面站著一位身穿綠色郵政制服的郵遞員。

      郵遞員看著大哥說,寄信要用標準信封,信封上要貼足郵票,你一不用標準信封,二不貼郵票,郵政局不是福利局,誰給你郵寄?沒給你扔掉就不錯了,你發(fā)什么火!

      大哥左手卡腰,右手指著郵遞員的鼻子,訓斥道,這都是我的心血,每一封信都是糾正一個或十幾個錯誤的,非常重要,你懂不懂?我問你,你郵政局是不是我們社會主義國家的?你為誰服務?難道你只認錢不認人?

      郵遞員說,我認錢也認人,對你認錢,對我們局長認人!你懂不懂?

      大哥馬上被噎得伸長了脖子,雙唇顫抖地喊道,告訴你,我參加革命那會兒你還在你姥姥家呢!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沒有一個勸解的,我只好先拽拽大哥,然后把郵遞員連推加勸給弄走了,又返過身收拾地下的信。我看了一封信,信封是1982年鄉(xiāng)上一家小印刷廠的出品,很低劣,而且上面真的沒貼郵票。

      大哥從我手上奪過信,重又撒到地下,氣憤地說,你不要動,就讓它扔在這里,我給郵政局長打電話,讓他來看看,他們是怎么為人民服務的!

      大哥果真回家打電話去了。

      大哥帶回的那些舊報紙因為屋子返潮,放出一種很霉的紙臭,每天有無數(shù)的針尖大的小蟲子從報紙里爬出來,弄得衣服上、家具上到處都是。

      趁大哥不在家,大嫂聽到街上有收破爛的叫喊,把收破爛的喊進家,將舊報紙一張不留地賣了。

      舊報紙裝了滿滿一排車,收破爛的老頭高興得喜笑顏開,問大嫂怎么會有這么多報紙,過去是不是也是收破爛的,如今發(fā)了家,不干了,人家都說收破爛的沒有三年不發(fā)家的呢。

      大嫂陰著臉,沒好氣地說,你這個老頭怎么這樣多嘴多舌,再聒噪個沒完就不賣給你。

      老頭說,好好好,我懂,新貴都不愿讓人提以前的窮呢!

      大嫂賣了報紙,是準備大哥回家大鬧一場的,沒想到大哥回家只看了空蕩蕩的放報紙的地方一眼,一聲不響地爬上床睡了。

      吃晚飯時,任大嫂怎么叫,大哥就是躺在床上一聲不吭。她用手拉大哥,看到他背上、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布滿了累累傷痕,就問大哥是怎么弄的,問了十幾句,大哥煩了,索性用被子把頭蒙了。大嫂就哭了,說自從嫁給你俺一天到晚看你的臉色,從前你在廠里當官,俺受點氣也就罷了,現(xiàn)在回到鄉(xiāng)下,落到這種田地,跟著受寒磣不說了,還要再受你的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啦。endprint

      大哥默默地給傷痕上熱敷,有幾滴淚掉進熱水盆里。他垂頭喪氣地對大嫂說,好了好了,都怨我好不好。

      原來大哥下午又到玉米地里去,看到玉米長過了自己的頭,玉米葉子邊緣上的刺兒又粗又硬,握了兩個,手就扎出了血,再不敢碰了。大哥看到有一片長得矮些的玉米,他看看周圍沒有人,就倒剪了雙手,挺起胸,把草帽拿在手里,高喊了一聲:同志們辛苦啦!

      他剛要伸手去握一片玉米的葉子,冷不防背后竄出一個漢子,一拳打在他的后背上,把大哥打成了一個狗吃屎,趴倒在玉米地上。這時,又冒出兩個中年婦女,揚鋤舞锨,把大哥一頓猛揍。直到大哥連喊了一百多聲對不起對不起,他們才松了手。

      那位中年漢子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地從地上拽起大哥,惡狠狠地問:你知道為什么打你嗎?

      大哥搖搖頭。

      中年漢子一巴掌打在大哥的臉上,惡笑著說,就因為你走進了我家的玉米地!告訴你,我在玉米地里等你很多天了,就想狠揍你一頓。你知道我是誰?

      大哥又搖了搖頭。

      中年漢子又揚手打了大哥一巴掌,說,告訴你,我爹就是那年給你送了兩麻袋紅棗花生的革委會王主任,遭你的窩囊后,他整天茶飯不思,第二年就跳河自殺啦。要不是你,我爹會當上公社書記,我們就成了干部子弟,永遠用不著種玉米地瓜了!

      啪!大哥正要抬起臉看面前的漢子,臉上適時地挨了一巴掌,是一個女人打的,她咬牙切齒,眼含淚水。

      咚!接著,大哥背上又挨了一鋤頭,是另一個女人打的,然后她向大哥臉上吐了一口痰,大叫一聲:滾!

      大哥滾出了他們家的玉米地。

      ……

      大嫂撫摸著大哥的滿身傷痕,說,你別再去玉米地了,我娘家兄弟種了幾畝地的高梁,離咱家就三里多路,你去那兒吧,高梁葉子刺兒少,不扎手,踩壞了莊稼也不要緊。

      大哥長嘆了一口氣,說哪兒也不去了,整天面對著玉米棵子,沒勁。他瞅瞅墻角被蜘蛛網(wǎng)罩著的那堆被郵局退回的信,對大嫂說,把它們也賣了吧,要不就燒了。

      大嫂接過大哥手里的熱毛巾,替大哥拭去一臉的熱淚,說不賣也不燒,留著它們吧,那是你的心血,說不定以后還用得著呢!

      大哥跟大嫂說了半夜的話。做了三十年的夫妻,這還是頭一回。說著說著,大嫂笑了,靦腆地對大哥說,我感覺跟出嫁那天一個樣呢。大哥說,不假,我也是這么個感覺。窗外有雨落下來,打在院子里的花叢中,讓這一對老夫老妻生出久違的溫馨。

      大哥挨打后閉門不出,脾氣變得隨和起來,過去他說一不二的大嫂,現(xiàn)在整整地翻了個個兒,大嫂竟成了他的首長,讓他擇菜,他就端一個小凳,坐在門口一棵一棵地擇,擇完了還拿給大嫂看,問問行不,大嫂說還有點黃葉,大哥就又坐在小凳上,重新把菜挑一遍,直到大嫂說行了,他才拿到水龍頭下洗。

      看到大哥變得日復一日木呆頹傷的樣子,我想再勸勸二哥,都是年屆知天命的人,而且又落魄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兄弟之間不能再像陌路人,該和好了。

      沒想到二哥突然來到大哥家,還給大哥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二哥跟別人和伙辦了一個漿糊廠。車馬炮都擺齊了,可他們不會經營,請大哥出山,當法人代表,任廠長。

      大哥搓著兩手,滿口答應了二哥的聘請。大哥讓大嫂置了一桌豐盛的酒菜款待二哥,談著談著,大哥的臉上就放出了光芒,口齒伶俐起來,講出一串開拓市場走出國門等當代經濟學術語,然后又對二哥批評了一通,說他這些年就知道唱戲,不愛研究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結果劇團一散,自己成了個窮光蛋,在社會上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如果平時抓緊學習,還怕風吹浪打?現(xiàn)在總算覺悟了,革命不分先后,那就大干一場吧,他要當好顧問,把二哥扶上馬再送一程。

      我怕二哥一不高興再跟大哥吵起來,壞了一樁好事,便給大哥遞了好幾次眼色,讓他少說幾句,話也不要太尖刻。但二哥不嗔不怒,似笑非笑地從頭到尾聽完了大哥的話。

      大哥進縣城給二哥當廠長那天,穿上了當廠黨委書記時的那套西服,系上了金利來領帶,皮鞋擦得锃亮,腋下夾起了真皮公文包,并自費印了一盒名片,上面赫然用紅色舒同體印著大光明漿糊廠廠長趙國維。他很鄭重地送給我一張名片,說過段時間給他寫篇報道,題目就叫退休干部再展雄風弄大潮。我點頭如雞啄米,連聲說行行行。

      二哥的漿糊廠租用地是劇團的一個廢舊廁所,所有的設備是一口鍋加一個乒乓球臺。玉米淀粉小麥淀粉蕎麥面倒進鍋里一鍋煮,再裝進玻璃瓶里,貼上印有大光明三字的防偽商標,就出廠了。

      大哥畢竟是在國營企業(yè)做過事的領導,他利用過去的老關系,邀請了十家商場的經理和三十個中小學的校長,在縣政府招待所召開了一次新聞發(fā)布會,凡參加人員和記者每人一個價值百元的真皮包外加二百元現(xiàn)金。這些開支都是大哥自掏腰包,因為二哥有言在先,以后賺了錢一定加倍償還大哥。大哥說,我是法人代表,說到底這廠是咱自己的,這個錢我有責任出。

      新聞發(fā)布會上,大哥一展風彩,對大光明漿糊廠從在市場大潮中應運而生,到將來占領國際市場,講了兩個多鐘頭,至少引用了二十位偉人和經濟學家的名言,贏得一次又一次掌聲。大哥的背直了,鼻子尖滲出一層明亮的薄汗,步子輕捷而矯健,恢復了過去的矜持,笑得開朗而有分寸。

      二哥當場拍了大哥的馬屁,說大哥這個形象就能值一百萬。

      新聞發(fā)布會經縣里幾家媒體報道后,又在電視臺追加一個給邊遠山區(qū)希望小學贈送漿糊的廣告,于是,訂貨日增。原先一個煮漿糊的大鍋變成了三個,又添加了三個乒乓球臺子。

      而對熱氣騰騰的大鍋和點頭哈腰的工作,大哥容光煥發(fā),他一次訂閱了參考消息等十幾種報紙,又恢復了每天研究報紙的習慣,每天在洗手間改成的廠長辦會室里給二哥和其他人講一遍參考消息上的內容,講得仔細耐心,生怕再出現(xiàn)錯誤。二哥聽得出奇的認真,一會點頭,一會笑容,不時插言問上一句,惹得大哥很是高興。

      一天深夜,兩名全副武裝的公安干警突然出現(xiàn)在漿糊廠廠長辦公室里,將剛剛睡下的大哥帶走了。案發(fā)原因是二哥拿了大哥的名片和漿糊廠營業(yè)執(zhí)照復印件,到處借錢吃喝嫖賭,終于被一位洗發(fā)廊的女服務員告發(fā)。原來二哥光欠這位女人的錢就達三萬元,而且都在大哥名片背后和營業(yè)執(zhí)照復印件上打了欠條的。endprint

      大哥不愿連累二哥,便自己背了黑鍋,在被拘留半個月后,動用了所有的積蓄并借了四萬多元民間高利貸,替二哥還清了欠債。

      漿糊廠倒閉了,廠址又成了廁所。

      大哥走出洗手間改成的廠長辦公室的最后一步,脊背一下子彎曲了,發(fā)頭頓時變得干燥灰白,眼睛像一條死魚的雙目。

      大哥有氣無力地找到劇團后面的小胡同內的二哥家,見門上貼著一張紙條,上寫此住戶已搬遷。

      其實,自從大哥被公安干警帶走那天起,二哥就再也沒有露面。

      大哥已經知道,二哥所寫欠條全是假的,他一開始辦漿糊廠就算計上了大哥。

      我勸大哥起訴二哥,讓他償還債務,受到懲罰。大哥一連搖了幾次頭,呻吟著說,罷了罷了……

      他伸了幾下脖了,咽下了似有許多要說的話。

      大哥重又回到鄉(xiāng)下老家。這次他沒有帶回那些積攢的報紙,而是一把火全燒了,變成了灰蝶,飄飄揚揚,飛得滿天都是。

      大嫂給娘家兄弟捎了個口信,讓他請大哥到他家里去住幾天。大嫂的兄弟種了幾十畝谷子,正是谷穗成熟、鳥兒偷食的高峰期,需要人不斷地敞開嗓子發(fā)發(fā)心里的悶氣的。大哥愉快地同意了,走時,還戴上了那頂草帽。

      谷地一望無際,萬穗迎風點頭,似在歡迎大哥。大哥一下子激動起來,他直起了彎曲的腰,大喊了一聲:同志……他猛丁發(fā)現(xiàn)自己喊錯了,就立即改了口,吐出一串郁積在心底的長呼:噢——吆——吆——。

      大哥嗓音宏亮,一氣喊了十幾分鐘,嚇得麻雀在谷地上空來回亂飛,羽毛紛紛飄落。

      谷地太大,麻雀從這邊嚇起,又到那邊落下。大哥就從谷地這邊一面高喊著,向谷地那邊走去。像一個調皮的孩子,他把兩只胳膊張得大大的,隨著噢吆噢約的喊聲上下擺動。

      大哥的胳膊越扇越快,慢慢的,慢慢的,整個身子越升越高,竟像一只大鳥,在谷地上空飛了起來。

      大哥飛到了一定高度,開始的動作還有些生硬,在空中飛翔了一圈后,就像鳥兒一般靈活自如了。

      所有的鳥兒都從谷穗上飛起來,拍打著翅膀向大哥致意,大哥高喊:大家辛苦啦!你們好!

      鳥們嘰喳回應,上下飛竄,翅膀啪得叭叭響。

      大哥的飛翔把在地里干活的人全都驚呆了,也嚇壞了。大嫂的兄弟飛快地拿來了一個趕麻雀用的長竹桿,哎哎地高喊著向大哥追去。他踩倒一大片成熟的谷子,在谷地當中,終于追上了飛翔的大哥。他向大哥高喊,快下來吧大哥,快下吧,你不要命啦?

      大哥哈哈大笑,還頑皮地眨了幾下眼睛,高興地對他內弟說,飛呀飛呀,好快活,你也飛起來吧。

      大哥在空中伸下一只手,要拉內弟。內弟卻揚起竹桿朝大哥打去。

      大哥頭上挨了一桿子,身子像中彈的飛機,馬上失去了平衡,在空中轉了幾圈,便一頭栽到地上。

      鳥雀們受到驚嚇,騰空而去,消失在天的深處。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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