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美

去過高原的人，一定對高聳巍峨的雪山印象深刻。動輒四五千米的海拔，即使盛夏，也能隨時刮風下雨，寒冷如冬日。這看似荒涼艱險的秘境，卻并不是生命的絕境，動植物們趁著盛夏積雪消融之際，開始匆忙地繁衍生息，綻放生命的華彩。

筆者此行到白馬雪山的終極目的地，就在這皇冠峰的雪線之下、高山草甸之上的過渡地帶—高山流石灘上。由于寒冷及強烈的風化作用，流石灘地表巖石常常剝落成大小不等的礫石，石隙中有少量的土壤，基質(zhì)貧瘠，植被稀疏。到了盛夏，海拔較低處的雪開始融化，雪線慢慢移高。布滿嶙峋的巖石、碎石的山地地表逐漸裸露出來。就在這有限的3～4個月，流石灘的植物們抓緊一切機會拼命生長、孕育后代。本文就將為讀者們展現(xiàn)這一獨特生境下不為人知的生命畫卷。

流石灘初體驗

一路顛簸，筆者一行終于到達夢寐以求的目的地。放眼望去，遠處高聳的山峰露出紅褐色的巖體。山峰下，大片灰白色好似山體滑坡般的地帶，就是神秘的流石灘了。

我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忙不迭向上進發(fā)。然而，如影隨形的高原反應讓我每爬幾步就喘個不停。終于，我們穿過了高山草甸，來到和流石灘接壤的地方，這里聳立著幾塊大石頭。凹凸不平的巖壁縫隙處，綻放著一小叢一小叢的藍紫色花朵。這藍紫色如同高原上深不見底的湖水般純凈深邃，花蕊卻是明艷的橙黃色，如此強烈的色彩對比，也只有大自然才能運用得這般得心應手。

我們順利找到了此行的目標植物—擬耬斗菜。神奇的是，它那艷麗的藍紫色部分是萼片，而藏在雄蕊邊上的橙黃色部分才是小小的花瓣。

小貼士：

花瓣OR萼片？可別傻傻分不清

擬耬斗菜來自毛茛科擬耬斗菜屬，而毛茛科許多物種的一大特點，就是花瓣退化，比如銀蓮花屬、金蓮花屬、驢蹄草屬、鐵線蓮屬等都沒有花瓣。通常我們看到的那些碩大美麗的花瓣，其實是花朵的萼片。

爬過高山草甸，我們進入真正的流石灘。四五十度角的坡度，讓大小不等的礫石都松動易滑，我們往往走一步滑下半步，還要當心腳下的石頭不要砸到身后的伙伴。由于這里山勢太陡，水分很難保存，所以植物更加稀少。

我們目之所及，都是因寒冷和強烈風化而形成的礫石，四周裸露著奇形怪狀的嶙峋山巖，仿佛科幻電影里的火星表面。即使在白天，這里也一片寂靜，只有風吹過引起一點點空氣的漣漪。我仿佛來到了一片死寂的外星球，這里是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曾到達的奇特區(qū)域。

在這一片奇異荒涼的礫石中，我竟遠遠看到一團毛茸茸的物體。難道是野兔或鼠兔之類的小動物？我繼續(xù)走著，不對，這小動物怎么不怕人呢？近前一看，居然是植物，還是我心心念念的水母雪兔子！

水母雪兔子，菊科風毛菊屬，長得卻一點都不像菊花，全身葉片密布著白色絨毛，摸起來也是毛茸茸的。這一團“毛球”，就像小時候最愛吃的棉花糖一般，怪不得被我當成了小動物，它的名字也是起得惟妙惟肖。然而，這可愛的雪兔子，卻被人們當作珍稀藥材雪蓮，在市場上以5～10元的廉價販賣。

告別了雪兔子，一步一挪，我們止步于海拔4600米的高度。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接下來才是最難的，陡峭的坡加上松動的流石，往下走簡直就是悲劇。及至走到山腳，我的膝蓋已經(jīng)腫得發(fā)疼。

小貼士：

過度采集威脅流石灘

物種生存

流石灘上的物種本就脆弱，生長極其緩慢，過度采集會造成物種種群退化，直接威脅到物種的生存。據(jù)了解，由于滇西北過度采集雪兔子，已經(jīng)導致該種群的平均高度減少了10厘米，整個種群呈現(xiàn)迅速萎縮或被其他植物種類所取代的征兆。不知道多年后，人們跋涉至此，還能不能再看到這呆萌的“小兔子”呢？

玩“找茬”游戲的墊狀植物

第二天的挑戰(zhàn)，我們選了一條坡度明顯和緩的路。不過看上去觸手可及的流石灘，卻仿佛越走越遠。有高原徒步經(jīng)驗的人，都有這樣的錯覺，由于這里空氣澄澈，看著很近卻往往需要走很久，也就是俗話說的“望山跑死馬”。不過今天這條路線，植被相對豐富多了，許多夢寐以求的流石灘植物終于出現(xiàn)。

美麗的紫堇們隱藏在流石灘的礫石之間，或綻放著湛藍明麗的花朵，或葉片層層疊疊縮在一起，其中最可愛的要數(shù)囊距紫堇了。囊距紫堇只生活在滇西北和川西南地區(qū)海拔4000～6000米的高山流石灘頁巖和石灰?guī)r基質(zhì)上。要不是它可愛的花朵出賣了它，我可能都無法發(fā)現(xiàn)。因為它的葉片貌似石塊，肥肥厚厚，靜悄悄地趴在礫石間。

海拔越高，同類植物的植株就越矮。高原點地梅是流石灘的典型植物，它產(chǎn)于西藏東南部、四川西部、云南西北部和青海南部等地，生于海拔3600～5000米的礫石草甸和流石灘上。它的葉子縮在一起形成團狀，還長著短絨毛，由多數(shù)根出條和蓮座狀葉叢形成密叢或墊狀體。高原點地梅的葉直接匍匐在巖石沙礫中，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個毛茸茸的小圓球。而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就開在這一堆小圓球上。高山品種的花梗極短，花朵幾乎貼著葉片綻放。

再仔細看高原點地梅的白色小花，它們緊密地開放在一起，花喉部或是粉嫩的鮮紅色，或是嫩黃色，襯著白色花瓣格外醒目。為什么同一株高原點地梅上的花朵，會有兩種不同顏色的花喉呢？其實，這是植物巧妙的傳粉策略：植物用花朵來吸引鳥類或昆蟲傳粉，同時開放的花越多，就越容易把昆蟲招引來，所以植物會讓花朵保持較長的時間?？墒?，繁殖器官保持活力的時間有限，到了單花開放的后期，盡管花冠還在，但雄蕊已經(jīng)釋放完了花粉，雌蕊柱頭也失去了活性。傳粉者如果訪問這樣的花，會浪費植物傳粉的機會，于是植物就把這些花變成它們不感興趣的顏色。endprint

這樣，傳粉者在遠處被大量的花朵吸引而來，到了近處，就會被感興趣的顏色引導到那些剛開的活力旺盛的花上。同時，這些花還能給傳粉者提供更多的花蜜或花粉作為報酬，進一步強化了這種指引作用。高原點地梅的傳粉者是蠅類，它們喜歡黃綠色，而對紅色不敏感，于是，高原點地梅就機智地讓授過粉的花朵喉部由黃色變成紅色。

前方不遠處，出現(xiàn)了一團團球狀的物體，大的如西瓜，小的也有足球大小，這就是石竹科無心菜屬密生福祿草的“根據(jù)地”。在高山雪原地區(qū)生長的奇葩植物，大都呈現(xiàn)這樣的特點：矮生莖的節(jié)間短，分枝多而密，葉排列于根旁，匍匐貼近地面生長，植物叢生呈半球狀或蓮座狀凸起的墊狀體，這些植物因此被稱為墊狀植物。密生福祿草就是其中典型的一種，它的分枝極緊密地結(jié)成圓團狀，葉密生于枝上，呈覆瓦狀排列，形成一個個厚實密集的綠色球體，如同海底的珊瑚礁一般。

植物生存各出奇招

流石灘上生存環(huán)境惡劣：高寒、暴曬、強風、土壤貧瘠、天氣驟變。常常風雨來臨時頓時進入冬季，而陽光照射時紫外線又極強。為了在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中生存繁殖，流石灘上的植物們都進化出另類奇葩的生存技能。

“抱團取暖”

高山強烈的紫外線對植物的生長具有抑制作用，再加上強風等因素的影響，這里的植物都比較矮小，許多植物還形成了墊狀結(jié)構(gòu)。這類植物的莖極度縮短，葉片緊密地聚生在一起，使每個個體都緊密聚集，形成半球形。這樣的結(jié)構(gòu)能使大家“抱團取暖”，更好地適應高寒強風和暴曬干旱的惡劣環(huán)境；另外，這種生存策略也可以在其周圍富集水分及土壤營養(yǎng)物質(zhì)，改良小環(huán)境，為其他植物的生長發(fā)育提供適宜的微環(huán)境，成為自給自足的珍貴“苗床”。

穿“毛衣”御寒

為了御寒，許多流石灘植物也像人類一樣穿起了“毛衣”：它們的葉片和苞片上都布滿了濃密的絨毛，并緊密地圍繞在花序邊。比如水母雪兔子的毛大衣，既可以為花朵保暖，又可以防水和反射瞬間極強輻射，還能吸引傳粉昆蟲過來御寒授粉，簡直就是完美的發(fā)明，讓我再次驚嘆植物的智慧。而扭連錢毛毛的葉片和苞片更是上下緊密覆蓋，像一個個貝殼般把花朵包裹其間，制造出溫暖舒適的“溫室”。

植物中的“偽裝者”

還有一些植物，為了防止本就稀少的葉片被流石灘上的動物們吃掉，它們學會運用擬態(tài)，將自己的葉片偽裝成石頭的樣子。比如囊距紫堇、半荷包紫堇的葉片，長得肥厚灰白，乍一看跟邊上的礫石幾乎混為一體，完全分不出來。這種擬態(tài)，保護著它們順利生長開花。

高山流石灘，或許像外星球一般荒涼奇異，但聰明的植物們世世代代生存演化，逐漸探索出了擬態(tài)、色誘蟲媒、穿“毛衣”、“抱團取暖”等種種妙招。這就是流石灘的生存法則，流石灘的魅力。

（責任編輯/黃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