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婷貽
對全球社會而言,AfD的崛起程度意味著極右勢力在德國也開始蔓延。對德國國內政治而言,AfD成功進入國會,對恐懼納粹幽靈重新復活的德國是一大挑戰(zhàn)。AfD未來在國會如何問政,將左右德國行政和立法生態(tài)
德國時間9月25日,德國選舉委員會確認執(zhí)政黨基督教民主聯(lián)盟(CDU)和基督教社會聯(lián)盟(CSU)拿下33%的選票,聯(lián)合政府成員社會民主黨(SPD)拿下20.5%,兩個主流政黨得票率創(chuàng)下1949年來新低。新極右勢力政黨德國選擇黨(AfD)以12.6%的得票率首次進入國會,成為國會第三大黨。
選后第一天,德國街頭一切如常,但是德國政壇面臨著自“二戰(zhàn)”以來的新格局,給德國和歐洲的未來投下變數(shù)。
基民盟/基社盟如預期拿下國會最大黨,總理默克爾沒有懸念地連任四年,但是聯(lián)合政府中的兩黨得票率雙雙下滑,左翼的左黨和綠黨表現(xiàn)不如預期,加上極右勢力成功引出不投票選民,選舉結果對首次需要組成三黨聯(lián)合政府的默克爾堪稱“既苦又甜”的勝利,部分媒體甚至形容結果對默克爾是“輸贏參半”。
默克爾已在位12年,期間美國換了三個總統(tǒng),英國經歷了三位首相,意大利換了五個總理,歐債危機的主要國家希臘換了四個總理。
但她的政治風格和德國的政治經濟環(huán)境讓她成為21世紀在位最久的主要西方國家領導人。在這次選舉贏得組閣權后,她將繼續(xù)帶領德國,主導歐盟四年。
“我們(原本)預期結果應更好一些?!蹦藸栐诔隹诿裾{公布約一小時后在基民盟總部表示。她承認接下來組閣將面臨挑戰(zhàn),但承諾圣誕節(jié)前完成組閣,她也誓言贏回那些投給AfD的選民,“我們將了解他們擔心的問題,然后制定好的政策”。
有基民盟黨內人士在選前對《財經》記者指出,黨內預期選后聯(lián)合政府格局或延續(xù)現(xiàn)狀,或形成包括基民盟、自由民主黨(FDP)和綠黨的“牙買加”格局?!俺俗簏h和AfD,我們保持與各黨合作的開放態(tài)度?!?/p>
對默克爾來說最容易的選項——以53.5%得票率維持現(xiàn)狀政府,在選后一小時就因社民黨拒絕共同組閣而胎死腹中,但默克爾在9月25日表示,她仍然會嘗試說服社民黨。
在社民黨回心轉意前,以52.6%的得票率組成“牙買加”格局是當前最現(xiàn)實選項。但這樣的組合牽涉到四個政黨,其中基社盟、綠黨和自由民主黨在歐盟、環(huán)保、能源和商業(yè)政策上各有分歧,綠黨和自由民主黨黨主席選前紛紛表示對此合作“缺乏想象”。再加上10月15日下薩克森州將進行地方選舉,各黨在選戰(zhàn)完全結束前無法決定談判價碼。
各種變量讓新政府的組成迷霧重重。選后第一天,默克爾的總理辦公室就已經為如何組成聯(lián)合政府發(fā)愁。
默克爾還有組成“少數(shù)”政府的第三選項,但是德國從未有此經驗,默克爾也指出,“我認為一個穩(wěn)定的德國政府本身就是一種價值……我無法預期(少數(shù)政府),我有達成穩(wěn)定政府的意圖。”
卡塞爾大學政治學教授丹東尼奧(Oliver DAntonio)認為,“牙買加”格局是當前最現(xiàn)實選項,但是如何整合綠黨和自民黨困難重重,“政府間翻臉的風險很高”。不過,德累斯頓工業(yè)大學政治學教授帕策爾特(Werner J. Patzelt)教授指出,默克爾是個最佳談判者和協(xié)調者,如果有哪個政治人物有能力和這兩個政黨共同執(zhí)政,非默克爾莫屬。
一位不愿具名的30歲男性社民黨支持者對《財經》記者說,基民盟表現(xiàn)比預期差一些,但最后社民黨還是拿下超過20%,讓人有些訝異;社會選擇黨和自由民主黨的得票,反映的都是“抗議”的情緒,接下來要擔心的是德國政治生態(tài)的分裂。
不同于一些國家在選舉中選民投票以對候選人的偏好為標準,德國選民投票時的首要考慮是希望哪個政黨執(zhí)政或組成聯(lián)合政府。選民為讓支持的政黨拿下組閣權,可能直接將區(qū)域候選人和政黨比例兩張選票都投給支持的政黨;若支持兩黨合作,投票時則會將兩張選票投給不同政黨。
“這次選舉最大的輸家顯然是聯(lián)合政府的基民盟/基社盟和社民黨,他們無法說服選民,在執(zhí)政表現(xiàn)方面交出正面成績。”卡塞爾大學政治學教授丹東尼奧說。
基民盟和基社盟已經進入選后檢討階段。在德國南部執(zhí)政的基社盟指責默克爾為贏得選舉把政黨帶往左翼,造成選民流失。9月25日,該黨甚至就是否與基民盟分手,結束數(shù)十年的同盟關系進行了討論。社民黨也把責任推給默克爾,稱她應該為AfD的興起負責。默克爾在選舉結束后的新聞發(fā)布會上承認,自己應該為德國政治的極化現(xiàn)象負責,“我非常清楚這和我個人有關”。
波茨坦大學教授季伯瓦斯基(Wolfgang Gibowaski)認為,部分默克爾支持者在認為她一定會連任后,將票轉投給自民黨或其他政黨,造成基民盟和基社盟總得票率下降;不過,他將聯(lián)合政府敗選的最大原因歸因于社民黨推出缺乏行政經驗的候選人舒爾茨,讓選民缺乏替代選擇。
一位法蘭克福的選民對《財經》記者說,舒爾茨是一位非常不適任的候選人,這讓他懷疑自己對社民黨的支持,但是從政見角度而言,社民黨的政見仍是所有政黨最負責任且進步的政黨。
社民黨創(chuàng)立于1863年,原本為德國工人信任的偏左政黨,2003年推動強力改革社會福利和工人權利政策,被不少工人團體認為背叛了工人,支持度一路下滑。即使這場改革后來為德國經濟作出重要貢獻,社民黨至今未恢復元氣,對于改革仍保持躊躇。
2013年,社民黨跨越左右和默克爾政黨組成聯(lián)合政府,但不少政策被默克爾搶先主導,過去五年被認為遭“吞并”。該黨表示,選后將針對支持者進行調查,找出選民對本黨失望的原因。endprint
舒爾茨的參政之路有別于德國主流政治人物,他在高中時成為專業(yè)足球運動員而未繼續(xù)學業(yè),但后來因腳受傷而無法實現(xiàn)夢想,受到挫折的他變成酗酒者,1980年7月還試圖自殺。舒爾茨在戒酒后走上出版之路,1982年創(chuàng)立自己的書店,1994年參加并贏得歐洲議會選舉,2012年成為歐洲議會主席。在本次選舉中,舒爾茨宣布回到德國政界,挑戰(zhàn)默克爾的總理職位。
舒爾茨的性格加上默克爾對選情的冷處理,使這次選舉被稱為德國最冷選舉,但是選民的投票意愿最后被證明高過2013年。在柏林第521投票所,一位52歲自由業(yè)者對《財經》記者指出,每次選舉他都會投票,但他所選擇的政黨從未得到好結果,他也不預期這次選舉會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選舉結果?!斑@當然讓人沮喪,我想人們對未來考慮不夠多……但是像AfD這樣的政黨在政壇來來去去無關緊要,十年后我們可能都想不起它曾經存在過?!?h3> AfD的挑戰(zhàn)
在本次選舉中,最受關注的是AfD得票率。對全球社會而言,AfD的崛起程度意味著極右勢力在德國也開始蔓延。對德國國內政治而言,AfD的得票率擠下其他小黨、左黨、綠黨和自由民主黨,成功進入國會,對恐懼納粹幽靈重新復活的德國是一大挑戰(zhàn)。AfD未來在國會如何問政,將左右德國行政和立法生態(tài)。
默克爾辦公室主任阿爾特邁爾(Peter Altmaier)在選前一周甚至脫口指出,德國選民不投票比投給AfD好。選舉結束后,反極右思想人士前往AfD黨部抗議,發(fā)生數(shù)起小規(guī)模沖突。
季伯瓦斯基教授指出,外界或許太專注于AfD的12.6%得票率,忽略了87%沒有投給AfD的選民;再者,選民在投票時是否真的考慮左翼或右翼的問題也是應該思考和分析的重點。根據其黨內人士指出,AfD選民最關心的兩大議題是難民和貧富差距擴大。
最受關注的難民問題自選戰(zhàn)開始以來始終被默克爾和舒爾茨冷處理,讓不少低收入選民感到差別待遇。選舉結果被認為是選民在難民議題上的抗議反映,“這是對移民政策的處罰,也是對左右聯(lián)合政府的處罰。”帕策爾特教授強調。
由于納粹歷史,德國主流社會對右翼思想帶著政治正確的強烈排斥。一位56歲的伊朗裔選民,在投票前一天早上順路經過AfD該區(qū)候選人的拉票攤位,他忍不住出言批評其支持者。“你們根本不該在這,應該離開,你們不能把一切問題推給移民者?!彼活櫖F(xiàn)場支持者和志愿者人數(shù),直接挑戰(zhàn)候選人說,“我受夠這些人,他們根本沒有政策。他們的態(tài)度就是他們那種皮膚的人都對,這些人非常危險?!?/p>
AfD被貼上仇外的標簽,但他們認為他們并不是一個仇外政黨,只是呼吁德國不能也不愿支付難民的費用。他們的主要訴求是喚回德國人的自信,德國“不需要混著顏色的公民”。但是,德國需要在野黨,而非最后都能妥協(xié)的“建制派”。
AfD成立于2013年,一開始為反歐盟運動,后來轉為反外來移民,特別是在默克爾于2015年提出了難民政策后更加旗幟鮮明。德國至今接收了至少150萬難民。AfD吸引不少對當前政治結構不滿,未從經濟發(fā)展受惠的選民。
成功的選戰(zhàn)行銷被認為是AfD拿下國會第三大黨的原因之一。其黨內人士指出,從市場行銷角度,AfD像是一個創(chuàng)新產品,為了博取主流媒體關注,只好采用負面選舉,創(chuàng)造“浪潮”。AfD的宣傳經費只有其他政黨的十分之一,因此選擇多管道行銷,通過使用挑釁性海報訊息,讓媒體幫他們傳播。盡管主流媒體只報道AfD丑聞,但對曝光度仍有幫助,而且反而激起被差別待遇的支持者更加堅定的支持。
“小黨需要大聲喚起關注,小樂團需要用強一點的語言,沒有其他選擇。”該人士指出。
由于AfD成員在一般民眾心中留下“憤怒”的形象,其雇用的市場策略專家一度建議,AfD需要軟化信息,“從心理學而言,憤怒讓人不喜歡,人們會直接拒絕接受你的信息”,畢竟AfD的主要目的是要拋出能引起討論和思考的議題。
不過,AfD終究是一個內部競爭型政黨,對外信息溝通無法統(tǒng)一。該黨市場專家指出,最大挑戰(zhàn)就是說服黨內配合行銷策略。由于AfD內部“民主”,對外宣傳允許各唱各的調,最后手法和形象、甚至信息都出現(xiàn)矛盾。選后,立場較溫和的共同黨主席皮特里(Frauke Petry)就宣布脫離AfD。
為了吸引年輕選民,AfD大量投資于社交媒體Facebook和Twitter,在選戰(zhàn)初期還向協(xié)助共和黨的美國廣告Harris Media取經。
根據牛津大學“電腦化政治宣傳研究計劃”的分析統(tǒng)計,AfD發(fā)表信息的轉發(fā)率為所有政黨中最高,9月1日-10日搜集的100萬條推特信息顯示,AfD的轉發(fā)率達30.1%,相較下基民盟只有18.2%,社民黨只有8.9%。但此研究只專注轉發(fā)率,未就支持或反對進行區(qū)分。
31歲的政府公務員羅拉一早就到街頭幫社民黨候選人拉票,她對《財經》記者指出,她支持幫助難民,她的客廳就住著來自敘利亞的難民,“我相信愛的力量,AfD不配作為一個政黨,因為他們傳播的是恨,他們對民主是危險的”。
帕策爾特教授認為,在接下來的四年,除非默克爾想選到最后以輸?shù)暨x舉為結局退出政壇,否則她將需要開始培養(yǎng)接班人。丹東尼奧則提出,選擇成為在野黨的社民黨,應該重新在國會推動改善貧富差距和勞動條件議題,不過外界認為社民黨將需要不少時間重新找回自己定位。
德國和歐盟未來的整合關系將在新政府的形成過程中成為爭辯焦點,因可能組閣的四黨對此意見不一致,默克爾將需要與各黨在不同議題上折中和妥協(xié),同時適度將各黨堅持想掌管的政府部門分配劃分出去。
季伯瓦斯基從長遠強調,在全球社會不斷改變的時刻,德國政黨應該更積極準備未來,特別是如何應對數(shù)字時代和發(fā)展工業(yè)4.0等;同時,推動協(xié)助難民融入德國社會的政策也將十分關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