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心草Flora
傾城國色殞殘夜
◎ 三心草Flora
一
鄭櫻桃摘下鳳冠,純白的月光照射進(jìn)來,寢殿中的小丫頭們個個噤若寒蟬。天下人皆知,從今往后,她將不再是皇后。一顆滾燙的心,仿若被最尖利的斬馬刀生生剜去。
曾幾何時,她還是那個依偎在石虎懷中,輕聲吟誦著北疆民謠的姑娘。彼時,他的眼中充滿愛憐,強(qiáng)健的手指掠過她錦緞般柔滑的發(fā)梢,烏黑的顏色蕩漾開去,也能瞬間在彼此的心中落地生花。
圖/楚 天
他許她光潔璀璨的未來,只可惜,亂世情薄。他的愛,亦如這紛繁更迭的王朝,躲不了也留不住。頰上的淚珠一顆一顆跌落在腳邊的地毯上。這還是那年生辰,他親手為她挑選的圖案和樣色。然而今時今日,他的腳步卻再不會踏上一步。東海太妃,是他給她的新的封號。
接過碧螺簪,她知道,往后迎接她的將會是無數(shù)個漫漫長夜里蠢蠢欲動的惶恐與寂寞。丫頭將新做的玄色羅衫拿來,她欠身披上,不多時,那張八角折枝紋的菱花鏡中出現(xiàn)的,是一個俊朗飄逸的翩翩公子。當(dāng)初他迷上的便該是這般模樣。
鄭櫻桃的身體仿佛被什么東西啃噬出缺口,里面汩汩涌出的是她蓄積多年的沉痛。她怎么也不會忘記剛?cè)雽m時她與他的恩愛情濃。然而,她只做了他八個月的皇后。
她神情恍惚。仿佛又一次看見他威風(fēng)凜凜,大步走來,聽見他幽暗的聲音,喚她的名字—鄭櫻桃。
二
她年幼時,父母死于戰(zhàn)亂,孤苦無依的她被鄭氏家族收養(yǎng),從此改了姓氏。后因她面容風(fēng)流、才藝出眾,頗受族人喜愛,他們允許她時常扮作男子。彼時,后趙將軍冉閔是鄭府的??停蚺c鄭櫻桃十分投緣,便令她時常著男裝,伴于身后。
那日,石虎去冉閔府邸處賞菊,瀲滟的陽光灑滿整個園子,掩映出鄭櫻桃的一張素臉,分外妖俏,但她玄袍錦帶包裹的身軀,比旁邊魁偉的冉閔,委實(shí)羸弱不少。石虎嘖嘖稱奇:“想不到我后趙還有這般樣貌的男子?!编崣烟倚呒t了臉,心中忐忑,流露出悸動的模樣。
是夜,有善于逢迎的鄭氏下人向石虎告了密。不日,一道旨意下來,那條通往石府內(nèi)院的青石小道連夜鋪起了紅綢。
她還未見過如此陣仗。彩燈高掛的鄭府門前,長輩、丫鬟、雜役和冉閔比肩接踵,站滿一地。沒有人知道等待她的將是什么。只見他們目光凝重,穿過層層夜色迷霧,仿佛亦不能給出什么指引的方向,唯有紛紛躬身道賀:“恭喜姑娘,一路保重?!?/p>
三
大婚后的舉案齊眉不過短短數(shù)日,他便又迎娶了將軍郭榮之妹為妻。鄭櫻桃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王府歲月的冷淡與無情。她是孤女,在軍中毫無依靠與根基,能夠仰仗的,只有石虎那一丁點(diǎn)兒虛無縹緲的寵愛和自己。于是,她第一次收起良心,向石虎進(jìn)了讒言。
入夜后的府邸,比白日里平添了幾許和軟與溫存。昏黃的宮燈下,她那張亦剛亦柔的臉,對朝秦暮楚、貪婪無度的石虎,還有著芬芳的新鮮與吸引。多年輾轉(zhuǎn)的生活歷練,令她再清楚不過這人世間你死我亡的游戲法則。她雪白的臂彎中藏滿尖刀,只要朱唇輕啟,他便能為她披荊斬棘,萬劫不復(fù)。
兩日后,石虎殺郭氏。
這便是他回饋于她的愛吧。流連戰(zhàn)場的男子,慣用簡單粗暴的習(xí)慣來搭配她謹(jǐn)小慎微的陪伴。后來,好色的本性又促使他迎娶了清河崔氏之女為妻。不久,崔氏也因?yàn)猷崣烟业臉?gòu)陷而被石虎殺害。她終于在他心中狠狠鐫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步步為營,她的心狠手辣,終使得她從一名羸弱女子,搖身一變成為后趙帝國最炙手可熱的明星。此后,她先后為石虎生下了石邃、石遵二子,并于石虎受封魏王之時被冊封為魏王妃。四年后,石虎殺死了叔父全家,正式稱帝,鄭櫻桃被冊封為天王皇后,從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整個后宮都載不下這盛世榮寵。妝臺前,她的絕色美顏映襯著窗欞外的落日,緩緩卸下半日嬌柔,生出一段浸血?dú)堃埂?/p>
若是還身處鄭府,又當(dāng)如何?她起碼不會如現(xiàn)在這般,手中無端捏攥著許多人命,夜里生出諸多夢魘。她還會是那個無拘無束的少女,在草長鶯飛的田間鄉(xiāng)野恣意地奔跑,在某個杏花微雨的清晨,得遇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四
很快,鄭櫻桃處心積慮得來的皇后之位,便被兒子石邃的荒淫無德生生摧毀。這距離她成為皇后才僅僅八個月。正所謂,伴君如伴虎。那一粒鳳冠頂上搖搖欲墜的寶珠,人人趨之若鶩,亦如這短暫王朝中風(fēng)雨飄搖的命運(yùn)與鄭櫻桃如履薄冰的愛情,輕輕觸摸,便會灰飛煙滅。
永和五年五月,在冉閔的幫助下,石遵登基為皇帝,并將其母鄭櫻桃尊為皇太后。
登基后,石遵遵從先前誓言,承諾冉閔做皇儲。但隨后卻又改變主意,意圖誅殺冉閔。鄭櫻桃以為,石遵之所以能夠即位,冉閔功不可沒。石遵聽從了母親的建議,決定放過冉閔。但誰知,有人將石遵意圖誅殺冉閔的消息報(bào)給了冉閔。于是,冉閔不顧舊日情分,殺害了鄭櫻桃與石遵。
這恐怕是她始料未及的結(jié)局。沒有了石虎的庇護(hù),她終是如一片殘敗的枯葉,裊裊飄落歸于塵土。寒冷的長刀斜插于腰側(cè),血污、泥漬灑亂一地。
若可以,她情愿不要傾國傾城,不要在最好的年華遇見他,不要卷入這詭譎陰暗的政治爭斗,成為史書上零零碎碎的一筆;若可以,她寧愿做一名普通的市井女子,于靈動的單純與歡悅中,擁有一段與世無爭、如夢似幻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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