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耀明
野菊花
走在田地的邊緣,我聽到秋風正吹著快活的口哨,從我的身邊掠過。
腳邊的一叢叢菊花,發(fā)出開心的笑聲。
我明白了,秋風是在給燦燦開放的野菊花唱贊歌呢。此時的田野上,一場友情聚會正在隆重上演,我,成了多余的人。
那我就做一名觀眾好了。我看到菊花的笑臉把太陽的光線襯得無比鮮亮,她得意地扭動著,腰身婀娜多姿,韻律感十足,與秋風的歌吟吻合得一點不差!這樣的合作可以用默契、天衣無縫等詞匯形容。
我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他沒有吹口哨,而是用詩歌為菊花的舞蹈伴奏。他的詩在我的耳邊響起。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吟唱了一千多年的詩,在今天仍然如這遍地陽光一般鮮亮,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我猜想,這也許正是野菊花的得意之處。
陶淵明在高坡上種下菊花時,一定不會想到現(xiàn)在我面對野菊花會想起他,也一定不會想到他當年種下的菊花如今依然燦爛地開放著,雖然高坡連同時間都已經(jīng)變得蒼老,而那一叢叢的野菊花,依然年輕。
秋蟲鳴叫
在鄉(xiāng)村,無處不在的秋蟲鳴叫聲每時每刻都在伴隨著我,耐心而執(zhí)著地向我講述著它們的喜怒哀樂。這是我無意之中發(fā)現(xiàn)的。想想,我在鄉(xiāng)村度過了我的童年,那么久的時間過去了,我為什么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小小的情節(jié)呢?
現(xiàn)在知道了也不晚,我用心去傾聽,去品味,期望能從秋蟲的講述中發(fā)現(xiàn)新鮮的故事。
我在秋日的田野中慢慢走過。
我在靜靜流淌的女兒河邊駐足。
我偎在溫暖的秫秸垛里閉起眼睛。
我躺在堅硬的土炕上注視著什么也看不見的暗夜。
無論我在做什么,秋蟲的鳴叫聲都充盈著我的耳朵,滲入我的心里。
我似乎品出了秋蟲的故事,那故事很小很小,卻包含著所有的鄉(xiāng)村聲響。農(nóng)人的吆喝聲,馬兒的噴鼻聲,風吹雨打的喧嘩聲,日出日落的腳步聲,都可以在秋蟲細碎的鳴叫聲里找到。
這是多么神奇的音樂呀!
然而,在我的心里,秋蟲的鳴叫還有它更為神奇的一面呢!
我依稀感到,我的回鄉(xiāng)之路,就是秋蟲的鳴叫聲鋪起來的。沿著這條路,我的靈魂可以平安地回家……
小小的樹
此時炊煙正在升起,復又飄落,將黃昏的光影切割成一節(jié)一節(jié)的,如鋒利的鐮,又有誰家的女人呼喊孩子的尖銳聲音依稀傳來。
我站著,站在彌漫著糊味兒的黃昏里,放長目光,望平靜的小村,望平靜的河水,望平靜的田野,望平靜的夕陽。
我想象著自己站立的姿勢,一定特別像一棵樹。站成一棵樹的模樣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呀。站成一棵故鄉(xiāng)的樹曾經(jīng)是我從孩提時就萌發(fā)的一個小小心愿。
可是,我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低矮,我的個子實在是不夠高,與一棵樹相差太遠。樹高得可以拍打炊煙的肩頭,而我,卻小得像飄來飄去的炊煙的玩具。我慶幸炊煙沒有將我也切割成一節(jié)一節(jié)的,否則我即使站成一棵健壯挺拔的樹,也會在溫柔面前葉落滿地。
站不成一棵挺拔的樹,那就站成一棵小小的樹吧,做一個老老實實的鄉(xiāng)村的孩子,這也是挺好的一件事。我站得無怨無悔,站得死心塌地。
因為我站立的地方,是我親愛的故鄉(xiāng)啊!
我站立著,聽到遠遠傳來的悠悠晚鐘,正從田野的上空緩緩飄過。
在石頭上坐坐
在石頭上坐坐。應該是哲人才可以做到。我常常這樣想。
也許,你不同意我的觀點。你一定會說,在鄉(xiāng)下,在石頭上坐著歇息的農(nóng)人到處都是,你這觀點根本靠不住。
可是,我要是問你,誰說那些坐在石頭上歇息的農(nóng)人不是哲人呢?你一定啞口無言。
現(xiàn)在,我就坐在小村邊緣的一塊石頭上,靜靜地坐著。我把自己的目光放得長長的,望遠處的田野,望田野中那些起起伏伏的身影。金黃色的莊稼將那些身影襯托得無比鮮亮,像草坪上點綴的花朵,如文章中一個個讓人眼前一亮的情節(jié)。我?guī)缀趺刻於家喿x文章,每每遇到漂亮的情節(jié)出現(xiàn),我總是習慣于眼前一亮。
現(xiàn)在我就眼前一亮了。那些身影雖然看上去很小,卻可以裝得下整片田野,他們可以將大地梳洗得像村姑的辮子那樣整潔干凈,可以把一個又一個古老的節(jié)氣在他們的懷里焐得滾燙滾燙,面對大地他們無所不能,他們隨意說出的話樸實卻富有哲理,每一句都夠我思忖半天。
正是這些行走在田野上的哲人,讓我們面對大地時如同面對的是一篇深奧的文章,需要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去閱讀。
我在石頭上坐著。我努力地把自己坐成哲人的模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