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深度，『蛟龍?zhí)枴豢傇O計師徐藝南 的深潛人生

■文 / 張永勝 田清宏

中國深度，『蛟龍?zhí)枴豢傇O計師徐藝南 的深潛人生

■文 / 張永勝 田清宏

他的人生高度，可以用中國深海潛水器的下潛深度來衡量：300米、1000米……7000米！中國載人深潛技術每前進一步，都有他的杰出貢獻。他說：『多出一份力，多盡一點心，只要為國家做出潛水器，這一輩子就感到欣慰了?！?/p>

2017年5月16日下午，江南大學大學生素質教育報告廳里，數百名師生起身用掌聲歡迎徐芑南。從風華正茂，到霜染鬢發(fā)，從普通“艦務兵”，到世界級深海載人作業(yè)潛水器設計師，“深潛”幾乎貫穿了徐老的一生。

1936年出生于浙江鎮(zhèn)海的徐芑南，畢業(yè)于上海交通大學船舶制造系，是中國工程院院士、蛟龍深海載人作業(yè)潛水器總設計師。他主持設計的“蛟龍?zhí)枴背晒崿F(xiàn)7000米深潛，震驚世界……

回歸祖國:“科技報國是我們那代人的激情與夢想”

2001年1月下旬的一天下午，在美國舊金山的家中，徐芑南接到來自中國無錫的越洋電話。電話是中國工程院院士、原中船重工第七〇二研究所所長吳有生打來的，他興奮地告訴徐芑南：“老徐，7000米載人潛水器正式立項了，我們想來想去，決定請你回來，這個總師非你莫屬！”

放下電話，徐芑南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1958年，從上海交通大學船舶制造專業(yè)畢業(yè)的徐芑南，幸運地成為我國第一批海軍艦船裝備研發(fā)設計人員。當他來到七〇二所報到后，原本設計水面艦船的他被派去做潛艇模型的水動力試驗，由此，他的事業(yè)從水上“潛入”水下。

徐芑南主動要求到某潛艇基地當了一名艦務兵，把潛艇的各個艙段摸得滾瓜爛熟。1個月后，他又要求去潛艇修理廠實習。這段經歷，成為徐芑南人生中一段非常重要的時光，“我終于知道我干的是什么、該怎么干了，連看圖紙的感覺都大不一樣了。科技報國是我們那代人的激情與夢想，早日研制出我國自己的載人深潛器，向藍色海洋進軍，探測深海的奧秘，是許多科學家的共同期盼，更是我一輩子的夢想?！?/p>

從潛艇基地回來后，徐芑南開始主持“深海模擬設備及系統(tǒng)”（簡稱壓力筒設備）的設計和建造任務，而當時國外對中國實行的是嚴密的技術封鎖。憑借論文資料上美國海軍實驗室的一張照片，徐芑南和課題組成員只用3年時間就自行研制出我國第一臺壓力筒設備。上世紀70年代，他又開創(chuàng)性地建成我國最大壓力筒設備及系統(tǒng)。

新中國的潛艇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起步，徐芑南從行車指揮，到設備安裝，到實驗測試，再到寫分析報告，一路走來，他成了所里的“多面手”。到了1996年，徐芑南因疾病纏身，辦理退休手續(xù)。1998年1月，他和夫人移居美國舊金山，與兒孫共享天倫之樂。

徐芑南夫人方之芬回憶說：“當時接到電話，徐芑南一個勁地說，來不及了，要趕快趕回所里！”他不想讓自己有生之年留下遺憾，可是家人全部反對。當時他已經退休6年，還身患心臟病、高血壓、偏頭痛等多種疾病，回國擔任如此大項目的總設計師，健康人的身體恐怕都難以承受，更何況一個疾病纏身的老人。

徐芑南對一向最懂自己的母親說：“我一輩子的夢想，就是為國家造出最好的潛水器。一思考潛水器的問題，頭就不痛，不思考就痛?，F(xiàn)在國家需要我，我覺得還是接下這個任務?！敝幽裟?，年近九旬的老母親同意了，說：“你去做吧，不讓你去做，你會生病的?！?/p>

帶著創(chuàng)造“中國深度”的夢想，徐芑南回到七〇二所。一同歸來的，還有他的夫人方之芬。夫婦倆把家安在了七〇二所老宿舍樓里，一住10年。

蛟龍出海:“為圓夢，我愿意多出一份力，多盡一點心”

按照國家863計劃重大專項總設計師的要求，其年齡不應超過55歲，而徐芑南當時已經66歲，為此，科技部特地為他破例。對徐芑南來說，擔任總師是一份責任，更是自己夢想的延續(xù)，他說：“雖然我當時已退休6年，為了能圓夢，還是愿意多出一份力，多盡一份心?！?/p>

我國以前研制的載人潛水器下潛最深只有600米，要讓一個載人深潛器，在短短數年之內就實現(xiàn)從600米到7000米深度的跨越，并非易事?！膀札?zhí)枴绷㈨椫螅媾R的最大難題就是專業(yè)人才缺乏。加上國外技術封鎖，“蛟龍?zhí)枴睆淖畛踉O計到最終海試，徐芑南和同事們都得自己做?？朔烁鞣N困難后，“蛟龍?zhí)枴苯K于浮出水面，它的建造完成吸引了世界的目光。

2009年，“蛟龍?zhí)枴钡谝淮魏Ｔ?，彼時已74歲的徐芑南堅持登上“向陽紅9號”工作母船，為海試“護航”。上船時，他所攜帶的花花綠綠的藥品和氧氣機、血壓計等必備器械裝滿一個拉桿箱，“吃藥就像吃飯一樣?！?/p>

母船“向陽紅9號”是一條舊船，條件很差，在長達40多天的海試中，葉菜只維持了2個星期，隨后的日子里，徐芑南和大家一樣，每天吃的不是土豆燒蘿卜，就是蘿卜燒土豆。每次潛水器下潛，徐芑南從不坐在指揮室里，而是一連幾小時值守在水面控制室，盯著海面，不放過水聲通信傳回來的每一句語音?！膀札?zhí)枴庇瓉?000米首次海試，旗開得勝，當大家歡呼雀躍之際，勞累過度的徐芑南突發(fā)心絞痛，臉色蒼白，虛汗淋漓。看著大家表情緊張，他安慰說：“沒事的，你們忙吧，我躺一會就好了。”

2011年，“蛟龍?zhí)枴睕_刺5000米深海，完成136項科學實驗，還采集到了素有“海底黑色黃金”之譽的錳結核礦石。1年后，“蛟龍?zhí)枴背晒ν黄?020米，下潛最深達7062米，不但刷新我國載人深潛新記錄，還創(chuàng)造了世界深潛奇跡，這標志著我國系統(tǒng)地掌握了大深度載人潛水器設計、建造和實驗技術，成為繼美、法、俄、日之后世界上第5個掌握大深度載人深潛技術的國家。

2012年6月 24日，“蛟龍?zhí)枴?名潛航員與“天宮一號”3名航天員成功實現(xiàn)“海天對話”，海天同慶，舉國歡騰。徐芑南非常興奮，這一刻，他等了一生，年輕時的心愿終于在76歲時圓滿完成！他說：“曾經以為這輩子這個夢想實現(xiàn)不了了，但現(xiàn)在卻得到了這么好的結果，我無憾了！”

2013年12月，徐芑南以77歲高齡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是當年新當選院士中年齡最大的一位。當他在無錫七○二所辦公室里得知這個好消息的時候，非常高興，不僅為自己，也為七○二所這個集體。

薪火相傳:“終于有一個團隊可以繼承深潛事業(yè)了”

“在我心里，有一位特別想感謝的人，那就是我的夫人方之芬。沒有她的協(xié)助，我們的工作很難進展得如此順利；如果說在‘蛟龍?zhí)枴兄七^程中我起了一點作用的話，那軍功章里也有她的一半?！碑厴I(yè)于華東理工大學的方之芬和徐芑南一起回國后，也參加了課題組，既當助手，又可以照顧丈夫的身體。徐芑南感慨地說：“夫人帶給我的不僅僅是生活上的照顧和家庭的溫暖，更有在研究過程中的直接參與和協(xié)助?！?/p>

方之芬則說：“他這個人，沒有什么愛好，只喜歡自己的專業(yè)，其他的他都不在乎，只要為國家做出潛水器，他這一輩子就感到欣慰了。不管病有多重，人有多累，只要一提到潛水器，他的精神頭會立刻旺盛起來。要是離開了潛水器，他就像丟了魂一樣?！睆拿绹貋淼臅r候，方之芬?guī)Я嗽S多速效救心丸，每次和徐芑南出門都要帶在身邊。她說：“那時他有心臟病，嚴重的時候，他心臟早搏一天16000多次，每天夜晚，只要聽不見他的呼嚕聲，我就會非常緊張，趕緊起來，摸一摸他的心跳。”

徐芑南幾乎每年都要犯心臟病，他成了上海華山醫(yī)院的常客。每次住院，醫(yī)生都要求他至少住兩個星期，可每次病情稍有好轉，他就悄悄溜出醫(yī)院。徐芑南知道，他等不起，“蛟龍?zhí)枴钡难邪l(fā)進度更等不起。熟悉他的老朋友擔心地對他說：“老徐，你這是拿命在拼??！”徐芑南淡定地說：“等‘蛟龍?zhí)枴瓿?000米任務后，我就真的退休了，到時候多的是休息時間?！?/p>

由于長期用眼過度，徐芑南右眼視網膜脫落。紙上的資料，他只能用高倍放大鏡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但實驗室里的那些儀器、電腦數據，他幾乎看不見，這個時候，方之芬成了徐芑南的“眼睛”，把數學公式、海量數據、精密推算過程一點一點地念給他聽，徐芑南一邊用耳朵聽，一邊用腦子記，夫妻倆這樣一念一聽就是10年。

在北京舉行的第14屆中國經濟年度人物頒獎盛典上，當主持人王小丫講述了徐芑南和老伴“一念一聽”的故事后，會場爆發(fā)出經久不息的掌聲，同時，為他們播放了歌曲《你是我的眼》。頒獎現(xiàn)場，徐芑南代表“蛟龍?zhí)枴比w研發(fā)人員向家屬們深情致謝：“我特別想感謝的是我們研發(fā)團隊的全體家屬們，正是她們的理解支持，勇于挑起家庭的重擔，默默地付出，才使得我們能夠充滿信心和勇氣去攻堅克難，她們也是‘蛟龍?zhí)枴墓Τ??！?/p>

“蛟龍?zhí)枴毖兄浦?，面對一群初出茅廬的毛頭小伙，徐芑南既像嚴父，又像慈母。“人人都是自己崗位上的主角，人人也是其他崗位上的配角，互相補臺，互不拆臺”是徐芑南堅持的一個原則?！膀札?zhí)枴眻F隊的成員，跟著徐芑南學到的不僅是專業(yè)技術知識，更是淡泊名利、求真務實的科研精神。

醉心科研的同時，徐芑南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新一代深海科研工作者的指導和培養(yǎng)上。他常常語重心長地鼓勵所里的年輕人：“江蘇山明水秀，歷來人杰地靈、人才輩出。這么好的地方，這么好的時代，正是你們年輕人出成績的機會?！?/p>

如今的“蛟龍?zhí)枴焙诵膱F隊，除了當初徐芑南他們這一批年齡超過70歲的老科學家以外，更多的是正當年的技術骨干?！敖涍^這十年，終于有了一個團隊，可以繼承深潛事業(yè)了?！毙燔荒闲牢康馗锌?/p>

2017年，81歲的徐芑南和老伴已定居在無錫。他說：“我這一生里，有三個地標，一個是我的祖籍浙江鎮(zhèn)海，一個是出生、成長的上海，還有一個就是江蘇無錫。在江蘇，我待的時間不是最長，但寄托的感情最深，因為，這里是我圓夢的地方?！?/p>

如今，徐芑南夫婦倆還經常到七〇二所的車間去走走轉轉，看一看，問一問。深潛夢、海洋夢、強國夢，在他心底，從未停歇。

（責編/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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