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趙子龍做夢都想得到一匹馬。一匹銀白色的高頭大馬。試想想吧，上學的時候，如果騎在這樣一匹白馬上，該是多么吸引眼球的事情。

這樣的想法趙子龍給我講了無數(shù)遍，可是，我愛莫能助。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陪著趙子龍坐在他家的屋檐下，靜靜地看著他搖頭嘆息。

趙子龍之所以產(chǎn)生這個想法，很大程度上和他父親有關(guān)。是啊，如果趙子龍父親給他取個普普通通的名字，比如叫趙石頭什么的，他肯定不會有這樣的非分之想。

和三國名將趙子龍相比，我的同桌趙子龍，可以說徒有其名。

趙子龍做夢都想得到一匹馬，他卻不敢將這想法告訴他在城里打工的父親。事實上，即使告訴他父親了，他也絕對不可能幫助趙子龍實現(xiàn)這個愿望。要知道一匹馬價格不菲，何況還是一匹奇貨可居的白馬呢？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父親只是建筑工地上的一名小工，收入可想而知。于是，做夢都想得到一匹白馬的趙子龍，只能夠在心里一遍遍想象著自己騎馬上學的情景。

或許是這個原因，當我和趙子龍一起去上學的時候，他總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樣子。

直到后來趙子龍有了一只貓，這種狀況才得到了改變。

這是一只很小很小的貓仔。趙子龍將它藏在課桌里面。上課的時候，我聽到了幾聲貓叫。我感到很奇怪，就在我低頭開始尋找時，趙子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課桌，將一只貓放在手心里撫摸起來。貓很快安靜下來。我偷偷比劃了一下，這只貓比我的兩個拳頭大不了多少。

“哪來的貓？”我小聲問趙子龍。

趙子龍做了個噓的手勢。擁有火眼金睛的熊老師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和趙子龍的異常。熊老師將手中的教科書在講臺上重重地敲了敲。那張破舊的講臺頓時發(fā)出頗具警告意味的咚咚聲。

熊老師的兩只眼睛瞪得很大很大，探照燈似的。

我趕緊正襟危坐。我擔心熊老師會刨根究底，這樣的話，趙子龍藏在課桌里面的貓就會暴露。說不定熊老師還會抓起這只小不伶仃的貓，從教室里狠狠扔出去。接下來，熊老師只是推了推鼻梁上滑下來的眼鏡，側(cè)過身，繼續(xù)講課。

我卻再也沒有心思聽課了。趙子龍也是如此。

接下來的大半節(jié)課，我和趙子龍一起偷偷聆聽著課桌里面的動靜。

可是，直到下課鈴聲響起，我再也沒有聽見剛才那種像嬰兒哭泣一樣的叫聲。我擔心這只弱不禁風的貓被憋死在課桌里面。

【二】

課間休息的時候，趙子龍將貓從課桌里掏出來，飛快地朝操場跑去。一棵高大的柚子樹生長在操場的圍墻附近，撒下一地濃蔭。趙子龍將貓放在濃蔭覆蓋的地上。

貓蜷縮在地，一副怕冷的樣子。

這樣一只可憐兮兮的貓仔，讓人頓生憐憫之心。

趙子龍告訴我，如果換個角度觀察，效果會大不一樣。

“真的嗎？”我立馬撅起屁股，像趙子龍那樣趴在地上，這樣，我和貓就處在同一條水平線了。果然奇跡發(fā)生了。當我趴在地上去觀察這只貓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它的體積竟然比剛才大了不少，看上去不再楚楚可憐，甚至還擁有了幾分屬于貓科動物的凜然與威嚴。

趙子龍趁機在一旁發(fā)出嘖嘖稱贊的聲音，自顧自地為這只貓叫好。

我問趙子龍：“這是一只什么品種的貓呢？”

趙子龍故弄玄虛地搖搖頭。

圍墻一帶是課后同學們聚會的地方。很快，我和趙子龍身邊便圍了一大堆人。人頭攢動，場面非常壯觀。這些圍觀的人，大多是我和趙子龍的同班同學，其中，還有好幾個高年級的學生。

“看什么呢？”人墻外面，有人焦急地詢問。

“一只貓?！?/p>

聽說是一只貓，有人悻悻地離去，但大多數(shù)同學依舊圍在一起，久久不愿散去。貓顯然被這圍觀的陣勢嚇壞了，身體顫抖，再次發(fā)出嬰兒哭泣一樣的叫聲。

接下來，發(fā)生了讓我和趙子龍意想不到的一幕。貓突然身子一聳，嗖的一聲，從地上蹦跳起來。

貓竟然一下子跳到了小麥頭上。

小麥嚇得臉色蒼白，哇哇大叫。小麥是大麥的弟弟，還沒到上學的年齡，每天跟著姐姐大麥來學校。大麥兩頭兼顧，既要讀書，又要照顧弟弟。幸好小麥很聽話，上課的時候，小麥就獨自一人蹲在操場上玩泥巴。

大麥眼疾手快，一把將貓從小麥頭上拽下來。

圍觀的人群里立刻爆發(fā)出一片驚呼聲。大家絕對沒有想到，這么小的一只貓，竟然可以跳那么高，于是，七嘴八舌議論開來。趙子龍大概被同學們的熱情感染了，一改剛才的守口如瓶。

“這是一只虎貓?！壁w子龍揭開了貓的身世。

趙子龍一字一句，一副斬釘截鐵的口氣。人群里再次爆發(fā)出驚呼聲。我對趙子龍的話將信將疑。說實在話，這是一只毛色很雜的貓仔，和我們以往見過的貓仔一樣，并無什么特別之處。不過，憑著它剛才那一跳，我多少打消了一些疑慮。據(jù)說虎貓長大后十分厲害，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一只“白面兒”打敗。

那么，趙子龍是如何弄到這樣一只虎貓的呢？

【三】

村子里，有許多關(guān)于虎貓的傳說。

其中有這樣一種說法，虎貓是老虎產(chǎn)的虎仔，只不過與其他虎仔相比，它個頭很小，身體相對羸弱，老虎媽媽大概擔心養(yǎng)不活它，將它拋棄在荒山野嶺。人們一旦得到這種虎仔，精心喂養(yǎng)，長大后，它的身體和家貓相差無幾，但是，性格中還保留著老虎的彪悍。正是憑著這種彪悍，它可以將一只甚至好幾只“白面兒”打敗。

必須承認，這種說法有很多漏洞。我們村子地處幕阜山腹地，四周的山林里，連豹子都沒有立錐之地，更何況老虎呢？沒有老虎，這種關(guān)于虎貓的傳說自然不攻自破。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版本的傳說，可信度頗高。

我爺爺生前最愛給我講故事，在爺爺?shù)墓适吕?，曾?jīng)多次提到過虎貓。爺爺告訴我，虎貓是家貓產(chǎn)的貓仔，剛生下來，貓媽媽憑本能就知道這只貓仔與眾不同，長大后會變成一只駭人的“老虎”，出于對老虎的恐懼，貓媽媽會將貓仔遺棄，揚長而去。endprint

爺爺還告訴我，長大后的虎貓最恨“白面兒”，一遇上了就會打架。

我問爺爺，虎貓為什么老和“白面兒”過不去呢？難道它們前世有仇嗎？

每當我提出這個問題時，爺爺總要想許久。然后，爺爺會呵呵笑起來。動物之間的事情我們?nèi)祟愒趺磿滥兀繝敔斁瓦@樣搪塞我。不過，接下來，爺爺會繪聲繪色講述虎貓和“白面兒”打架的情景。

“白面兒”屬于雜食性的一種小動物。

“白面兒”經(jīng)常在村子四周的山林里出沒，尖牙利齒，滿臉白毛，只有兩只眼圈那兒漆黑漆黑的，仿佛戴著一副墨鏡，模樣很滑稽，性情卻十分兇悍，就連村子里的狗它都敢挑釁，可遇到虎貓，“白面兒”便落了下風，幾個回合之后，只能嗷嗷叫著落荒而逃。

爺爺?shù)墓适伦屛覍⒇埑錆M好奇，我問爺爺，怎樣才能得到一只虎貓呢？

爺爺告訴我，虎貓可遇不可求，要得到一只虎貓那可是難上加難的事情。

現(xiàn)在，可遇不可求的虎貓，竟然被趙子龍得到了，真夠讓人羨慕的。

擁有一只虎貓的趙子龍理所當然成了我們學校的傳奇人物。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教室外面，幾乎每天都有外班的同學在探頭探腦，企圖一窺虎貓的尊容。一天放學，我和趙子龍走在回家的路上，有個高年級的男生攔住去路，當面向趙子龍?zhí)岢?，用他半新不舊的山地賽車交換虎貓，但遭到了趙子龍的嚴詞拒絕。這個高年級的男生有個親戚在省城，這輛山地賽車就是他城里表哥淘汰之后，送給他的。我還記得，當他第一次騎著這輛賽車出現(xiàn)在校園時，惹得大麥那些女生發(fā)出一片尖叫聲。

“那可是一輛山地賽車??！”我提醒趙子龍。

趙子龍狠狠白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提醒我，他的虎貓可是無價之寶。

自從趙子龍有了虎貓，我就成了他不折不扣的跟屁蟲。我之所以這樣討好他，就是想從他口中挖出“軍事秘密”。讓我沒有料到的是，大麥竟然也加入到了刺探情報的隊伍里。

大麥一改平時的傲氣，低聲下氣，問道：“趙子龍，求求你告訴我，虎貓是從哪里弄來的呢？”

大麥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小麥。

那天，虎貓?zhí)叫←湹念^上，不僅沒有將他嚇到，反倒激起了他對虎貓的興趣。從那天開始，我們上課的時候，小麥就不再獨自一人玩泥巴了，他趴在教室的窗臺上，可憐巴巴地注視著趙子龍的課桌……

必須承認，校園里昔日那種平靜，就這樣被趙子龍的貓打破了。

這件事情最后傳到了熊老師的耳朵里。

熊老師絲毫不關(guān)心這是一只將來可以打敗“白面兒”的虎貓。

在熊老師眼里，趙子龍和他的貓，簡直就是兩粒老鼠屎，將好好的一鍋粥攪壞了。趙子龍自己不好好學習，還帶了一只貓來學校，搞得人心渙散，是可忍孰不可忍？

熊老師嚴令趙子龍，再也不準帶貓來上學了。

第二天，我和趙子龍一起去上學，我發(fā)現(xiàn)，他鼓鼓囊囊的書包癟下去了。

也就是從這天起，趙子龍的貓從我們眼前消失了。當有人再問起他的貓時，趙子龍一律緘口不言。

【四】

校園里終于恢復了平靜。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幾個星期，大家漸漸將趙子龍的貓忘記了。不僅如此，就連趙子龍也漸漸被大家遺忘了。直到這次小考，趙子龍才又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這次小考，趙子龍的數(shù)學成績再次拖了全班同學的后腿。

宣布成績的時候，熊老師氣得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她將趙子龍的卷子高高舉起，在頭頂上晃了幾晃，啪的一聲，重重摔在地上。

“告訴大家，你到底得了多少分吧！”熊老師羞于念出那個少得可憐的分數(shù)。趙子龍彎下腰，將地上的試卷撿起來，憋得滿臉通紅。

當趙子龍念出自己的分數(shù)時，教室里一片哄笑聲。

在大家的哄笑聲中，趙子龍灰溜溜地重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偷偷看了看神情沮喪的趙子龍，很想安慰他，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趙子龍大概感到了我的欲言又止，他稍微抬起頭，滿懷感激地瞥了我一眼。

或許是出于這種感激，下課的時候，我和趙子龍站在柚子樹下，突然，他提起了那只消失了許久的貓。

“老虎長大了許多?！?/p>

“老虎”是趙子龍給他的貓取的名字。

當趙子龍?zhí)岬嚼匣r，他臉上的沮喪消失了，如同云開霧散，露出了燦爛陽光。從趙子龍的比劃中，我得知，老虎不再是過去那個小不點了，這也意味著，它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和“白面兒”真刀真槍較量了。

我的好奇心再次上來了。

我決定去拜訪一下趙子龍，順便看看那只長大了的貓。

放學后，我吃過晚飯，就匆忙出發(fā)了。

趙子龍的家在村子最西邊的山坡上，那里有一片茂密的樹林。除了少數(shù)幾棵白楊和棗樹我認識之外，其他樹木都屬于叫不出名字的雜樹。即使白天，樹林里也都黑漆漆的，看上去多少有些神秘和恐怖。夜幕降臨，我爬上山坡，可我不敢貿(mào)然穿過眼前這片樹林，我就站在樹林的邊緣大聲喊著趙子龍的名字。

聽見我的喊聲，趙子龍氣喘吁吁地從樹林里跑了出來，懷里抱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這是老虎吧？”我問趙子龍。

趙子龍一邊點頭，一邊帶著我朝他家走去。

我和趙子龍坐在他家低矮的屋檐下，就著燈光，我終于看清楚了老虎。正如趙子龍所說，老虎確實長大了不少，雜毛褪去，整個身體被姜黃色的軟毛覆蓋，兩只眼睛特別有神。說內(nèi)心話，我還是感到無比失望，因為眼前這只貓和我爺爺口中的虎貓相去甚遠。

趙子龍卻顯得特別興奮。

他對這只貓充滿了期望。

他告訴我，等學校放暑假了，他準備對老虎進行一系列針對性的訓練。

“以防萬一，畢竟，‘白面兒不是好惹的厲害角色。”趙子龍說得頭頭是道。

我和趙子龍在屋檐下談?wù)摾匣⒌臅r候，他媽媽在廚房里忙碌著。一股刺鼻的辣椒味道彌漫在趙子龍家里。趙子龍媽媽不?？人灾?。有好幾次，趙子龍媽媽從廚房里探出頭來，不停埋怨趙子龍，她說，如果趙子龍學習上也這么用功就好了。endprint

【五】

老虎成了我和趙子龍之間的一個秘密。每天上學路上，趙子龍都會給我講述老虎的近況。從趙子龍的口中，我知道老虎的個頭在一天天長大，并且在不斷展現(xiàn)屬于一只虎貓的特殊天賦。

“老虎可以爬墻了?！壁w子龍指的那道墻，是他家門前那道紅磚壘起來的圍墻，大概有兩個人那么高。站在這道高高的圍墻上，可以摘到柚子樹最高處的果實。

我輕輕哦了一聲。我想，對一只貓而言，爬到這樣高的圍墻上，并不算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我的輕描淡寫讓趙子龍多少有些失望。

過了幾天，趙子龍又告訴我，老虎可以爬上屋脊了。

趙子龍家的屋脊比柚子樹要高許多，即使是一只貓，要爬上去也并非易事。

高興之余，我替老虎多少有些擔心。我問趙子龍，爬到這么高的屋脊上，老虎不頭暈嗎？

這個問題讓趙子龍猝不及防，他想了想，“它是一只虎貓呢，應(yīng)該不會頭暈吧?！?/p>

第二天，趙子龍糾正了他的答案。他告訴我，老虎爬到屋脊上肯定頭暈的，因為他發(fā)現(xiàn)，老虎站在屋脊上總是那樣小心翼翼，每挪動一步，身體都有些搖晃，好像隨時會從高高的屋脊上滾下來。

盡管沒有親眼目睹，我還是為老虎捏了一把冷汗。

幸好，這種情況并沒有維持多久。

隨著時間推移，老虎在屋脊上可以飛快地移動腳步了。

“那簡直是健步如飛?！壁w子龍為老虎的進步得意極了。趙子龍開始模仿老虎在屋脊上奔跑的樣子，他將瘦瘦的身體躬起來，四肢著地，快速移動。趙子龍的模仿實在太逼真了，和我們一同去上學的大麥忍不住尖叫起來。

“趙子龍，你怎么學貓走路呢？”大麥有些驚訝。

大麥絕對沒有想到，趙子龍是在模仿老虎走路呢。跟在大麥身后的小麥，看著學貓走路的趙子龍，也嘻嘻笑著，一臉茫然，過去了這么久，他也一定將趙子龍的虎貓徹底忘記了。

我決定再去看看趙子龍的貓。

這天，我特意早早吃了晚飯。當我爬上山坡，出現(xiàn)在樹林邊緣時，太陽剛剛下山，余暉將大地涂抹上了一層斑斕色彩。遠遠地，趙子龍站在他家圍墻前面，朝我招手。我急于想看到老虎，飛快地穿過樹林，來到趙子龍面前。

趙子龍示意我抬起頭來。

當我抬起頭來時，我的目光首先落在他家那棵高大的柚子樹上。此時，柚子樹的花朵已經(jīng)完全凋謝，柚子樹看上去一片碧綠，空氣里依稀彌漫著淡淡的花的清香。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高高聳立的屋脊上。

老虎正蹲坐在屋脊上。

在金燦燦的余暉里，老虎那姜黃色的皮毛顯得格外醒目，仿佛一面迎風展開的綢緞。老虎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和趙子龍在注意它，它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前方某個地方，尖尖的耳朵豎立起來并輕微地轉(zhuǎn)動，好像兩片在風中簌簌顫動的樹葉。

老虎的這種姿勢似乎在告訴我，它在瞭望著什么，同時也在期待著什么。

過去了許久，太陽完全落下了山。這時，老虎才緩緩站立起來，回過頭，看了我和趙子龍一眼，倏然一個轉(zhuǎn)身，從高高的屋脊飛竄而下，越過柚子樹梢，輕輕地落在圍墻上。

我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

這時，我徹底打消了所有疑慮。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就是爺爺生前經(jīng)常給我講述的傳說中的虎貓。

這天晚上，我輾轉(zhuǎn)難眠，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出老虎蹲坐在屋脊上眺望的身影，以及那種期待的眼神。啊，它在眺望什么呢？又在期待什么呢？驀地，我明白了，它一定是在瞭望它的宿敵“白面兒”吧？它一定是在期待著有朝一日與“白面兒”好好較量一番吧？這樣的想法，不禁讓我熱血沸騰。

【六】

期中考試后，熊老師將我、趙子龍，還有大麥，編成了“三人行”學習小組。

“金寶，你數(shù)學成績好，多犧牲一下，幫幫趙子龍?！毙芾蠋煻谖?。明察秋毫的熊老師知道我和趙子龍臭味相投，大概擔心我們兩個男生在一起會“變壞”，她又特意安排大麥來監(jiān)督。周末我去趙子龍家做作業(yè)時，大麥也會一起去。

跟著一起去的還有小麥。

這樣一來，趙子龍媽媽可高興了。

然而，趙子龍卻遇到了麻煩。

趙子龍不愿意讓更多的人知道他的貓。

提起過去帶著貓去學校的情景，趙子龍后悔莫及。他責怪自己操之過急。我知道趙子龍的如意算盤，他想將老虎調(diào)教成一只名副其實的虎貓之后，再給大家一個驚喜。

為了不讓大麥和小麥發(fā)現(xiàn)老虎，趙子龍頗費了一番苦心。他將老虎鎖在一只木箱子里，再將木箱子放床底下。剛開始那幾次，確實瞞過了大麥和小麥。

最終，還是露出了破綻。

那天，我們圍坐在趙子龍家的柚子樹下做作業(yè)。天氣越來越熱，被趙子龍藏在木箱子里的老虎一定是無法忍受那份悶熱，拼命抓撓著，床下面的木箱子發(fā)出奇怪的吱嘎聲。趙子龍媽媽將身子探進去，打開箱子一看，氣不打一處來。

伴隨著趙子龍媽媽震耳欲聾的責罵聲，老虎飛快地竄了出來。

我和趙子龍面面相覷。

“貓！貓！”突然出現(xiàn)的貓，讓大麥和小麥語無倫次。

老虎被悶熱折磨得夠嗆，大麥和小麥的尖叫聲，在一定程度上又加劇了它內(nèi)心的恐懼。老虎慌不擇路地奔跑，一眨眼工夫，就爬上了圍墻，跳到高高的屋脊上，然后，消失在屋脊后面。

“它……就是那只虎貓吧？”大麥和小麥許久才想起來。

趙子龍再也無法隱瞞了，無奈地點點頭。在好奇心驅(qū)使下，大麥和小麥希望能仔細看一看老虎。接下來的整個下午，老虎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直到太陽落山，我們離開趙子龍家時，依然不見老虎的蹤影?；丶业穆飞?，我憂心忡忡，擔心逃走的老虎會一去不復返。倘若這樣的話，它會淪落成一只可憐的野貓的。

我的擔心是多余的，趙子龍告訴我，晚上，老虎趁著夜色安然無恙回來了。

當我們再次去趙子龍家做作業(yè)時，果然看見老虎在院子里走來走去。endprint

“老虎！老虎！”小麥興奮得手舞足蹈。

這一次，老虎沒有被小麥的尖叫聲嚇到。相反，它試探著朝我們走了過來。當我們開始做作業(yè)時，老虎就蜷縮在柚子樹的陰涼處，打著盹，鼻子里發(fā)出輕微的呼嚕聲。

漸漸地，老虎和我們不再疏遠了。

當我們呼喊老虎的時候，它會徑直走過來，在我們身邊蹭來蹭去。后來，它還跳到小麥的懷里，蜷成一個“毛線團”，任由小麥用他那雙臟兮兮的小手撫摸它。

【七】

期末考試結(jié)束，趙子龍的數(shù)學終于及格了。熊老師很滿意，我和大麥也松了一口氣，當然，最高興的還屬趙子龍。接下來放暑假了，趙子龍制訂了學習計劃，除此之外，他還啟動了針對老虎的專項訓練。

趙子龍信心滿滿，他告訴我，當新學期來臨，他要帶著老虎去學校，讓大家見識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虎貓。他還準備逮一只“白面兒”，讓老虎和“白面兒”在學校操場“狹路相逢”，真刀真槍地打一架。趙子龍相信，那時，他一定會成為學校的焦點人物。

“熊老師會不會喜歡上老虎呢？”這是趙子龍唯一的擔心。

然而，趙子龍的專項訓練尚未開始，便夭折了。

那天晚上，趙子龍來到我家，他告訴我，他要離開了。我明白他說的離開的意思。村子里，有很多人陸續(xù)離開了。比如趙子龍的爸爸。比如大麥的媽媽。這些離開的大人，都在那些遙遠的城市打工，很久很久才能回到村里來。甚至有的人離開之后，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一次，趙子龍和他媽媽一起去他爸爸打工的那座城市。

趙子龍能干什么呢？無非是和他爸爸一樣在建筑工地做小工吧。我看了看身體單薄的趙子龍，擔心他吃不了那個苦。趙子龍擔心的，卻是老虎。

他這一次來我家就是特意囑托我，幫忙照看一下他的貓。

“打完暑假工，我會回來的?！弊詈?，趙子龍告訴我。

一個下著蒙蒙細雨的清晨，趙子龍和他媽媽離開了。

我來到趙子龍家，看見老虎蜷縮在屋檐下，它似乎沒有意識到它的主人趙子龍離開了，還在那里打瞌睡，聽到我的腳步聲，才倏地站起來，朝我走了過來，蹭了蹭我的褲子。

就這樣，隔三差五的，我會去看一看老虎，順便給它帶點吃的食物。

不知不覺，一個暑假過去了。新學期開學報到的時候，趙子龍沒有回來。過去了一個星期，趙子龍依然音信杳無。誰也不知道趙子龍怎么樣了，有人揣測，他可能在城市里找到了一所愿意接納農(nóng)民工子弟的學校，在那里念書去了。

當然，這僅僅是揣測而已。

老虎卻好像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當我去看老虎的時候，它要么蜷縮在屋檐下，要么在院子里走來走去，有時候則蹲坐在高聳的屋脊上，就像我第一次看見那樣，老虎的目光里充滿了期待。它除了期待與“白面兒”較量一番之外，我想，它還在等待它的主人趙子龍回來吧。遠遠望去，和過去相比，老虎的身影顯得有些消瘦和落寞。

【八】

老虎是什么時候不見的呢？關(guān)于這個問題，我也說不清楚。說實在話，老虎的消失和我并不是一點瓜葛都沒有。現(xiàn)在想來，如果我能做到經(jīng)常去趙子龍家看一看老虎，或許，會是另一種局面。

可我并沒有做到這一點。因為學習緊張，我去看望老虎的時間間隔比較長，有時三四天，有時則是整整一個星期。這其中發(fā)生了一些什么，比如，它餓了嗎？它是否遭到了其他動物的攻擊呢？我一概不知。

我依稀記得那是秋天的一個周末。趙子龍家的院子幾乎被瘋長的野草覆蓋了，我不敢走到院子里去，就遠遠地招呼著老虎。許久，院子里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時，我才意識到，老虎可能失蹤了。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發(fā)現(xiàn)老虎的蹤跡。

冬天來臨，一場雪從天而降，氣溫降得很低。那天早晨，我起得很早。自從我母親和大麥媽媽一起去城市打工之后，我就開始自己做早飯。當我將一把點燃的干稻草塞進灶肚子里時，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接著，一只貓從灶肚子里飛竄出來。

空氣里，立刻彌漫開來一股毛發(fā)燒焦的刺鼻臭味。

這正是失蹤許久的老虎。在這個下雪的日子，老虎為了躲避寒冷，竟然藏到我家的灶肚子里取暖來了。老虎的出現(xiàn)，讓我有了莫名的興奮?！袄匣?！老虎！”我大聲呼喊起來。大概老虎被我剛才那把火灼痛了，不再信任我，對我的呼喊充耳不聞，箭一樣朝著茫茫大雪覆蓋的山野飛奔而去。

這個冬天，老虎再也沒有露面。

到了第二年秋天，大麥和小麥去守秋，他們在山坡上發(fā)現(xiàn)了老虎的身影。大麥告訴我，這時的老虎已經(jīng)完完全全成了一只自食其力的野貓，皮毛凌亂，骨瘦如柴，對人類有著很深的戒備。老虎自然是認識大麥和小麥的，可它并沒有像過去那樣徑直走過來，任由小麥撫摸它，而是調(diào)轉(zhuǎn)頭，揚長而去。

聽了大麥的話，我感到一陣悵然若失。

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虎貓與“白面兒”較量的精彩場面了。

有時，我懷著僥幸心理，獨自一人爬上村子西面的山坡，來到趙子龍的家，希望在這里發(fā)現(xiàn)老虎的身影。結(jié)果讓我很失望。趙子龍家的院子里，草更茂盛了，圍墻邊的柚子樹上面，爬滿了不知名的小蟲子，碧綠的葉子都快被這些小蟲子啃食干凈，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我不禁想，如果趙子龍還有他爸媽能及時回來的話，就可以改變這種局面，甚至說不定淪落成了野貓的老虎還會重新回來的。

問題是，趙子龍一家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插圖/豆薇發(fā)稿/趙菱

文字背后

在我們身邊，有這樣一些孩子，可能并不“優(yōu)秀”，得不到老師和同學們的關(guān)注。他們內(nèi)心里，其實是十分渴望得到大家“尊重”的。他們處于孤獨和寂寞之中，時時想著擺脫這種孤獨和寂寞的狀態(tài)，于是變著法子吸引人們的注意。這篇小說中的趙子龍就是這樣一個邊緣人物。他想得到一匹白馬，或許這樣，可改變自己在老師和同學們心中的地位吧，然而，他所擁有的，僅僅是一只貓。

相信大家看完了小說都明白，這只貓并不是傳說中的“虎貓”，它太普通太平凡?？墒?，在這只普通的貓身上，卻寄托了趙子龍的某種希望。不得不說，這只貓成了這個被老師瞧不起的男孩子心中的精神高地。這篇小說除了描寫類似趙子龍這樣的“學困生”的內(nèi)心世界，同時，還描寫了農(nóng)村留守兒童的學習與生活現(xiàn)狀，以及隨著大量農(nóng)村人口的外出，所帶給鄉(xiāng)村的那種寂寥與凋敝。這些，都是沉重的社會現(xiàn)實問題。我把它們寫進小說里，并不是想增加孩子們的“心理負擔”，而是，讓他們知道，在他們成長的這個世界里，還有另外的風景。

毛云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