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子
在我的舊光陰里,木窗草頂炊煙遠的土屋后就長著狗尾巴花。植物方綠,一切顏色尚未明顯時,他早早傲立風中,把一眾植物扔在后頭,為什么他敢先一步來?這個膽大的孩子他仰仗著什么可以搶先這一步?除了膽子大,還有筋寬骨厚,皮實又抗風雨,所以他是不怕東北那些個惡劣的土匪頭子的??耧L要來就來,暴雨說到就到,說他不怕他就不怕。雖然擔著花兒一樣的名頭,卻有著和草一樣的頑強,我想狗尾巴花那么強悍,非得說他是花,那他一定是男人花。
綠綠梗,扁扁葉,迎風站立,你別瞧他不起,你用狂風試試他,你用暴雨探探他,他還依然這般。他的筋骨不在花面上,而是在心里。一柄綠劍一樣颯颯的姿勢看著帶勁,從不柔弱,也不裝柔弱,護著他身下的土地母親,真是一朵男人花,因為男人會保護母親。
于是,我不嫌棄他的花兒不美的事實,那么多花兒,讓他們美去就夠了,留下看守我們這片土地的必須是一個戰(zhàn)士,我們的狗尾巴花他守護母親,不與紅粉爭鋒,是為了母親胸膛上其他的姐妹更美麗。
如果天空風云起,將雨未雨時分,你到狗尾巴花中來,他用絨絨的觸角拂你的皮膚,你會愛上雨前風,雨前景,雨前那一刻的舒意,滿身都是青草的涵香。
去城里花園游園,紅花綠柳栽進眼睛里,各種色彩目不暇接,拼足了力氣開給你,仿佛那之前都是含著一口氣的,等待著人的臨幸。想到這里,我不歡喜,人世都是取悅獻媚的世界,烏煙瘴氣,連風都在看人臉色什么時候該和顏悅色,什么時候該急頭白臉。如今他們也懂了世間法則,一個個選美一樣,等待著人的口水把他們抬得很高,就覺得俗氣的東西抹殺了風景。紅鯉白蓮,粉蝶臘梅,碧蘭朱蜓,錦衣玉羅。不,這色彩裝進我的眼睛里,飽漲我的眼球生疼,我要看我家鄉(xiāng)的狗尾巴花,淡淡的,似乎融化在云里,潤得眼睛好生舒服。
所能想到嬌媚的花兒都在這里,可是心里忽然空了一下。狗尾巴花呢?為什么沒有他,他是男人花呀。難道這院子只有女人這樣嬌媚的花兒嗎?想起了那句歌詞“男人也像一朵花,需要人來 溉他,他會用他的芬芳香漫天涯……”
狗尾巴花在民間,在僻靜的田野里,孤獨地生長著,在無人問津的沼澤深處,不說話。其實他是被人們栽種在心里僻靜的田野里和沼澤深處,這是一個母系氏又占據主人類的時代,女人這朵花被看重和恩寵。狗尾巴花不顯赫,擔不起奢華香艷的場面,可是好多人會說這樣一句話“即便你把我扔在沙漠里,我也會像一株狗尾巴花一樣努力的盛開?!彼麄兠靼坠肺舶突ǖ纳Α?/p>
我們鄉(xiāng)土的女子都有一個狗尾巴花般的哥哥,哥哥陪著母親支撐起一個家,讓妹妹不擔憂生活的瑣碎,只管盡心的美,不辭勞苦的站立在風中。
我小時候,哥哥因為家窮死掉了,表哥和我很好,總是偷來家里的油餅給我吃,他總說,妹呀,長大了你一定是個好看的花,發(fā)出素色的光芒,讓人喜歡的。你不要灰心,莊稼地里能長出優(yōu)雅又沁心的顏色。
我說哥哥,我是花兒,你是什么呀?哥哥就說他是草,我就說,不,你就是我手里編成小兔子的狗尾巴花。
哥哥就笑,好,狗尾巴花不好看,可是能陪襯妹妹,守著咱們的莊稼,哥哥也是愿意的。
后來離開我生長的土壤,開到外面的世界里去,我這株移植的花苗在風里一直在緩苗,早些年被寒風吹動了根基,傷了七經八脈,動了元氣,很多年在歲月里懨懨的,唯恐一個寒風的噴嚏將我拍倒,再不能起來。我一度懷疑自己再也開不出花兒。那些玲瓏秀麗被施足了養(yǎng)分的花兒驕傲的開在歲月枝頭,而我老實清貧的用自己的方式自我施肥。
和故鄉(xiāng)的哥哥訴說斑駁心事,哥哥說,狗尾巴花都有春天,哥哥這朵男人花也在努力地吸取養(yǎng)分,拼命生長,你在移栽的暮色或露珠中,藏起那些最深最重的疼,努力地把自己的腳扎進土壤中,會開花的,給你自己,你只要放棄順其自然那個毫無理由的庸者托詞,在心里默念我要開花,開給我自己,你就一定會開花的,相信我,妹妹。
后來哥哥自學考上了大學,可是他依舊選擇回村當一名老師,他說,狗尾巴花離開大地,生長不起來,鋼筋水泥的大都市繁華里沒有我。芒草已白了青山頭,我要回去守護鄉(xiāng)村的早晨和黃昏。得知這一切時,我眼里水霧漫漶,仿佛回到舊時故鄉(xiāng),去摘那些狗尾巴花,歡喜兜滿心頭,我心心念念的花兒,那些男人的花。你是花園里最別具一格的顏色。不必鮮艷就是最好,你自有顏色給歲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