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莉

“拳打腳踢的愛情”：當代愛情影視劇中的“野蠻女友”模式分析

李 莉

“灰姑娘-白馬王子”模式和“歡喜冤家”模式是愛情影視劇中經(jīng)典的情侶模式。近年來，“野蠻女友”模式成為受到大眾歡迎的新的情侶模式。文章采用敘事學、性別研究、文化研究等多種視角對這種“野蠻女友”模式進行深度剖析，從人物譜系、敘事策略以及性別言說策略等三方面探究它的呈現(xiàn)形式、深層結構及意識形態(tài)功能，揭示出其背后的性別想象和性別建構。

“野蠻女友” 情侶模式 性別想象 性別建構

愛情影視劇中有一些相對固定的情侶配對模式，以人們喜聞樂見的方式演繹著亙古常新的愛情故事?！盎夜媚?白馬王子”模式和“歡喜冤家”模式都是經(jīng)典的情侶模式?！盎夜媚?白馬王子”模式源自古老的格林童話，在各種文化和各個時期被反復講述，影響深入人心。男人和女人被定義為強者/拯救者和弱者/被拯救者，性別模式是傳統(tǒng)的男強女弱?！皻g喜冤家”模式來自好萊塢20世紀30-40年代流行的神經(jīng)喜劇，兩個既相互對抗又相互吸引的“歡喜冤家”是敘事核心，他們被塑造為一種勢均力敵的性別關系。近年來，一種也許可以命名為“野蠻女友”模式開始盛行，成為繼“灰姑娘-白馬王子”模式和“歡喜冤家”模式之后另一種受到大眾歡迎的情侶模式。

“野蠻女友”被人所知源自2001年的韓國電影《我的野蠻女友》。這部小成本影片創(chuàng)造了票房奇跡，在韓國乃至整個亞洲都掀起了觀影狂潮，也使由全智賢扮演的“野蠻女友”和車太賢扮演的“暖男”形象深入人心。2014年，《我的野蠻女友》的導演郭在容與中國電影明星周迅、佟大為合作，又推出了《我的早更女友》，周迅成功地演繹了具有中國特色的“野蠻女友”。2016年，文章導演的《陸垚知馬俐》也為觀眾奉獻了一個宋佳版的“野蠻女友”，而影片中的陸垚（包貝爾飾演）也當仁不讓地繼《我的野蠻女友》中的牽牛（車太賢飾演），《我的早更女友》中的袁曉鷗（佟大為飾演）之后成為新一任“暖男”代言人。這一模式對傳統(tǒng)性別秩序進行了顛覆和反轉，既不同于“灰姑娘-白馬王子”中傳統(tǒng)的男強女弱，也與“歡喜冤家”中旗鼓相當?shù)膬尚躁P系有異，“野蠻女友”和“暖男”構成了后現(xiàn)代社會風趣迷人的性別景觀。

本文采用敘事學、性別研究以及文化研究等多種視角對新近出現(xiàn)的“野蠻女友”模式進行深度剖析，從人物譜系、敘事策略以及性別言說策略等三方面探究此模式的呈現(xiàn)形式、深層結構及其意識形態(tài)功能，揭示出情侶模式背后的性別想象和性別建構。

一、人物譜系：反傳統(tǒng)的人物設置

“野蠻女友”模式中，“野蠻女友”和“暖男”以其反傳統(tǒng)的人物設置令人耳目一新。女性強悍“野蠻”，男性溫柔順從，性別角色的顛倒挑戰(zhàn)了觀眾們的觀影經(jīng)驗，以反叛的姿態(tài)定義了自己的流行坐標。

1.“野蠻女友”

“野蠻女友”之所以能引發(fā)大眾的強烈興趣，首先在于其形象的顛覆性，尤其是顛覆了傳統(tǒng)文化中對女性美德的先天設定：溫柔。無論哪一種文化，溫柔都是性別意識形態(tài)對女性的要求，是所謂“完美女性”必備素質之一?！耙靶U女友”不僅不溫柔，還相當“野蠻”，尤其是對追求她愛慕她的男性。命令呵斥是家常便飯，一言不合就拳打腳踢，還時不時捉弄他一下?？催^《我的野蠻女友》的觀眾，一定對影片中女孩（全智賢飾）在地鐵上打牽牛耳光，在操場上逼迫牽牛穿高跟鞋跑步的情節(jié)印象深刻。除了愛動手，愛喝酒，而且一喝酒就醉也是“野蠻女友”的標配。喝酒-醉酒-嘔吐-照顧——“野蠻女友”喝酒必醉，醉必嘔吐的橋段正是“暖男”出場的重要時刻，生動地詮釋出何為“暖男”?！段业囊靶U女友》中，女孩兩次醉酒到不省人事都直接構成了關鍵的敘事動力，推動著故事的發(fā)展，促進了兩人的情感升溫。

圖1.《陸垚知馬俐》

“野蠻女友”大行其道無疑是呼應了現(xiàn)代社會里日益增多的“女強人”“女漢子”。獨立自主的現(xiàn)代女性不僅躋身傳統(tǒng)的男性主導的行業(yè)，成為個中翹楚，而且越來越鮮明地表現(xiàn)出某些傳統(tǒng)上用來形容男性的品質，諸如果斷、堅毅、有遠見、有魄力等等。銀幕上“野蠻女友”既是對現(xiàn)實生活中“女強人”“女漢子”形象的呼應，又是對這種形象的浪漫變形?！耙靶U女友”一方面保留了“女強人”“女漢子”性格上的強悍潑辣，另一方面則強調了外表上的女性魅力。從全智賢、周迅、宋佳到張柏芝，這些“野蠻女友”無一不是青春靚麗的——正是因為其年輕貌美，男人才心甘情愿地被她“虐待”和捉弄，帶著一種“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別致情調——“野蠻女友”是個奇妙的混合體，傳統(tǒng)的外表與非傳統(tǒng)的內在構成有趣的反差。

由此可見，“野蠻女友”對性別意識形態(tài)的反叛仍然是有限的——不管是傳統(tǒng)的“溫柔女友”，還是反傳統(tǒng)的“野蠻女友”，歸根結底都是在迎合流行文化對女性形象的某種想象，而這種想象又反過來構成了流行文化的組成部分。

2.“暖男”

與“野蠻女友”相對應的，是“暖男”，比如《我的野蠻女友》中的牽牛，《我的早更女友》中的袁曉鷗，《陸垚知馬俐》中的陸垚。與象征著地位與權勢的白馬王子不同，他們不是“高富帥”，不會讓女人一見鐘情，卻具有難得的男性品質：溫柔、細膩、深情款款，尤其是對女友的要求百依百順，隨叫隨到，做得到“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最終以“千年備胎”的身份贏得“野蠻女友”芳心。

那么究竟什么樣的男人可以被稱為“暖男”？也許可以參照百度百科上的定義：暖男，是指像煦日陽光那樣，能給人溫暖感覺的男子。他們通常細致體貼、能顧家、會做飯，更重要的是能很好地理解和體恤別人的情感，長相多屬干凈清秀的類型，打扮舒適得體，不會顯得過于浮躁和浮夸。小清新強調外在形象，而同系列的暖男卻更強調內在。暖男同時也稱顧家暖男，指那些顧家、愛家，懂得照顧老婆，愛護家人，能給家人和朋友溫暖的陽光男人。①總而言之，暖男應該具備這樣一些特征：溫暖包容、細致體貼、專一忠誠、不離不棄。

《我的早更女友》中的袁曉鷗被稱為“極品暖男”。為了治愈因為失戀出現(xiàn)“早更”（提早進入更年期）癥狀的女主角戚嘉（周迅飾），他想盡各種辦法：一日三餐精心烹制，煲湯熬藥費盡心思，還陪鍛煉陪聊天——可謂是嘔心瀝血，無怨無悔?！段业囊靶U女友》中的牽牛也是這樣的“優(yōu)質暖男”，為了讓心愛的女友忘記過去的傷痛，他被打、被摔、被推下河也心甘情愿?！蛾憟愔R俐》中的陸垚，一直深愛著馬俐（宋佳飾），但也深知自己的“備胎”地位，于是極盡所能地默默陪伴在女神身邊，總是在女神失戀后去她的窗邊嚼鍋巴，因為女神要聽著他的咀嚼聲才能入睡……

“暖男”的出現(xiàn)和盛行無疑表征了當代都市女性審美偏好的悄然轉向。女性在經(jīng)濟上、情感上的越來越獨立自主，對男人的要求從以前看重財富、地位等外在標簽轉為對性格、情感、精神等內在品質的關注。白馬王子、霸道總裁固然完美，但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虛無縹緲。而“暖男”們溫暖、踏實、接地氣，雖然沒有財富和地位裝點門楣，但對女友如公主般的呵護且忠貞不貳的品質已足以讓他成為喧囂浮世中的鉆石，熠熠生輝。

二、敘事策略：來自內部的愛情阻力

傳統(tǒng)愛情片中，愛情的阻力通常來自外部——身份、地位、權勢、家庭的差異，但在現(xiàn)代愛情片中，愛情的阻力往往來自情侶內部——他們不知道他們相愛——因此他們發(fā)現(xiàn)彼此相愛就成了影片敘事的主要內容。②阻力可以是相互之間的誤會和偏見，意見相左，舊情難忘，乃至孤獨自閉等等?！耙靶U女友”模式中，愛情阻力來自“野蠻女友”的情感困境，而敘事線索則是“暖男”面對各種阻力迎難而上，通過重重考驗，最終贏得美人心。

1.初始的情感困境

一般來說，“野蠻女友”在故事開始的時候都面臨著一個情感困境?！段业囊靶U女友》中是女孩的初戀男友突然離世，女孩痛不欲生，經(jīng)常以醉酒來麻醉自己?！段业脑绺选防?，戚嘉在畢業(yè)典禮上穿著婚紗向男友求婚，卻被當眾拒絕，這一致命打擊使她精神混亂，情緒失控?！蛾憟愔R俐》中的馬俐是一個校花級的漂亮女生，總是被各色男性追求。但看起來一帆風順的馬俐其實一直迷茫在各種男性追求者中，找不到自己真正的情感歸屬。

情感困境的設置為“暖男”的出場做好了鋪墊。正是在“野蠻女友”被拋離了原有的生活軌道，精神深受創(chuàng)傷的情境下，“暖男”的登場顯得格外治愈。和童話中白馬王子從野獸、巫婆、妖魔手中拯救出公主相類似，“暖男”把“野蠻女友”從另一個男人對她的傷害中拯救出來，賦予她新的生命活力——從這個意義上說，“暖男”其實是世俗化的，低配版的白馬王子。

2.對“暖男”的重重考驗

“野蠻女友”與“暖男”的愛情阻力不是來自外部世界，而是兩人之間。具體來說，“野蠻女友”因為無法忘記舊日戀人，無法擺脫情感創(chuàng)傷，對安慰她照顧她的“暖男”是百般折磨，各種考驗。相信第一次看《我的野蠻女友》的人都會對女孩的“暴力”瞠目結舌，而牽牛盡管被“玩弄于股掌”卻總是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也令觀眾啞然失笑?！段业脑绺选分校瑢а莅才牌菁螌ⅰ坝脖┝Α鞭D化成了“軟暴力”，袁曉鷗不再被打被摔被推下水，但不管他怎么體貼入微悉心照顧，每次表露愛意的時候都被無情拒絕，仿佛要從各種角度檢驗他的誠意?！蛾憟愔R俐》中，陸垚也是在求愛路屢遭挫折，不僅跟女神約會時摔破腦袋險些喪命，還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大膽表白時被馬俐戲弄……總之，作為非典型白馬王子的“暖男”，要娶到心中的女神就必須如西天取經(jīng)般歷經(jīng)艱險，最后才能修成正果。

圖2.《我的野蠻女友》

從敘事效果上說，對“暖男”的各種令人啼笑皆非的考驗正是影片所濃墨重彩之處。女人“施虐”，男人“受虐”——角色的設置以游戲的方式顛覆了傳統(tǒng)的性別關系，在戲謔中挑戰(zhàn)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中的性別秩序，既滿足了電影創(chuàng)作求新求異的需求，也暗中吻合了女性觀眾們對男權中心主義的不滿和反抗，因此這一系列的影片以女性觀眾為目標觀眾，受到女性觀眾的喜愛也就在情理之中。

3.完滿結局的延宕

“野蠻女友”表面上是蠻橫驕縱的“河東獅”，實際上是情感受挫無法自贖的“迷惘的羔羊”?！芭小钡某霈F(xiàn)使她能夠治愈傷痛重獲新生，因此她接受“暖男”的過程也是她自我療愈自我救贖的過程。在敘事安排上，為了避免最后的皆大歡喜看起來像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情感替代，在最后的結尾部分都安排了情緒的延宕。《我的野蠻女友》中，女孩已經(jīng)被牽牛的愛感動，但因為無法說服自己接受一份新的感情，她選擇了遠離，讓時間來幫助自己整理思緒，直到幾年后偶然重遇牽牛?！段业脑绺选芬餐瑯尤绱?，袁曉鷗在生死關頭的表白深深感動了戚嘉，但導演并沒有立即安排兩人在一起，而是讓袁曉鷗遠赴上海，讓時空的距離冷靜這份激情，直到重獲新生的戚嘉以煥然一新的面貌出現(xiàn)在他面前?！蛾憟愔R俐》中，陸垚終于鼓足了勇氣向心愛的女神表白，卻換來了利索的一巴掌。失落痛楚的陸垚在巴塞羅那自我放逐，女神卻突然從天而降。這種敘事上的冷處理使得人物累積的情緒更加飽滿，觀眾的期待也更加強烈，因此當最終的Happy Ending到來的時候，柳暗花明的驚喜才顯得水到渠成。

三、性別言說策略：反叛與暴力

把對傳統(tǒng)性別秩序有限度的反叛和顛覆以游戲化的暴力方式呈現(xiàn)出來，是“野蠻女友”模式的性別言說策略。這一策略使“野蠻女友”在受到了大眾的歡迎的同時也得到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默許，成為大眾文化的流行產(chǎn)品。

1.性別錯位

“野蠻女友”模式是一種倒轉的性別敘事，女主強悍潑辣，男主角溫柔體貼，女強男弱構成一種有趣的性別錯位。《我的野蠻女友》中，女孩愛喝酒，總是喝得醉醺醺的，而且性情暴烈彪悍，頗具男性特征。而牽牛卻一直被媽媽當做女孩撫養(yǎng)，12歲之前一直認為自己是女孩子，性情溫順，對付“暴力”總是逆來順受。從表面上看，性別錯位使傳統(tǒng)的性別秩序有所顛倒，男強女弱轉變?yōu)榕畯娔腥?。但從深層模式上看，男?拯救者，女性/被拯救者的性別權力關系并沒有改變，男性依然是拯救者，女性依然是被拯救者。只是不同于傳統(tǒng)敘述中男性將女性從危險境遇或者貧窮卑微中拯救出來，“野蠻女友”模式中是男性把女性從某種情感創(chuàng)傷或者迷茫狀態(tài)中拯救出來，賦予她新生，重新確立生活的意義。這是一種精神上、情感上的拯救，更切合現(xiàn)代社會中女性的需求。

“野蠻女友”模式里，女主角的性別錯位來自初始的情感創(chuàng)傷，一旦創(chuàng)傷被療愈，女主角就會回歸到傳統(tǒng)的性別秩序里，以傳統(tǒng)的性別形象出現(xiàn)。這在《我的野蠻女友》中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前半部性情乖張，一言不合就拳打腳踢的女孩在結尾時卻回歸到淑女打扮，乖乖地坐著，接受長輩安排的相親。《陸垚知馬俐》里，第二女主角方灰灰（焦俊艷飾）也發(fā)生了這樣有趣的變化。故事開始時她以一頭銀色短發(fā)的“男人婆”形象示人，眼神犀利，特立獨行。但遇到愛情后她立刻搖身一變，帶上黑色假發(fā)步入婚姻——仿佛之前的她是誤入歧途，愛情解除了她身上的魔咒，使她回歸真身?！霸诒姸嗟拇蟊娢谋局?，幾乎所有的反性別陳規(guī)的女性，在敘事情境中，只要他們遇到愛情，她們就一定會一反自己平常的舉止，臣服于傳統(tǒng)的性別身份與性別秩序，這已經(jīng)成為性別敘事的陳規(guī)濫套?！雹?/p>

由此可見，“野蠻女友”模式對性別意識形態(tài)的反叛是有限的，局部的，并沒有從根本上顛覆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性別秩序的設定。性別角色的反轉帶來了喜劇性的觀賞效果，這種喜劇性效果弱化了男性中心意識在性別錯位中產(chǎn)生的尷尬，使得這種性別錯位能夠得到意識形態(tài)的允許，在大眾文化中重復生產(chǎn)。

2.女性暴力

從《古墓麗影》（Lara Croft: Tomb Raider）到《查理的天使》（Charlie’s Angels），從《殺死比爾》（Kill Bill）到《史密斯夫婦》（Mr.&Mrs. Smith），當代流行的影視文本中，女性暴力已不鮮見。“野蠻女友”模式中，也充滿了某種游戲化的暴力。女性暴力成為一種被消費的“奇觀”，在男性中心意識仍然普遍存在的情況下，這種女性暴力必須要經(jīng)過嚴密的編碼才能被允許和接受。被允許的女性暴力首先要有一個合理合法的理由，比如，在《查理的天使》里是伸張正義，《殺死比爾》里是復仇雪恨，“女友”系列里則是前男友帶來的精神創(chuàng)傷。其次，行使暴力的女性必須是美麗的。在“顏值即正義”的消費文化中，“美麗之于女性已經(jīng)變成了宗教式的絕對命令，而美麗之所以成為一個如此絕對的命令，只是因為它是資本的一種形式?！雹軐Υ?，吳菁指出：“女性暴力正是在‘美麗’的包裝下被生產(chǎn)、被消費，這是消費社會意識形態(tài)與男性中心意識進行協(xié)商和共謀的結果，它對男性中心意識進行有限度地顛覆以謀求更大的經(jīng)濟利益，因為消費社會中的最高邏輯無疑是資本的邏輯?！雹?/p>

結語

愛情敘事并非只是對愛情故事的講述。不同時代不同政治體制的意識形態(tài)體系都決定著為何講述以及如何講述一個愛情故事。愛情敘事中的性別形象也從來不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逼真復制，而是性別意識形態(tài)的隱秘發(fā)言。不斷變化的情侶模式既折射出社會文化對性別形象的改寫和重塑，也反映了文化深層結構的穩(wěn)固和延續(xù)。

“每個時代都有關于性別的流行敘述與想象，它不僅構成了人們理解自身和世界的基礎，同時也意味著一種權力——建構的權力。性別敘事作為一種文化表征，不僅表達了社會中占支配地位的性別意識與性別秩序，而且是更大的意識形態(tài)與權力結構在日常生活中得以普遍化的基礎和重要環(huán)節(jié)……它是社會結構的產(chǎn)物，又幫助建構并生產(chǎn)了這一結構?！雹?/p>

圖3.《我的早更女友》

從古典的“灰姑娘”模式到后來的“歡喜冤家”模式再到近年出現(xiàn)的“野蠻女友”模式，剖析當代中外愛情影視劇中的情侶配對模式使我們能夠考察性別意識形態(tài)的運作策略及其建構作用。這些模式中所蘊含的性別話語、性別秩序、性別權力關系反映了無處不在的性別意識形態(tài)對大眾流行文化的控制和支配。

古典的“灰姑娘”模式中，男性是強者和拯救者，女性是弱者和被拯救者，這種性別敘事反映出傳統(tǒng)性別意識形態(tài)對兩性的規(guī)范和定義。它包含著一種暗示：女性沒有能力改變自身的命運和境遇，唯有等待男性的拯救和幫助。這種性別想象不僅在流行文本中建構了一個不自信的不獨立的女性形象，也決定了現(xiàn)實中的女性對自身的認識。

現(xiàn)代的“歡喜冤家”模式中，男女主人公被塑造為在智力和能力上都旗鼓相當?shù)膶κ?。他們在爭吵和抬杠中產(chǎn)生愛情，并且以含蓄的方式象征著不同階級/階層的融合。與“灰姑娘”那種被動地等待拯救的溫順姿態(tài)不同，“歡喜冤家”中的女性自信獨立，代表著現(xiàn)代社會里經(jīng)濟和精神都日益強大的女性形象。

當代的“野蠻女友”模式中，傳統(tǒng)的性別形象被顛覆和反轉：女性變得野蠻、霸道、強勢，男性則變得溫柔、體貼、弱勢，性別秩序也從男強女弱轉變?yōu)榕畯娔腥?。對女性力量的強調和夸大呼應了當代社會女性地位的崛起，迎合了女性觀眾對男權中心主義的不滿和反抗，因此受到女性觀眾的歡迎。但不能不指出的是，這一模式仍然存在著某種表里相逆的“吊詭”——女性和男性表面上是征服者與被征服者的關系，深層上卻是被拯救者與拯救者的關系。男性中心主義仍然左右著兩性關系，只是變得更加隱秘復雜?！耙靶U女友”模式是消費時代性別建構的新模式，從中我們可以看到性別意識形態(tài)與消費文化的協(xié)商和融合，也注意到男性中心意識在消費主義時代更為隱蔽巧妙的運作方式。

【注釋】

①參見baike.baidu.com“暖男”詞條解釋

②卞智洪.韓國愛情電影初探，世界電影[J]，2003（2）：40

③吳菁.消費文化時代的性別想象[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58

④吳菁.消費文化時代的性別想象[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123

⑤吳菁.消費文化時代的性別想象[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53

⑥吳菁.消費文化時代的性別想象[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27

本文系重慶市社會科學規(guī)劃（培育）項目“中國愛情電影研究：歷史與風格”（項目編號：K2014-47）階段性成果。

李莉，四川大學文新學院博士后，重慶郵電大學傳媒藝術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