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齊：對毛岸英的情感永遠珍藏在心底

鳳凰

2010年11月，電視連續(xù)劇《毛岸英》在中央電視臺一套黃金時段播出。毛岸英的夫人劉思齊激動地說：“拍這部電視劇相當于我對毛岸英的回憶，也是我一生的心愿。這部電視劇在我心中占有特別重要的地位，我對毛岸英的情感永遠珍藏在心底。”2017年，劉思齊仍在不停地寫著毛岸英的回憶錄，她最終的愿望是寫出一個更加鮮活的毛岸英，把一個有青春活力的青年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

最高規(guī)格最低場面的婚禮

記者（以下簡稱記）：每當人們提起毛岸英，就會想到他的愛人劉思齊，你們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劉思齊（以下簡稱劉）：我與毛岸英的婚姻生活雖然不長，但我們兩家卻有著深厚的淵源。我母親張文秋是毛澤東的革命戰(zhàn)友。1927年，在武漢召開的中共第五次代表大會上，毛澤東見到我母親，知道她結(jié)婚才3天，就開玩笑說：“如果你生了女兒，我們就要‘對親家?！敝飨@句不經(jīng)意的玩笑話沒想到竟成了事實。后來，不僅我與毛岸英喜結(jié)連理，就連我的妹妹邵華也與毛岸青組建了家庭。

記：能具體說說你與毛岸英相處的情況嗎？

劉：我1930年出生于湖北，1938年隨母親一起準備去蘇聯(lián)給父親看病，途經(jīng)新疆時，遭到反動軍閥的迫害，一家人在監(jiān)獄里度過了整整8年，1946年才從新疆回到延安。毛岸英1922年生于湖南，多年間隨母親楊開慧和弟弟毛岸青、毛岸龍輾轉(zhuǎn)各地。1930年楊開慧被反動軍閥抓捕，英勇就義。1945年，毛岸英結(jié)束蘇聯(lián)留學回國，來到了延安。在這里，我們相遇。那一年我只有14歲。毛岸英身材高挑，年輕瀟灑，加上毛主席長子的身份，在我眼中就是一個標準的“白馬王子”。毛岸英也說，我們算是一見鐘情，他常開玩笑說：“我對你那雙大眼睛有深刻的印象?！蹦菚r候，年輕人特別在意自由戀愛，我很開心父母贊成我和毛岸英戀愛。當時，我對毛岸英說：“我們差距太大，你是洋學生，吃洋面包的，而我是從監(jiān)獄出來的，現(xiàn)在還在上培訓班呢?！彼f：“我們兩個命運相同，是一條藤上的兩個苦瓜。我媽媽是被國民黨槍殺的，你爸爸也是被國民黨槍殺的；我從小坐監(jiān)獄，你也從小坐監(jiān)獄；我從小流浪失學，你也是從小失學。我們有相同的經(jīng)歷，應該有許多共同語言，我相信我們兩個能夠走到一起?！甭犓@么一說，我覺得跟他談戀愛是件挺浪漫的事兒。他最打動我的，是他身上那種奔放的感情，就像一團火一樣，特別能感染人。

記：有了感情，那你們接下來的婚姻應該是水到渠成了吧？

劉：是的，一切都很順利。1949年，新中國成立，我和毛岸英也來到了北京。此前，我們已經(jīng)確定了戀愛關系，在征得毛主席同意后，我們兩人決定結(jié)婚。那場婚禮后來被特稱是一場最高規(guī)格卻最低場面的婚禮。當時正好要開一個政治局常委會議，毛主席就在會議前給我們舉行了婚禮。當時，政治局常委都來了，也全部參加了。但是要說場面，就是兩桌飯，一桌是常委和他們的夫人，還有我和毛岸英，另外一桌就是一些小朋友。菜是湖南的家鄉(xiāng)菜，臘肉、臘魚這些。我穿著一件棕色的條絨衣服，沒有化妝。后來，毛主席拿出一件大衣來，不是新的，好像是他到重慶跟蔣介石協(xié)商時穿的那件黑色大衣。他說我沒東西送給你們，這件大衣就給岸英穿吧。然后，他看了看我，覺得好像沒給新兒媳禮物，就補充道：“這樣吧，晚上你們兩個蓋上，思齊也有份兒了?！?/p>

婚后，有一回毛岸英去蘇聯(lián)，回來給我?guī)Я藘杉鲆r衣的布料，還送了我一個手提包。我覺得非常幸福。

記：你們新婚不久，毛岸英就去朝鮮前線了吧？

劉：是的。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毛岸英主動請纓，要求去朝鮮前線。他對我說，他要去執(zhí)行任務。他走的時候，我起床送他到門口，他就不讓我再送了，然后給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彎得很低，說他要出差，明天就走。然后，他隨口問了我一句：“你知道有個叫朝鮮的地方嗎？”我脫口而出：“知道，那里正在打仗?！彼麤]有說什么，就走了。

在朝鮮，11月25日早晨，12架F-80戰(zhàn)斗機飛來。敵人丟下燃燒彈，一眨眼工夫，志愿軍司令部周圍成了一片火海。有人大叫：“不好了，作戰(zhàn)室里還有毛岸英和作戰(zhàn)參謀高瑞欣?！狈揽斩蠢?，彭德懷聽到外面的叫喊聲，大叫一聲：“趕快救人！”說著就往外沖，卻被警衛(wèi)員死死抱住。彭德懷暴跳如雷：“你再不放開，老子就斃了你！”彭德懷對著作戰(zhàn)室大聲呼叫：“岸英、小高，你們快往外沖?。　钡?，毛岸英和高瑞欣都沒有能跑出來。毛岸英走了以后給我來過一封信，但任何話都沒有提。那個信是從內(nèi)部帶回來的，沒有郵戳，以前經(jīng)常是這樣的。他走的時候說過，他走后，我可能收不到他的信，讓我別擔心也別著急，因為交通不方便。

記：你后來是怎么知道毛岸英已經(jīng)犧牲的？

劉：那時候，因交通不便而收不到信，這個理由是成立的，因為有很多夫婦都是多少年不通信。有一天，一個攝影家給我一張照片，我一看，是毛岸英戴著人民軍軍帽的側(cè)面像，當時我心里一驚，才知道他真去朝鮮打仗了。從那以后，我開始著急了，每天都想著他什么時候能回來，心里一直覺得不踏實。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到毛主席辦公室里去問，為什么岸英這么長時間沒有信?！鞍队⒁呀?jīng)犧牲了！”聽到毛主席蒼老而悲痛的聲音傳來，我當時就蒙了，腦子里一片空白。接著，我撕心裂肺般號啕大哭，哭了很長時間，那哭聲，把整個中南海都驚動了……哭了多久，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聽到有人說，你不要再哭了，主席的手都已經(jīng)冰涼了，我這才清醒過來。

從毛主席兒媳變成了普通人

記：人死不能復生，你以后的生活還要繼續(xù)一步一步往前走。

劉：是啊，我后來終于接受了岸英的死亡，去朝鮮掃墓后，就病倒了，住進了醫(yī)院。我入院時大雪紛飛，出院時已是炎炎夏日。我去看望毛主席，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思齊，我不該讓你去朝鮮，害得你差點兒把命都丟了?！蔽艺f：“爸，我應該去，雖然我病了一場，我不后悔！”毛主席對我說：“你不要太傷心了，干革命就會有犧牲。岸英是一個事業(yè)型的孩子，最終為朝鮮人民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他是一位偉大的國際主義戰(zhàn)士。你是他的妻子，要好好學習，努力工作，為他爭一口氣……”后來，為了讓我改變環(huán)境，擺脫悲傷，毛主席讓我去蘇聯(lián)莫斯科大學學習，之后，又回國轉(zhuǎn)入北京大學攻讀俄羅斯語言文學，畢業(yè)后，我參加了工作。但是，每當回憶起毛岸英，我依然像一位少女思念遠方的戀人那樣，感覺岸英還活著。

記：你后來的個人生活有了許多變化，能具體說說嗎？

劉：在那段悲痛的日子里，毛主席經(jīng)常做我的工作：“思齊，你還年輕，前途還很遠，你不能這樣過一輩子。俗話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你將來老了，也還要有個伴嘛。老來沒伴，好凄惶??！我知道你對岸英感情很深，但你年紀輕輕的，就這樣孤苦伶仃地生活，爸爸心里不安，你就再找個對象吧！”有一天，空軍的一位領導來找毛主席，說空軍學院強擊機教研室有位教員叫楊茂之，人很不錯，也是從蘇聯(lián)留學回來的，并把材料給毛主席看了。毛主席很高興，認為他的出身、經(jīng)歷都很不錯，政治上也很可靠，就同意讓我和他交往。隨后，毛主席又給我母親寫了一封信，信上說托人給我介紹了一個朋友，他看此人不錯，想問問我母親的意見，如果我母親同意，就介紹我和那人見面，讓我們自己去發(fā)展感情，如果我們感情成熟，就委托我父母給我們舉行婚禮。就這樣，我和楊茂之相處了一段時間以后，于1962年2月結(jié)了婚?；楹?，我和楊茂之生活得很幸福。此后，我從毛主席的兒媳婦變成了一個普通人的妻子，名字也從人們熟悉的劉思齊改成了不那么熟悉的劉松林。

永遠懷念毛岸英

記：聽說后來你還經(jīng)常去朝鮮掃墓，是這樣嗎？

劉：是的，我多次去過朝鮮掃墓。時間的滄桑讓我從一位少女變成了老人，但我心里的柔情并沒有改變。岸英走后，我一直在等待著他歸來，想象著他回來時要怎樣歡迎他，想象著兩人像以往一樣一起去看望主席，一起去逛北海、看電影，一起漫步回家……但這一切隨著岸英的犧牲都成了我一個人的夢想。1959年我第一次去朝鮮，主席給我和同行的人定了規(guī)則：不要打擾朝方。因為是戰(zhàn)后，朝鮮人民很艱難，我們到岸英犧牲的地方去，動作太大了。我覺得能去掃墓已經(jīng)非常滿足了，因此對主席定的規(guī)矩完全沒有意見。只是那次回來以后，我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去向主席匯報，因為我在朝鮮就病了，回到北京，下了火車，直接就被送到醫(yī)院去了，在醫(yī)院住了很長時間。

最后還是毛主席給了我一封信，才讓我醒悟過來，我主要還是精神上崩潰了，所以整個身體也垮掉了。那次病好以后，我去向主席匯報整個掃墓的過程。主席當時問得非常仔細，我就把朝鮮檜昌烈士陵園的建筑，詳詳細細，包括一層、兩層、三層臺階都講給他聽，然后還給他畫了一個圖。后來主席問岸英的墓在什么方位，我跟他講岸英的墓在前面，他后面有133個墓。主席想了很久才說：“思齊，你將來有機會，還要到岸英犧牲的地方去看一下?！蹦莻€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內(nèi)心深處也是有這么一個隱藏的愿望的。

記：你后來又是什么時候去朝鮮掃墓的？

劉：2006年5月12日，我再次去朝鮮的大榆洞。大榆洞位于朝鮮平安北道東昌郡，是原中國志愿軍司令部所在地，也是毛岸英犧牲的地方。我?guī)ьI著孩子們，還有毛主席的子孫，來到毛岸英的墓前。這里面有很多親屬都是第一次來到朝鮮。走到聳立著志愿軍烈士銅像的廣場，來到志愿軍烈士群墓前，看到毛岸英的白色圓形墓，我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急奔過去，跪在墓前，兩手撫摸著墓碑放聲痛哭：“岸英，我來看你了，代表父親來看你了……”臨走時，我望著毛岸英烈士的墓，喃喃地說：“岸英，今天我?guī)Ш⒆觽兦皝斫o你掃墓，他們崇敬你，思念你。我老了，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思齊了。岸英，一旦我因年邁或疾病不能再來給你掃墓，他們會代我來的，你永遠都是他們的親人。”朝鮮一直用最高軍禮對待烈士毛岸英，所以當我提出要去毛岸英犧牲地看一看的要求時，朝鮮方面馬上就答應了。我是帶著一種朝圣的心情去的，找到毛岸英犧牲的地方時，想到他犧牲時的情景，我就覺得那一塊土地浸透著他的鮮血。那次，我從朝鮮帶了一罐土和一個松塔回來，我想把這土和松塔留下來，做一個永久的紀念。我覺得我?guī)Щ貋淼氖敲队⒌挠㈧`，我把他帶回來了，他就伴在我身邊。守著這罐土，我覺得心里有一些安慰。

記：拍電視劇《毛岸英》，你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吧？

劉：付出努力是應該的。2010年10月24日，我參加《永遠銘記最可愛的人》紀念抗美援朝60周年書畫展活動。2010年11月，中央一臺開始熱播《毛岸英》電視劇，我是這個電視劇的總顧問。我為電視劇提供了很多值得回憶的細節(jié)，真實地展現(xiàn)了毛岸英在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使人物形象更加豐滿和完整。在此，我也想讓大家知道，毛岸英為了保衛(wèi)祖國，為了世界和平，獻出了年輕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異國他鄉(xiāng)。《毛岸英》電視劇的拍攝算是我送給毛岸英的一份禮物。毛岸英不僅僅是毛澤東的兒子，也是一個有理想、有自信、有能力的青年，我希望這樣一個鮮活的生命，重新出現(xiàn)在世人的面前。

記：近年來，你做了許多與毛岸英有關的活動，是這樣嗎？

劉：是的。2012年，我親手繡了一幅十字繡，用來紀念毛岸英。2013年9月，在毛澤東逝世37周年之際，我來到中南海，參加毛澤東逝世紀念活動。2014年9月，我第一次來到了長沙“磚屋向”，瞻仰了外婆的出生地，也瞻仰了毛岸英一直懷念的媽媽的避難地?？吹竭@些故居，我心潮起伏，百感交集。2015年，我做客人民網(wǎng)，以“我眼中的毛澤東”為題與網(wǎng)友進行在線交流。2016年，我接受北京電視臺采訪時，說：“我是談論毛岸英最多最勤的毛家人，這段感情斷不了?！痹倩樯雍?，我也經(jīng)常接受采訪，一遍又一遍地講述我和毛岸英之間的點滴故事。2017年，我仍在不停地寫著毛岸英的回憶錄，我最終的愿望是寫出一個更加鮮活的毛岸英，把一個有青春活力的青年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而我能做到這些，與楊茂之和我們的子女的理解、支持、幫助分不開。近年來，我參加對毛岸英的懷念或者紀念活動，丈夫給予了我許多理解與支持。這一點，我對丈夫心懷感激。

記：您現(xiàn)在的生活都好嗎？

劉：生活都好。我從部隊退役后，一直在北京市政協(xié)工作，直到退休。我現(xiàn)在最大的快樂是在家里照看孫子。我這次一吐塵封半個世紀的“家事”，也到了說出“心里話”的時候，我還有一個想法，就是讓我的孩子們更清楚地知道過去的一些事情。我的子女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而且很有出息，在社會上打拼，獲得成功。歲月荏苒，光陰似箭，盡管我組建了新的家庭，子女繞膝，但對毛岸英的思念和追憶并未隨著流水般的時光而淡去。多年來，我從毛主席的兒媳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一直過著平凡的生活，但對毛岸英的情感，我一直珍藏在心底。

〔編輯：潘金瑞〕